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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不动,则不痛


  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是一个人懂得如何做自己的主人。

  ——蒙田

  第三天,我回到学校上课。只觉得,心如古井,儿女情长的任何事儿,再也不能激起任何波澜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体验着内心的负罪感还有恐惧。我会努力读书。我会努力在对的时间里做对的事情。我会成为父母的骄傲。

  虽然和晓春依然每天一起吃饭,但吃饭的时候,我也在背着数学公式。好几次晓春都气得揪我的头发:“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再也没有见到杨婷会别扭的感觉,更不关心袁毅与她之间的发展动向了。

  有一次她颓丧地跟我说袁毅好久没有回她的信了,我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是吗?”

  那段时间,我和周志清说的话最多。不会的题目我都问他,而他似乎也对我耐心了许多。有几次,在校园里碰到袁毅和小黑,我都装作不认识。袁毅拦过我一次,问我爸爸的病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他哪里知晓的这些,只说:“恢复一些了,谢谢你。”

  他还想再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听,转身走了。他追过来挡住我:“我们家有西藏带回来的活血的药物,你要不要给叔叔试试?”

  我抬头,“有用吗?”

  “应该是有的吧。”

  我等不了第二天他带给我,干脆和他约好下了晚自习一起回他家拿。晚自习铃声一落下,我便朝校外跑去,竟然看到他比我还早,已经跨着自行车在等了。

  一路上,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上坡的时候,我下来,他也下来推着车子走。下坡的时候,我紧抓住他的衣角,就那么飞驰了下去。再没有了之前在他面前,心里猫抓一样的焦灼和慌乱,我的内心很平静。现在回忆起那时的那种平静,其实更容易理解。那是一种毫无欲求的平静,不再考虑任何红尘情事,不再纠结任何内心隐秘。但那又是一种内心怀揣更大欲求的平静,天地之间,我只求一件事:我的家人能健康幸福。为此,我可以放弃其他所有的欲求。

  我在他家楼下等他,看他飞奔着上去又飞奔着下来。还记得那天清冷的月光,地面上映出枝干萧条的影子。

  拿了药,我鼻子酸酸的,朝他挥挥手,打了辆车去医院。他竟然也挤了上来:“我陪你去吧,太晚了。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嗯。”我点点头,扭头看他,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好像在做一件大事。

  “谢谢你。”我说。

  “别怕,会好的。”他的声音轻轻的,却是笃定的。

  对十五岁的我来说,爸爸住院,真的是我经历过的最大的事了。妈妈总是边哄我边命令我不能在学习上分心,我虽然努力地听话地去做了,压力和恐惧却无法得到纾解。所以,那一声“别怕”的力量,让我终于忍不住毫无顾忌地哭了。

  一周后,我爸出院。说话利索了点儿,嘴巴还是有些歪,右腿有后遗症,得继续按摩针灸和锻炼。那个学期也很快告一段落。寒假里,我每天都陪着爸爸,带他下楼去锻炼,陪他去按摩和针灸。令人惊喜的是,我们遇到一个很厉害的老中医,连续的几次治疗之后,我爸的症状,开始减轻。老中医说,多亏袁毅送的活血药,按摩的时候用上,效果非常好。

  心里对袁毅十分感激,辗转向晓春找小黑要了袁毅家的电话,我打了过去。

  “谢谢你送的药,真的很有效。”我在电话里说。

  “有用就好,叔叔好点了吗?”

  “嗯嗯,好多了。”我说,“那药应该很贵吧,大概多少钱呢?我……我以后有钱了还你。”

  “千万别提钱,你不是也送过我药吗?我们扯平了。”他似乎是轻轻笑了。

  “那……新年快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准备挂电话了。

  “那个……”他说,“明天可以见面吗?”

