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好不容易在北京找到一个可以跟我拌嘴儿的，我都在心里装好房间摆好椅子等着每天操练起来了，你说走就走，我才堵得慌呢，这椅子吧别人坐会塌，房间给拆了吧，我又真心舍不得……”
“别给我说俩话还用个修辞手法啊，我看你啊，身上就一个细胞，幼稚，有幸分裂一下，那也最多是幼稚加幼稚，从初中认识你就这样，现在还这样……唉，我说的是心理啊，没说长相，你看你那法令纹，都够给蚊子安一窝儿了。”纪康一把手交叉在一起靠在胸前。
“你对我温柔一点会死啊！”申奥逞强地看着眼前这个从中学就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的男生，脑海中突然闪过“值不值得”的念头，但又立马摇摇头否定掉，顺口气对纪康一说，“嘴贱不死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的特殊疗法让你减肥成功的，否则你一农业重口味怎么能小清新得起来！”
纪康一摆摆手，说：“得了，别老提陈年往事行不行，懒得管你……欸，你说，洛知刚刚那么伤心，是因为什么啊？”他凑近申奥，把下嘴唇吸起来，整张脸美好得像在发光，“她会不会……喜欢上我了啊？”
申奥把头侧向一边，转而傲慢起来：“看你这流氓样儿真想直接给你塞回娘胎里去。”
9
“洛知和小知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哦。”
妈妈的声音。像是躺在平静的湖面上，声音从湖底传来，偶尔掷入一块碎石，激起一层透明的涟漪，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耳郭。
“妈妈会保护你们的……”
声音越来越近。元洛知睁开眼，干涸的眼泪黏着眼皮，像有一层剪纸贴在瞳孔上。
枕头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洒在床边，把毯子掀开，已经出了一身汗。她按着胀痛的脑袋，正准备接的时候对方挂掉了，迷蒙中看到屏显是妈妈，元洛知蹙眉凝视了良久，然后退回桌面上，发现有一堆未接和短信，几乎都是来自妈妈的：“洛知，妈错了，先回家好吗？”“洛知，你在哪里，妈妈害怕。”
把手机握紧放到胸口，一阵一阵地抽搐，眼泪又及时地涌了上来。这时妈妈又来了电话，情急之下却不小心把手机抛了出去，砸在桌角把电池摔了出来。
“妈妈！”这一声喊把刚上来的申奥和纪康一吓得直接破门而入，最后是申奥把她的手机借给元洛知。电话那头的林淑珍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刻就哭开了，于是元洛知也忍不住，捂着嘴重新栽回枕头里。纪康一和申奥气也不敢出一下，呆呆地站在她身后。
总该是要妥协的啊。
住在90平的清水房里，衣服永远只能在夜市上淘，而决定自己能不能去餐馆吃一顿饭要看妈妈能在加工厂做出多少鞋子，连学费都是因为校方“可怜”才减免的，可能再任性一点，她跟妈妈就要到街上乞讨了。所以这样的生活，根本不能给婴儿带来快乐和希望。
看来，公不公平不是老天给的，不是别人给的，而要自己选择。
“妈……”元洛知把脸埋进枕头里藏着，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哭，“你工作没了，家里现在这样，我认了……”说着哽咽起来，“不怪你，我认了、认了……”
匆忙挂掉电话后，元洛知使劲把眼泪蹭在枕头上，顿了一会儿，然后强撑一个笑容转个身，结果这两个偷听的人默契地直起身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天气。
元洛知眼角往下一垂：“你们都听到了？”
还是申奥永远积极：“洛知，原来刚刚你是因为妈妈失业了才伤心的啊，没关系，只要是钱的问题在我这儿就不是问题，我养你们！”
纪康一气得往她脑门上一敲，拖着长音说：“你能别说话吗，一说话我脚指头都嫌弃你的智商！”
元洛知苦笑一下，眼睛麻麻得像是能看见一大片雪花。
10
如果把阳光作为一个定点，那么正午时分最明亮的就是琴房，时间再早一点，太阳刚刚东升的时候，在A教三层的自习教室窗户上，如同贴上了大片金箔，在盛夏即将结束之前，闪着最璀璨的光。
元洛知趴在自习教室的墙角处，沉淀了一晚上的纠结思绪，显得精神不太好，英语四级的真题卷仍然停在刚翻开的那一页。偏过头，用笔尖挠了挠脑袋，瞥见林淑珍正在教室门口不住地向里张望。
“妈，你怎么来了？！”教室外，元洛知把林淑珍拉到一边。
“来看看你，”林淑珍手里拎着一袋苹果，然后凑到她耳边接着说，“我把支票也带着了，下午就去广州把小知要回来。”
“哈？”
“那种折磨我受不住了，每晚眼睛一闭上就是小知的脸，家里还存着你的生活费，我先花一点去广州，回来再想办法。”
“妈！我知道现在你根本没那么容易找到工作，况且就算要带回小知，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可是……”
