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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情初


  慕容七并不知道,就在她和魏南歌共进早餐的时候,季澈正站在和书院相隔一条街的巷口。孩子们的读书声,伴着槐花和米粥的香气,悠然地回荡在四周。

  沉黑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他就这样静静地站了片刻,便退后了两步,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曲折的小巷子里。

  回到鸿水帮在京城的分舵大院,一路上不时有早起的帮众同他行礼问安,他如往常一般点头示意,冷淡的脸色看不出任何不妥,可不知道为什么,早就等在一边的郭子宸还是觉得有点不妙,他将这种微妙的感觉归结于自己从小看着季澈长大从而形成的某种心灵感应,也就是这种感应,让他犹豫了很久,直到季澈快到自己的屋子时才决定上前去。

  “少主……”

  季澈直接无视他,伸手去推门。

  果然不妥,郭子宸偷偷擦了擦汗,继续道:“少主,有客人来了,在你屋里……”

  季澈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好吧,不是他没说,而是少主没给他机会说。

  郭子宸撇了撇嘴,转身找兄弟们唠嗑练武去了。

  门刚合上,季澈便抬起脚,一脚踹向门边的花架,架子上一盆郁郁葱葱的红掌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迅速掠来,一只洁白如玉修长漂亮的手稳稳地接住花盆,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轻笑道:“季少爷,谁惹你生气了?”

  季澈收脚之前已经看清了那个白衣男子的脸,一直保持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一字一字道:“慕容久!”

  白衣男子眯了眯波光潋滟的凤眸,薄唇弯出迷人的弧度,笑得像只狐狸:“阿澈,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季澈眼角抽了抽,冷冷地蹦出一个字:“滚!”

  对方却不以为意,将手中的红掌仔细地放回原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我滚了,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

  “是不是我们家七七又闯祸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她!”

  “……”

  “哎,别这样,你不知道自己板着脸很吓人吗?长得这么俊,就应该多笑笑——”他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半挡住脸,魅惑诱人地一笑,“你啊,整天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哪个姑娘敢接近你?”

  说着,他已经拉着季澈坐下:“早饭吃了没?来来来,别客气。”

  季澈:“……”慕容公子,这里是我的地盘好吗!

  看了一眼满桌丰盛的菜色,季澈额角的青筋又忍不住开始跳动:“慕容久,有人一大早就吃清蒸河豚和冰糖肘子的吗?”

  白衣公子风情万种地眨了眨凤眼:“不行吗?我看到你厨房里养了一条又肥又壮的河豚,那可是有钱也吃不到的时鲜货,为了防止别人捷足先登,我就先拿下了。可是回头一想,光吃一条鱼多没意思,就又让厨子多做了几个菜。”

  “……”容他想一想,还认不认识比慕容久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季澈闭了闭眼,下意识道:“慕容久,那条河豚是留给……”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她……恐怕早就忘了还有一条专门留给她的鱼,反正也没有用了,慕容久吃掉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些微的失神没有逃过慕容久的眼睛,他凑上前,贱兮兮地低声道:“留给谁的?你有想要讨好的姑娘了?要不要我帮你……”

  季澈眼中寒光一闪,成功地让他闭嘴。

  “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白衣公子合起扇子敲了敲手心,道:“传说中幽冥花蛊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不过我查到一些古籍,想了些可以延缓蛊毒发作的办法,便急着赶回来了。那个叫作凤渊的人,我也很感兴趣,很想要见一见。”

  季澈看了他片刻,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道:“我有事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慕容久根本就没有反抗,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凶,我敢不老实吗?”又低落道,“阿澈,你怎么舍得对我这么凶?”

  季澈却不理会他,手劲一点没松开,反倒向上提了一提:“你们和太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没那么好的耐心陪你们猜谜,今天不说个清楚,咱们就一拍两散。”

  慕容久愣了愣:“你知道了?是七七说的?”