  “啊?”我有些吃惊,“明天上午要回奶奶家,下午要陪我爸去按摩。”

  “那……开学见。”

  “嗯,开学见。”我挂断了电话。

  除夕夜,全家一起去奶奶家吃完饭回来,爸爸自己上的楼。晚一点,我们看春节联欢晚会,爸爸给我一个很厚的红包。

  “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他说话还有点含混,但好多了。

  “嗯。”接过红包,我很开心。

  “你就惯她,给她那么多钱干什么?”妈妈也恢复了以往的“全家第一领导”的样子,伸出手来跟我要,“妈妈先给你存起来好吗?”我立刻缩起了手。

  电视里一片热闹祥和,我的家里也是。一切都好,就像从来没有悲伤和痛哭过。看电视时,家里的拜年电话不断,还有几个是找我的。吴晓春打来祝我新的一年像她一样漂亮。杨婷问我爸爸好些了吗,祝我新春快乐。还有一个是袁毅打来的。

  “这几天怎么样?”他问,好像我们已经很熟了。

  “挺好的,谢谢你。”

  “叔叔呢?”

  “也恢复得不错。”

  “那,祝你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能心想事成。”他停了一下,才说。

  “嗯,我祝你金榜题名。”我轻轻笑说。他又停了下来,大概找不到词儿了。

  “那我挂了。”等了一等,我先说话了。

  “别,给你听个东西,千万别挂电话啊。”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聊下去的话题,声音雀跃起来。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一阵嘈杂时,接着响起吉他声,一首错了很多地方,并不连贯的古典吉他曲《爱情之爱情》。

  “好听吗?”他问。

  “你弹的吗?”

  “是呀。”他的声音透着得意。

  “还好!”确实是还好,中间错了一次,还有几次节奏快了。

  “就这评价?”他似乎不满意了。

  “嗯。”我笑了。

  挂断电话,我继续和父母一起看了会儿晚会。晚一点,爬上床,在鞭炮声中,翻看了《红楼梦》,然后睡去。我真的做得很好。我的心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只是那首《爱情之爱情》,它的旋律一直绕在我的脑海。

  一整个寒假,除了必要的亲友拜访,我都在家里看书。

  初八那天,杨婷来找我。我没想到一起来的还有袁毅,他还提着礼物。我妈妈和爸爸一起下楼锻炼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杨婷说:“我给他打电话,说要来找你,他非要跟来,还买了东西。”

  我让了让:“请进吧,太破费了。”我为他们倒了茶。杨婷说她爸爸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家里只有她和妈妈,比较冷清。而袁毅初九就要开学上晚自习了。

  “许佳慧,你寒假都怎么过的啊?”袁毅笑盈盈地问我。

  “没什么事儿做,就看看书。”我回他。

  “看小说啊?”袁毅翻了翻我刚才放在茶几上的《红楼梦》。我点点头。

  “佳慧你真幸福,对我妈来说,《中学生阅读》和《青年文摘》是她能接受的课外书极限了。”杨婷接话。

  “真的很同情你。”袁毅回她,眼睛里带着笑意。

  我看着他们两个带点亲密的样子,觉得有些尴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莫名其妙就跑到阳台上打开了窗子。几秒钟后,袁毅打了个大喷嚏。杨婷连忙跑去阳台关掉了窗子,然后关切地问袁毅:“你没事儿吧?”

  “对不起。”我抱歉地说,“我刚才觉得有点闷。”

  袁毅摆摆手,笑嘻嘻地唱了一句:“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

  “好听,好听。”杨婷拍起了手。

  “在家待的时间太久了吧。”袁毅看向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要不然这样吧,一会儿我们去K歌。有一家新开的KTV,可以多叫几个人一起去放松放松。”杨婷马上说好,她还从来没去过KTV呢。

  我摇摇头:“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杨婷又来求我:“佳慧去吧,我好想去。你不去我妈肯定不让我去。”

  几遍下来,我只好同意:“好吧。喊上晓春一起。”

  帮杨婷给她家打了个电话,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去玩儿,只说在我家吃饭,复习英语。在电话里,彭兰阿姨叮嘱我晚上九点之前送杨婷回家,我答应了。