“好了，妈，这件事我们先不谈，我相信，那个富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小知的身体状况，等我们先安顿好家里，再一起去！”说罢扶着妈妈朝楼下走。
“洛知，老实说，你怪妈妈吗？”林淑珍转过头望向女儿。
“……你不该把它当怪物当累赘的呀。不过，没事的，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你快回去吧。”
把妈妈送上公车，元洛知撩了撩有些挡住视线的刘海儿，然后走回自习室。
郑琳西正坐在门口的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晃着手机。
元洛知移开视线，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对方用很轻的声调说：“看来这新款手机的录音效果还不错嘛。”
心里咯噔了一下，用力迈出步子，踩上第一节楼梯，声音继续从后面扑来：“刚刚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什么支票什么小孩的就一路跟下来了，呵呵，好精彩哦。”
元洛知抬起眉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说明白点，你和你妈刚刚的录音在一分钟前刚传到草芥的警察局局长手机上，又不凑巧你妈妈身上刚好有一张巨额支票。现在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吧。”郑琳西眨着眼，精致的眼妆晕成模糊的一团，把眼睛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元洛知停在台阶上，从仰角看上去，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已经湿润的眼睛，她捏紧衣角，转身朝学校门口跑去。
最近的梦里，好像冲进来一只带着长戟的怪兽。
它踏遍了碧绿的青草地，放火烧蚀了庇佑风水的苍山，一步一步迈进最脆弱的城市中心，刺穿所有淡薄的空气屏障，掠夺那些怯弱的生灵。
最后它成功了。
世界变成一片红色，怪兽张着口，大笑着。
这是某一个动画片里的场景，却怎么那么像现在自己跳动的心呢。
11
车载音响里，正在播放的音乐是《lonely day》。
“lonely day……lonely day……”迟征熟练地控制着方向盘，一边跟着哼唱，挂在T恤领口的墨镜边上金色的Logo闪着晃眼的光，车厢上摆着的是刚从法国带回来的水晶小熊吊饰。
一切都显得物质得恰到好处。
车子开进一条开阔又没有行人的街道上时，迟征一脸兴奋加大了油门，准备享受新车发动机高速旋转的声音。突然从马路对面冲出一个人，迟征一个急刹车，胸前的墨镜和那串水晶吊饰做了个相对的抛物线，只听“砰”的一声磕到车窗上然后转了个身直接砸到车座底下。
超级冰山脸上终于开始出现褶皱，迟征慌忙下车看看有没有撞伤人，只见一个女生耷拉着头发瘫在地上，不叫痛不喊娘，就呆愣着。看不清她的脸，迟征凑近问：“你、你没事吧？”
女生突然抬起头失声叫着：“妈……请你带我去找我妈！回家，回家！”
眼前的女生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一下又记不起来，反而脑中浮现出好多在夜店疯狂扭动臀部，然后喝醉酒披头散发抱着男人嚷嚷着送她回家的妖怪们。
女生站起来，扯着迟征的衣袖：“麻烦你，载我回家……”女生看着他那张冰山脸好像想起来什么，“我记得你！你是上次来找席音的男生！”
“你是？”
女生撩开凌乱的头发说：“我……我是元洛知，我是、我是……席音的朋友！席音的朋友！那天在学校……”
迟征挑起眉毛：“你这么一说我好像……”
“不是好像，本来就是！求你帮帮我。”说罢立刻钻进迟征的车。
迟征无奈就这样被牵着鼻子也跟着上了车。上了车才发现小熊吊链已经碎得只剩半个头，于是用手捂住脸默默哀悼几秒，然后忍痛一个油门下去，朝元洛知家径直开去。
12
天空蔚蓝得可怕，《天空之城》居然拉走音。
这是申奥最拿手的曲子，懊恼是不是最近对音乐没有上心，肯定是满脑子都装着纪康一所以才没有认真练习。对，一定是这样的，为了避免让爸爸妈妈抓住辫子，于是决定这段时间一定不能理纪康一，得好好练琴了。
下一秒，刚把弦弓放到提琴上，纪康一就出现在琴房。申奥很自然地放下小提琴，看着他送了一个做作的微笑。
“怎么，刚打了瘦脸针吗，僵成这样。”
申奥一个白眼直接翻到天灵盖上去，架起小提琴就拉了起来。
“看到洛知没有，她怎么没来琴房啊？”说着向里面的口琴厅望了望。
申奥装作没听到，继续拉琴。
“她在酒店里吗？还是出去啦？”纪康一继续问。
申奥继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