  提到慕容七,季澈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慕容久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笃定地说:“你果然和七七吵架了。”

  慕容久回京自然十分隐秘,因此他既不能去找红颜知己风流快活,也不能去找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实在觉得有些无聊,只好拉着季澈躲在鸿水帮的大院里喝酒,聊慰寂寞。

  季澈虽然威胁他要一拍两散,但两人到底有多年的交情,真要一拍两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又恰逢季少帮主的心情不怎么好,正想找个什么事情纾解纾解,便十分慷慨地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两人关在屋子里,一喝就是一整天。

  慕容久是个绝对不会和自己为难的人,那些秘密,既然季澈已经知道了大概,他也就不再隐瞒,佐着酒,事无巨细地都说了。他本来酒量不浅,但一来为了要赶回京城,多少累了几日;二来季澈珍藏的的确都是连皇帝家也找不出来的烈酒;三来,他那些量,跟从小就混迹于江湖、动辄就豪饮千杯的季少帮主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能从早上撑到下午,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季澈,既然从慕容久那里知道了那个约定的始末,又联想起慕容七最近神神秘秘的行径,多少也就将她的打算猜出了一个大概,却不知是该气她的莽撞,还是笑她的天真好。微醺中,又想起今天早上,亲眼看到她和魏南歌并肩走出首辅府的情景,那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绽开在清晨的日光下,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刺目。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也多喝了几杯。

  幸好两人酒品甚好,喝多了也不过是抱着酒壶倒头就睡。

  季澈先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已是夕阳西沉的时分,暗金色的光芒照进窗棂,照亮了榻前一小方素色的什雅绒毯,慕容久形象全无地横卧在毯子上,一头黑亮的长发上还沾着未干的酒渍,季澈半支起身子,抚了抚微微胀痛的额头,抬脚踢了踢慕容久,哑声道:“喂,死了没有?”

  慕容久哼哼了一声,却没有醒,只是翻了一个身,面朝着卧榻的方向,暮霭的余晖正正地落在他的脸上,氤氲出朦胧的光晕。长发半掩住妖娆的五官。眉如远黛,凤眸微合,鼻梁挺直,唇线微勾——尽管他从来都认为,容貌对于男人来说最是无用,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副妖孽的皮相,确实算得上是上天优待。

  好几年前,天下人都道巨泽世子沈千持是帝都第一美男子,季澈虽然没有见过沈千持,可对这个传闻却有些不以为然——若不是因为慕容久纨绔没品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这么个浮夸的称号,也不至于会旁落他家。

  他看着她,眼前朦朦胧胧的,仿佛又幻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几乎一样的容貌,眉目更添细致三分,神韵却要减去七分。

  慕容七是个美人,这一点他从不否认,只是这副相貌长在男人身上,可说是美男子,换成女子,却未必那么讨人喜欢。她的长相太过明媚浓艳,与大酉时下流行的纤秀清雅,大家闺秀式的审美标准,差了很有些距离。再加上这位美人还有诸如狂妄自大,冲动暴躁,动辄喜欢挥拳头,不爱用脑子等一系列恶习,相处久了,就很容易忽略她的相貌。

  从小到大,他每次给她收拾闯祸留下的残局时,便诚心祈祷上苍能早点赐个人下凡来收了她,若是将来真有哪个男人有胆子娶了他,他一定会备上大礼,嘉奖他的勇气。

  两年前,她果真嫁了人,可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慨,此事就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成了一出闹剧。

  两年后,她站在他面前,她说我有心上人了。这次好像是真的,这本来是挺好的一件事,作为朋友,应当替她高兴;作为监护人,应当觉得解脱。

  可,并不是。

  心里的种种,都在她故意躲开他转身离开时化作难以形容的烦乱和不安,这种不安和他以往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因此有些猝不及防。

  他从来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尤其不习惯服软低头,这回挣扎许久才追过去,却恰好看到她翻进首辅府邸,再出门时,已是言笑晏晏,这真真是叫人寒心。他不免觉得自己很可笑,小久说女人都需要哄,可慕容七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哪里需要人哄了?