  之后他们打电话约朋友,我回房间拿大衣,想了想,揣上了我爸给我的压岁钱。我们打车过去,杨婷很兴奋,袁毅坐在前排,偶尔回头看我们一眼。我的目光一直锁在窗外。节日的气氛还很浓,车内FM播放着《恭喜恭喜》啊之类的歌。

  “许佳慧爱唱什么歌?”袁毅回头问我。

  “……我不爱唱歌。”我说。

  “佳慧唱歌可好听了。”杨婷那天十分热情,“上次你唱的那首歌叫什么来着?《你的眼神》,特别好。”

  “那一会儿得听听。”袁毅说。

  我笑笑说好,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留在桌上的字条,爸妈会看到吗。

  我们到地方的时候,小黑已经开好包间在等了,而吴晓春也很快赶来。还有一些其他高三年级的人,大概都是小黑喊过来的。吴晓春悄悄问我:“要不要叫上周志清?”

  “你有他家电话?”

  “我有。”吴晓春拿出一个粉色的小砖块一样的直板手机,熟练地操作。那是诺基亚3210,看起来特别小巧洋气。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那手机吸引过去。

  电话一打完,3210就在人群中被传了一圈,大家都对这个小物件感觉十分新奇。那一年手机的拥有率十分低,高中生就更不用说了。学校是严禁学生用BP机的,所以大家都只能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联系。

  吴晓春说这是她妈妈买给她的春节礼物。期末成绩都及格了,这对她来说是十分不容易的。

  “那你要是跟杨婷考得一样好,你妈会奖励你什么?”小黑打趣她。

  “估计会给我配个电脑。”吴晓春得意地说。

  “哇。”大家各种羡慕嫉妒。

  杨婷和袁毅一直坐在点歌台前,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点歌。

  小黑坐到我旁边:“妹妹,今天有点矜持啊。你爸身体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多谢你。不过,你能别叫我妹妹吗?”

  “啊?不挺好吗?晓春是我妹妹,你也是我妹妹嘛。”小黑兴致勃勃地帮我打开一瓶啤酒,“别不开心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喝这个,”我摆摆手,“有果汁吗?”

  啤酒是送的,在KTV里买果汁,会比较贵。想了想,我说:“我出去买吧,你们谁还想喝什么?”

  “我喝橙汁。”“酸奶。”“七喜。”“可乐。”……

  晓春陪我一起出门买饮料。

  “佳慧,”她挽住了我的手臂,“杨婷和袁毅恋爱了?”

  “我不知道,也许吧。”

  “我看着像,他俩就没分开过。”

  “是吗?我没注意。”

  “可是小黑说袁毅并不喜欢杨婷啊,好像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小黑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那是,小时候我是他的跟班,现在他是我的跟班!”

  “小黑是不是喜欢你啊。”

  “别瞎说,我们是哥们儿!”晓春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KTV不许自带饮料,还好是冬天,我和晓春把饮料藏在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回到包间里,已经有人开始唱歌了。饮料分下去,我坐在人群中。大家开始互相认识,有一个师姐叫冯璐,她要了一瓶七喜。

  刚刚唱完一首歌的杨婷把话筒送到茶几上,冯璐刚好把饮料打开,一阵“吱吱”的响声后,杨婷的脸上、毛衣上已经沾满了汽水。别人没注意,但我看见了。她是故意的,偷偷在桌底连晃了好多下,就等杨婷过来。

  想都没想,我抓住冯璐旁边的围巾就帮杨婷擦。那围巾好像是她姑姑从日本带回来的,特别宝贝,炫耀了好几次,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

  冯璐看到我动了她的宝贝围巾,大喊一声:“别用这个擦!”

