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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分


  慕容七趴在窗台上,看着日头一点一点上升,再三思量,终于跳下卧榻,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朝外走去。

  昨日本和季澈约好了商量幽冥莲花的事,不想被他的冷言冷语堵了一堵,她心中有些不痛快,下午便没有赴约。如今过了一夜,渐渐冷静,回头一想,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从小就是如此,有原则起来六亲不认,没兴趣的事就算是求他一百遍也还是没兴趣,为了这事和他怄气,实在没有必要。说不定她在那里自怨自艾,他却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怎么想,也都是自己吃亏。

  她琢磨来琢磨去,一会儿想着两人该谈的正事都还没谈,一会儿又想着他昨天说请她吃新鲜的甸江河豚,现下也不知道那河豚怎么样了……介于以上种种,还是很有必要去找他一趟。

  谁知转个弯,还没出府,便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揉了揉鼻子,眼底余光瞧见一片黑色衣襟,顿时愣住了。抬起头,季澈正带着一贯的冷淡神情低头看着她,不知怎的,心里便松了口气,顿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阿澈,我正想去找你呢,一起吃早饭吧。”

  季澈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默默地注视了她片刻,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朝外走去,慕容七边走边道:“阿澈,昨天的河豚还有吗?”

  “有。”

  “这么难得的食材,你应该会亲手做吧?很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呢。”

  “嗯。”

  “那个……”她偷偷睨了他一眼,“昨晚我很早就睡了,所以就没有过来,你是不是等很久?真是对不住。”

  “没有。”他答得很快,随即又解释道,“我并没有等你。”

  “好、好吧……”她抓了抓长发,思量着该怎么开口,“昨天那件事……”

  “魏南歌不行。”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倒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不行?”

  “魏南歌不行。”他重复道,“他跟你不合适,你喜欢谁都可以,但他不行。你最好趁早死心。”

  慕容七终于听明白了,却不理解:“什么叫他跟我不合适?”

  季澈想了想,说道:“魏南歌心中另有所爱。”

  “我知道呀。”慕容七点头,还是不理解,“可是这和我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皱眉:“你不在乎?”

  原来是因为这个,慕容七不禁笑了,说道:“说不在乎那是假的,但是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他总要喜欢上别的女子,也总会有妻子,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对自己有信心,阿澈,你也要对我有信心才是嘛。”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颜,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似乎更糟糕了,拧着眉,冷冷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语气很生硬,慕容七的手顿时僵了僵,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才默默地将那只搁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她垂了头,轻轻咬着嘴唇,显然是有些不太高兴。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我喜欢什么人,本来也不需要你同意的,你就当我没跟你说过那些话……”

  她的声音很轻,又有些委屈,全不似方才那般活泼,听在季澈耳中,却比她同他大吵一架还要闹心,他不明白,明明是替她着想的一件事,怎么说着说着,会变成现在这副光景。

  他反省了一下,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和谁往来,我确实管不着。但魏南歌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暗中和太子妃有来往,与太子之间也牵扯不清,若是深交,将对你不利。”

  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并不足以还原整件事的真相,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想做任何武断的臆测,这是他的原则。

  却不想,“太子”二字正触到慕容七的神经,她顿时紧张地问道:“关太子什么事?”

  季澈不方便解释,只得模棱两可道:“总之,魏南歌和小久之间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我知道他们关系不简单啊,只是没法和你解释而已。慕容七在心里暗暗嘀咕,却对他那句“他不是好人”很有意见,魏南歌好不好,她自己会判断,他们是不是合适,更是需要她自己去证实的。在别人看来,他季澈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不是照样相处融洽?所以说人是要靠深入接触才能互相了解的。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有分寸。

  可是显然在季澈眼里,她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他同她说话,总是你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的口吻……果然,流光容易把人抛,小时候再如何亲密,长大以后还是会变得生分,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事。

  于是,在这个明媚的春日清晨,慕容大小姐难得生出了几许淡淡惆怅,悠悠地叹了口气。

  ——将来她总要再嫁人,将来他也会娶妻,总会有渐行渐远的一天,倒不如从今往后慢慢保持距离,免得日后一言不合,又起争执,倒是辜负了少年时的深厚情谊……

  季澈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想通了。心想她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对一个男子存了好感,却又不得不断了念想,必定是有些难过的,自己作为始作俑者,理应安慰一下,犹豫片刻,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难得柔声道:“走了,回府把河豚蒸上,我请你吃饭。”

  可慕容七却像是没听见,站着不动。

  “七七?”