  于是,所有的烦乱和不安,统统在清晨米粥和槐花的香气里,化作了沉郁的怒气。

  他深深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总有一天会尽毁在她手里。

  他收回目光,缓缓闭上眼睛。残存的酒意让思绪变得有些模糊,似梦非梦的,仿佛时光倒流,眼前一幕幕的,尽是他和慕容七的孽缘。他七岁认识她,一直到她十四岁进宫,统共九年时间,关系好的时候,一桌上吃饭、一床上睡觉的日子不是没有;不好起来,连续打三天架也是常有的事,打完了架,和好如初,该闯祸的继续闯祸,改收拾的继续收拾。

  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有些事,太久没有想起,可一旦入得梦来,竟还是鲜活如初——

  那是一年暮春时分,他十八岁,她十六岁。她入宫为质已经两年,他正式接管鸿水帮不到一年,内忧外患,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但因为彼此都自顾不暇,因此并没有怎么特别的想念。直到他收到迦叶宫送来的箱箧物什,拜托他借着进京处理帮务的机会带些东西给慕容兄妹的时候,他才察觉,那两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六岁了。

  那天晚上,他带着要给慕容七的东西悄悄潜入后宫,等摸到晏容公主的寝宫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宫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起先他还耐心地等着,顺便尝尝桌上放着的精美糕点,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慕容七回来,他有些不耐烦了,正要放下东西先走一步,殿外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女声正嚷嚷道:“走走走,都给我走开,谁要你们扶了,本宫……本宫自己会走……”

  他愣了愣,不禁失笑,才一年不见,小丫头就自称“本宫”了,好大的派头。

  她的声音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爽脆中带了一丝少女特有的甜润。他突然很好奇她现在的模样,女孩子到了十五岁及笄,就算是成年,如今的她好歹也是个大姑娘,那些脾气不知道是不是收敛了些。

  正想着,外面便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季澈默默地判断是桌椅摔倒加上一群人围拢来的脚步声,只听一个宫女道:“晏容公主刚从雅容长公主的簪花宴上回来,喝得多了些,你们好生服侍着。”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季澈耳力绝佳,听得很清楚,那话说的是:“我们长公主说了,晏容公主还年轻,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这不打紧。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了,见得多了,这些事儿以后就觉得平常了。”

  “你爷爷的平常!”一声叫骂,很是中气十足,却有些口齿不清,“本宫脸……脸皮厚得很,只是看不惯你们那么淫乱……唔……”

  后半截话想来是被眼明手快的宫女用手帕堵住了,然后是这边的宫女跟那位送慕容七回来的宫女赔罪,说什么“我家公主喝多了,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我家公主向来是很敬重雅容长公主的,姐姐千万莫要将醉话当真”之类,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位雅容长公主的心腹宫人,一群人才七手八脚地架着慕容七进寝殿。

  此时季澈早已经躲在重重帷幕之后,透过缝隙,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锦衣少女瘫软在贵妃榻上,形象全无地摊着手脚,一边还在骂骂咧咧。看不清脸,只看得到一头黑亮的长发摇摇曳曳地散开,半数都垂到了雪白的绒毯上。

  宫女打来热水想替她擦脸,却被她赶苍蝇似的一个个打了出去。她挣扎着下了榻,又摇摇晃晃地合上殿门,手上还捏着洗脸的锦帕,却将整个脸都埋进了水里,白瓷盆子里咕嘟咕嘟地冒出一串串气泡。

  满殿的酒气弥漫,看得季澈目瞪口呆。

  看来伯父伯母指望宫廷生活将女儿改造成优雅淑女的计划,是没指望了。

  不过……这件事恐怕也怪不得她。雅容长公主慕容雅的名声,连宫外的他都有所耳闻。她虽然不是皇后嫡出,却是崇极皇帝的长女,身份尊贵,因为母妃早死,更得皇帝爱怜。十五岁出嫁,十七岁守寡,十八岁的她被皇帝接回宫里,一直居住在母妃生前所住的长明宫里。这位公主平生最好美男子,虽然守着寡,宫里却豢养了不少美貌的男侍,时常会备上美酒佳肴,在长明宫中摆宴,并给宴会起了一个极为风雅的名字,唤作簪花宴。

  顾名思义,簪花宴上的宾客都是些如花似玉的贵女,反之,服侍的都是那些貌美男侍。席间喝多了酒,男女间自然会有些旖旎风流的举止,甚至于互赠男侍这样的荒唐事。但这些终究只是传闻,她的身份高,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向来无人管束。

  看来后宫新宠晏容公主,这一回是被邀请去长明宫大开眼界了。

  季澈等了片刻,却发现慕容七的脸还是埋在水盆里,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却没了。他心里一惊,想起她从小就不识水性,这会儿不会因为喝多了酒就溺水了吧?