  “啊,对不起师姐,一时没找到纸巾。事出紧急嘛。”我笑着对冯璐说。只见她的脸一阵难看,好久也没恢复过来。饶是如此,杨婷的毛衣还是湿了很多。我陪她去洗手间收拾,用好多纸巾沾,还是潮潮的。我说:“不行,这样会感冒的。”

  “没事儿,有暖气的,一会儿就干了。”

  “要不然,我把我的毛衣给你穿,反正我穿着大衣,外面还有羽绒服。我先回家去,你和晓春在这儿玩。”

  “啊,这怎么行?”

  我说服了杨婷把毛衣换给了她,罩上大衣后,准备逃离是非之地。

  “可是佳慧,包间在哪儿啊,我找不着怎么办?”

  没办法,我只好送小路痴回包间。晓春正好出来,拽住我:“别走啊,你不知道,刚才你们去洗手间,那个冯师姐一直唠唠叨叨的,被袁毅说了。袁毅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计较,不就一条围巾吗?果然是为了心爱的女人出头的男人啊。啧啧。”

  晓春说着就笑嘻嘻地看着杨婷。杨婷的脸立刻又红又娇羞了。

  “你能不能不要男人女人的,好难听。”杨婷跺脚,“我们明明是男孩女孩。”

  “好了好了,男孩女孩。”晓春转身对我说,“不然,我陪你在旁边先买件毛衣?”

  “你钱多,我可不是。”我当即拒绝,然后把她俩推进了包间里。

  从KTV出来后,晓春的话提醒了我,旁边有个商场。想了想,我拐了进去。下午商场人很多,我转到女装区,给我妈妈挑了一件颜色出挑的呢外套。这是我第一次买衣服这样的“大件”商品,有点害怕被多要钱,也有点兴奋自己的“劳动成果”。在男装区,给我爸爸挑羊毛衫的时候,身后有个人喊住了我。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服务台买单,前台说有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刚刚买过出去了。今天穿白色羽绒服的只有你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抢着和男人买单什么意思?”袁毅看着我笑。

  “我……你送我药,我无以回报,就请大家唱歌的时候顺带请你了。”他也不过是个大男孩,竟然敢自称男人?

  “回报有很多种啊。再说了,我也不想要你的回报。这次,就当你请了,下次,我得回请过来。”

  “还有下次?”

  “不想有下次吗?”

  “还是别有下次了。”我小声说,但他还是听见了,气得拽了下我的辫子。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我完全受到了惊吓,立刻跳开了去。

  “东西买完了?”他觉得好笑地看着我。

  “没,给我爸挑羊毛衫。”

  “我帮你挑。”他跃跃欲试。

  “不用,我自己来。再说了,你自己买过衣服吗?”

  他挠挠头:“倒是没买过。”

  我笑。他却已经拿出来几件在身上比画着:“你看哪件好?”

  就算是挂在胸前比一比,我却觉得像他穿上了一样。那种感觉微妙又动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帅吧?”他看我盯住他,得意地问。

  我脸烧起来,从他手里拿了一件,匆匆去付钱。

  “回去和我们一起再玩会儿呗。”买单的时候,他靠在收银台对我说。

  “……我有人群恐惧症。”我瞎掰一气。

  “人群恐惧症?那你每天坐在教室里那么多人中间,不是很害怕?”

  “啊,这个,教室是习惯了的。”我无力地辩解着,“你快回去吧,大家肯定都在等着你呢。”

  “可我现在不是在等着你吗?”他的声音似乎没有波澜,而我的大脑开始轰鸣。我不再说话,急匆匆往外走。一楼有个大超市,聚集了一堆人挡在了门口,似乎在抢什么赠品。

  要出去必须经过人群,果然袁毅也跟了过来,戏谑地问我:“喂,你人群恐惧症好了?”

  我耳朵都热起来了,匆匆挤了出去。

  不远处的KTV门口,站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少女。是杨婷,她看到了我们,向我们跑来。

  “袁毅你去哪儿了?佳慧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去买了点儿东西。”我说,“你们回去玩吧,我坐车回家。”

  我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后视镜里,杨婷挽住了袁毅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