  他略微低下头想要看清她半垂着的脸,她却突然朝旁边退了一步,说道:“我、我突然想到还有些要紧事,得先走一步,不能陪你吃午饭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晚饭也不去了。”

  他才松开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你在闹什么别扭?”

  “哪有什么别扭,你别误会……是真的有事。”她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快地朝着门外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季澈看着她的背影,黑沉沉的眸子缓缓凝起。

  她在躲他!

  她居然敢躲着他!

  为什么?为了魏南歌吗?

  心里倏然涌起的烦躁让一向冷静的他有些不适,因此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最近这些日子里他的情绪起落,比往常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直到看见首辅府紧闭的后门,慕容七才意识到,自己一路漫无目的地乱跑,居然走到了魏南歌家门口。

  对季澈说有要紧事自然是假的,今天也没有和魏南歌约好见面。偌大一个辽阳京,在她的下意识里,能去的地方居然只有这里。

  她从未去过首辅府,魏南歌也从来没有邀请她来做客,但她只是在墙根下站了一下,便趁着四下无人,一撩袍角,轻巧地跃过高墙,落在了后花园里的一座假山上。

  她倒并没有想着要如何,只是心血来潮进来参观一下而已,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绝对不会惊动他,她还想在他面前维持一个名门淑女的形象,翻墙这种事,自然万万不可露馅。

  庭院,楼阁,花草……一切景致在清晨的阳光里更显安静雅致,他的家,果然如他的人一般,带着一股叫人熨帖舒服的感觉。

  在假山顶上坐了一会儿,方才在季澈那里积郁的窒闷之感平复了不少,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打算从原路返回。

  “七七?”

  温和的声音带着惊讶,让正欲爬墙的慕容七一瞬间僵硬。

  她默默地转过头,看着正下方刚从石洞里走出来的魏南歌,又默默地转回去,在跳下去请罪和按原计划撤走之间斟酌了一番,最后还是乖乖地松开手,足尖轻点,尽量用最优美的姿势飘然地落在他面前。

  魏南歌的目光随着那抹轻盈的白影划过一道浅浅的弧线,忍不住轻声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慕容七听懂了:“这是在夸我吗?”

  魏南歌点头微笑:“自然。”

  望着眼前长身玉立,清俊温柔的素衣男子,慕容七的心情更好了些,弯了弯嘴角道:“那首辅大人可以免去我的擅闯之罪吗?”

  魏南歌抬了抬手里的小竹篓,笑道:“擅闯私宅本应送交官府,念在你初犯,便小惩以诫,罚你陪我喝茶吧,恰好我这里有刚送来的巴山蜀葵。”

  慕容七愣了愣,随即摇头道:“茶不过瘾,我心情不好,想喝酒。”

  他走近一步,微微俯下身,看到她眼中尚未完全化开的郁卒,柔声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在他的气息萦绕之下,慕容七有些心慌,定了定神,才转向他关切询问的眸子,认真地说道,“喝酒是我说笑的,大清早的来打扰你,怎么还好意思喝你的茶。我这就走了,若是凤游宫有什么消息你再通知我,我们还是在沁芳园见面吧。”

  魏南歌盯着她看了片刻,却没有出声道别,反而道:“七七,用过早饭了吗?”

  说完他也不等她回答,便接着道:“我还没有吃,陪我一起如何?”