  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藏身之处,伸手就要将她扯起来,谁知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埋在水盆里的脸却猛然抬起,几缕湿漉漉的黑发划过半圈弧线,带起一片冰凉的水珠,簌簌的飞溅在他的脸上。

  一张七分熟悉三分陌生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依稀还是从前的容貌,眉眼间却褪去了青涩,肤色也细腻白皙了许多,因为喝了酒,一双凤眸半眯着,目光迷离,几颗晶莹的水珠沿着她白里透红的肌肤,缓缓滑过丰润的唇,滑过修长的颈,最后隐入胸口的衣襟,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窒了那么一窒。

  但心悸也只有片刻,因为眼前这位绝色佳人在打量了他一眼之后,立刻撸了撸衣袖,气壮山河地吼道:“不长眼的小混蛋竟敢擅闯内宫,看本宫不把你拿……”

  “下”字还没出口,就被季澈一把捂住嘴拖进了帷幕的后面。

  幸好寝殿的大门够厚实,又或者晏容公主向来如此颠三倒四,因此这一吼并没有引来旁人。季澈等了一会儿才略略放心,郁闷地在慕容七耳边低语道:“七七,是我。”

  “你是谁?”凤眸一瞥,又恍然道,“长明宫里的小华公公?”

  “……”

  “不是?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侍卫长?”

  “……”

  他决定不和她说话了。

  “喂喂,你别走啊。”慕容七一把拉住他,却因为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扑在他胸前,扬起脸嘿嘿傻笑道,“逗、逗你玩儿呢,阿澈你怎么这么小气?一年不见,你、你是不是长高了?”说着,她伸出手去比了比,“原来只比我高半个头的,现在我只能到你下巴啦!”

  他的衣袖被她扯着,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她的腰,一低头,看到她满头柔顺的黑发,不由得心想,其实你也长高啦,一般的姑娘家,只能到我胸口。

  不知怎的,心里一软,也不生气了,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包裹塞给她:“这是你爹娘带给你的,里头还有些你托小久调配的药膏。”

  “他们差遣起你来倒是很顺手。”慕容七靠在他胸口咕哝了一句,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道,“瞧我多、多糊涂,既然你来了,怎么能连杯茶都没有?我、我帮你倒……”

  却见慕容七直起身子,举着偌大一个包袱,摇摇晃晃地朝桌子的方向走过去,可是距离还未够,手指便松开了,想来她本是想将包袱放在桌上的,但是脑子不太好使,距离就没拿捏好。若是这么大个包袱砸下去,不光桌上那只看起来很贵重的白瓷水盆要完蛋,恐怕还要引来外面的宫女太监,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他赶忙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顺手抢了包袱放置妥当。浓烈的酒气迎面而来,慕容七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还呜呜叫着:“阿澈,我的头好晕!阿澈,我走不动了!”

  该!谁让你去参加什么簪花宴,才多大呢,就不学好。他一边暗骂着,一边架起她的胳膊往帷幔后面华丽的大床走去。

  慕容七好像真的走不动了,一路攀着他的脖子,力气奇大无比,季澈狼狈地将她拖到床边,正要撒手,却被藏在帐子下的脚踏绊了一下,手是放开了,自己却也一跤跌得半跪下来,膝盖被脚踏上繁复的雕花硌得生疼。

  他咒骂了一声,抬起头,却看到慕容七正瞪着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侧卧在雪白的被褥里,一双手还攀在他脖子上,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季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正要掰开她的手,慕容七却突然诡异地一笑,道:“阿澈,你也是男人,哦?”

  “哦”什么“哦”?他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

  谁知慕容七突然手腕一紧,将他拉近,然后冷不防把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

  季澈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动弹不得,活了十八年,有胆子主动轻薄他的姑娘,这还是第一个!虽然说的确是个美人,但这个美人是慕容七。他无法把那个小时候骑在他身上挥拳头的野丫头和眼前长发披散眼波朦胧的绝代佳人联系在一起。

  原来,她是这么柔软,还很香甜……

  呆滞片刻,他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发烫,右手摸到床上的瓷枕打算将她拍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慕容七在他唇上只摩挲了片刻,便退开了,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地呢喃道:“没什么特别啊……哪有她们说的那么销魂?”

  他愣了愣,顿时明白了,想必是她在簪花宴上见到了一些不怎么合宜的画面,一知半解,偏又好学,顺手拿他当陪练呢!

  心底涌起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他左手一紧,右手义无反顾地举起瓷枕,决心给这个醉鬼一顿结结实实的板砖,以便醒酒。

  可手才落下一半,慕容七又凑了上来,这一次,她不光咬到了他的嘴唇,还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是不是……要这样?”

  唇上传来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觉,他浑身一颤,手上顿时失了力道,瓷枕落在她的肩头,反倒将她压得更近了一些。她的手顺势往上移,十指与他的发丝纠缠,细巧的舌尖一点点沿着他嘴唇的轮廓勾绘着,虽然不得要领,却亲得很认真。

  季澈:“……”

  他努力地稳定心神,默念着——她是醉鬼,她是醉鬼,她是醉鬼……喂,舌头不要伸进来,找死吗你!

  十八岁的少年,再寡情冷淡也是血气方刚,谁都会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当她的舌义无反顾地撬开他的贝齿的时候,他眼中星芒一闪,手掌猛然收紧,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慕容七,这可是你先惹我的。

  许多事,一旦找到了借口,就变得无所顾忌。两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少年,激烈又全无章法地亲吻着,控制不住力道,牙齿时不时地磕碰在一起,可尽管如此,身体里的欲望却被撩拨得越来越炽烈,只想要多些,再多一些……

  她唇齿间的酒意仿佛也醉了他,纠缠得越深,越是混沌,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怎样也无法餍足。

  “好疼!”蓦然间,慕容七吃痛地低吟了一声,季澈微微抬起头,见她嘴角被自己咬出一个小小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珠,他立刻冷静了几分,一边喘息一边替她抹去血痕,伸出手,却发现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手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水。

  身下的慕容七两颊绯红,胸口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隐隐露出散乱衣襟下柔美的曲线,十六岁的少女,她成长得已经足够诱人。

  他的眸色越发沉暗,抚在她唇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往下移去,

  她怕痒,朝一边躲了躲,没躲开,也就随他去了,只搂着他的脖子咯咯傻笑:“你挠我痒痒,你犯规,我要去告诉季叔叔……”

  她以为还是小的时候,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嬉戏胡闹,她真的醉得不轻。

  可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此时此刻,一贯的冷静已经不复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宫女的声音:“公主,沐汤已经备好,奴婢服侍公主沐浴。”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猛然间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脸色潮红、神志不清的慕容七,又看了一眼华丽的寝殿,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干着多么荒唐的事,慌忙爬起身,随手将锦被劈头盖脸地扔在慕容七身上,然后打开窗飞快地溜走了。

  直到离开皇宫,他才紧紧地按住胸口,心跳依旧剧烈如鼓,浑身的热意被凉风一吹,并没有散去多少,反倒让他陷入另一种无所适从中。

  那一晚,是他生平第一次失眠。整夜了无睡意,眼睁睁地看着天空开始发白。

  他一直在想,从此往后,该拿慕容七怎么办?