  慕容七没想到,魏南歌带她去吃早饭的地方既不是首辅府的饭厅,也不是酒楼饭庄,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但是当他伸手推开那扇半旧的木门,招呼慕容七一起踏进那个简单素净的院落时,她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露珠未干的青砖地上摆着长凳,整整齐齐地坐着二三十个孩子,小的不过五六岁,大一些十一二岁,虽然都穿着粗陋的布衣,但一个个都挺直了背脊,清晨的薄雾里回响着朗朗的读书声。

  慕容七想起季澈曾经说过,魏南歌开办义学,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请来同僚免费讲学,让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有出仕的机会,因此而得百姓的尊敬。

  今日,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正在教书的先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还穿着来不及脱掉的朝服,远远地见到魏南歌,声音一顿,正要行礼,魏南歌却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继续,自己则带着慕容七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走近侧门的一间小屋里。

  一阵热气伴着熟米的清香扑面而来,顿时让她觉得饥肠辘辘。

  屋子正中间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大海碗,一个粗壮的中年妇人正一手抱着瓦罐,一手握着勺子,将罐中热腾腾的白粥舀进碗里。

  “罗婶。”魏南歌轻轻喊了一声,“麻烦你盛两碗粥给我,再拿一些小菜。”

  听见魏南歌的声音,妇人霍然抬头,满脸惊喜:“魏大人!”

  “小点声罗婶,我可是带着朋友来这里偷偷蹭饭的。”他侧了侧头,唇边的笑容轻松愉悦,带着几分调皮,看得慕容七有些愣怔。

  罗婶了然地看了一眼慕容七,咧嘴一笑,手脚麻利地舀了两碗粥,在一边灶台上找了几碟咸菜腐乳花生包子,一股脑儿放在窗边的小桌上,道:“魏大人哪里的话,这粥是刚烧出来的,快趁热吃吧。”

  魏南歌示意慕容七坐下,眼中含着戏谑的笑意,口中却一本正经道:“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吃食,但这里粥饭管饱,王爷不必客气,请用吧。”

  热乎乎香喷喷的白粥喝下去,慕容七心中仅存的一点阴霾一扫而空。她忍不住抬起眼睛,透过氤氲的雾气打量对面的那个男子。今天的他与往日温润优雅的模样很是不同,更不是朝堂上那个无懈可击的首辅大人。但她知道,她很喜欢看到这样的他。

  更鲜活,更生动的,一个叫作魏南歌的人。

  季澈并不了解他,又怎么可以随便说他不是好人呢?

  然后她又想,每个人有很多面,如果他愿意给她看到不同于往常的一面,那至少说明,她对他来说,比一般的朋友要稍微特殊那么一点点吧?

  她咧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魏南歌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一边喝粥一边看着窗外,在琅琅读书声中沉默半晌,似有感慨,轻叹道:“多年前,爷爷曾经问过我,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辅佐君王?匡扶社稷?还是为权,为名,为利?”

  慕容七很配合地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魏南歌道:“那时年少,很是天真,我便回答道,我要选最正确的那种。可是他却说,为官之道没有对错,只有方向。不同的追求,会让我成为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未来。”

  “那你最后选了什么呢?”

  “我说,我只想成为一个好人,做一个好官。”

  慕容七不仅失笑:“那么多路,你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

  魏南歌怔了怔,忍不住回头看着她,少女的脸因为白粥的热气而显得很红润,眼睛明亮清澈,坦坦荡荡地回视着他。

  “七七说得不错,是我太贪心了。”他若有所思地笑道,“幸好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为此而有所取舍,终究是在所难免,即便有遗憾,也不会有迷惑。”

  慕容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院子里一张张稚嫩却焕发光彩的脸庞,这些孩子或许也是他想要的东西中的一件吧。他给了他们关于未来的希望,这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可是他说的这些话却让她觉得难过。

  她很想问他,殷紫兰是否也是他万分不舍,却不得不舍弃的人?现在的他,是否还和当初一样,会为了她放弃弱水三千?

  她想说,魏大人你已经做得很好啦,所以偶尔空下来,也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吧!

  她咬着筷子发了会儿呆,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最后叫了一声:“罗婶,我还要添一碗。”

  问不出口啊,她默默泪奔,知心解意的温婉女子这种角色设定,真心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