  在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

  大不了——就娶她吧!最后他终于将此节想得通透,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他也是知道的。那丫头虽然凶悍了点,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又能玩在一起,娶回家……也不错。

  做了决定,一颗心也就放下了,沉沉睡意袭来,他想着先好好睡一觉,再回宫里去找慕容七说清楚。

  谁知他刚合上眼没多久,慕容七就来了。

  她瞪着一双凤眸,看着半躺在床上略带紧张一脸尴尬的季澈,问道:“阿澈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我……”

  “哎,我也没睡好。”她烦恼地抚了抚额头,“我被雅容皇姐请去参加什么簪花宴,喝得糊里糊涂的。”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昨天你来找过我吧?”她眼睛一亮,凑了上来。

  他一眼就瞥见她嘴角小小的血口子,心里一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睫,心情复杂地承认道:“是。”

  “我就猜是你!”她拍手笑道,“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和胆量闯皇宫啊?我醒来看到那个大包袱,就知道肯定是爹娘找你跑腿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那会儿醉得死去活来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没和你好好叙旧。”

  他愣了愣:“你不记得我来过?”

  慕容七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完全没印象啦,不然绝对留你逛逛皇宫,陪我解闷。你不知道,我在这儿都快无聊死了,幸好御厨坊的甜点做得很地道,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一定准备一桌子给你尝尝……”

  “你真的不记得了?”他打断她的话,微微皱眉,“一点也不记得了?”

  慕容七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你是怎么了?要是我还记得,今天就不用特地跑来找你求证了啊。”

  他怔了半晌,一时间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应该……是庆幸她的不记得吧,这样他就不必再想着如何开口,也不用匆忙地娶妻子成家了,不记得也好,不记得就什么事就解决了,他也可以把昨晚当成一场醉后春梦,慢慢地,也就忘记了。

  他刻意忽略了心里那一抹淡淡的失落,面无表情地点头:“看来你确实醉得不轻,连自己差点淹死在脸盆里的事都忘记了。你欠我一条命,记好别忘了。”

  “胡说!”慕容七脸上一红,“谁会那么蠢,洗脸淹死!”

  季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慕容七噘着嘴,不满地哼了一声:“反正我都不记得了,随你怎么编排。”说罢,她又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快起来啦,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辽阳京,我也好不容易溜出宫一次,可别浪费了这一身好不容易偷来的衣服。我们俩出去走走,我好久没逛街啦,午饭我请,你付钱!”

  季澈不由自主地被她拉出了屋子,阳光刺眼地照下来,他抬起手挡了挡,看着身前那个身穿一身小太监服饰的少女,微微笑了笑。

  就这样吧。

  这样,也好。

  ……

  此后几年,聚少离多,各自为了不同的事情忙碌奔波,他终掌大权,她久居深宫,他九死一生,她嫁入豪门……瞿峡之乱匆匆一别,新帝登基再度相逢……时间于尘世间悄然流转,转眼之间,已是四年寒暑。

  那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一年春夜的无措和慌乱。

  可是慕容七却在无意中被幽冥莲花控制,她将他当作了凤渊,她以为被那个混蛋偷袭的那次才是“第一次”,她生气的时候口不择言地说:“你第一次的时候说不定比我还不如。”

  那时候他看着她涨红的脸,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时候,被他压在身下的、软得不可思议的身子——青涩的,狼狈的,却有着销魂蚀骨的滋味——只有他记得的“第一次”,她粗鲁的动作,还有嘴角小小的血口。

  心跳又莫名加快起来,他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这倒也是。”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淡忘,而是如醇酒,封存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是一旦取出,开封,浓香就会张扬地溢开,沾染在骨血灵魂中,再也无法剔除。

  原来,她对于他,是这样的存在。

  他果然还是要栽在她手里。

  记忆和梦境夹杂着的虚幻中,他再次睁开眼睛,沉黑的眸子中闪过一片细碎的七彩流光,迷惑即消,眸光便显坚定柔和。

  直起身,看着脚下依旧睡得不省人事的慕容久,他弯了弯嘴角,从桌上拿起茶壶,将一壶冷透的茶水哗啦一下浇了下去,看着被硬生生淋醒正准备骂人的白衣公子,淡淡道:“慕容久,休息够了就起来干活。”

  胆敢打她的主意,凤渊,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