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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苏三省这几天也是坐立难安,一则兔死狐悲,二则担心殃及池鱼。毕忠良要是真的彻底倒台了,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换句话说,他刚在毕忠良这里站住了脚跟,再换一个处座,又要从头开始。

  但是苏三省也琢磨着,依照毕忠良平日里的处世方式,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轻信他人,他既然知道唐山海跟柳美娜走得很近,就不会轻信柳美娜。曾树也在疑惑。只是说到底,再聪明的人也极有可能太过重视强敌,结果反而败在无名小卒的手上,万事皆有可能,还真是不好想明白。

  苏三省却不这样认为,他瞥了曾树一眼,颇有些感慨地说:“是啊,如同曾经的无名小卒,我。”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听得曾树心下就是一跳,略有些诚惶诚恐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柳美娜伪装得太好了。”

  苏三省皱眉沉思,“我倒觉得,伪装得最好的人,是毕忠良。”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曾树上前将门打开,看见门外之人正是刘二宝。苏三省一看到刘二宝,眼睛就亮了。他起身迎上前去招呼道:“二宝?进来坐啊。”

  刘二宝也不客气,长驱直入,只是坐在沙发上之前,若有似无地瞥了曾树一眼。苏三省见状会意,让曾树关上办公室的门先出去。果然刘二宝带给他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刘二宝对苏三省说:“处座有秘密任务给你。”

  苏三省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看来处座被影佐带走,是诱敌之计了?”

  刘二宝点了点头说:“苏队长果然是聪明人。但此事只限你知我知,甚至连李默群李主任也不知情。并且处座得到一条消息,新任上海区的交通员已经从重庆抵沪。据可靠情报,下午他会去马尔赛咖啡馆接头,递交新的密码本。希望你能把他截下来。”

  暗处潜伏的毒蜂已经逐渐露出了毒牙,圈套和陷阱早已如蛛网一样布下。这一次,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行动处的走廊内,扁头眼见刘二宝从苏三省的办公室里出来,在走廊上前后张望一下,然后迅速离去。与此同时,唐山海造访了陈深的办公室。

  两人在沙发上相继坐下,唐山海笑着说:“恭喜陈队长荣升代处长。”

  陈深挑眉看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唐山海无奈摇头,“看你的笑话?你要是有了麻烦,我又能好看到哪儿去?抱歉我没能说服李默群。我本想建议他任命苏三省为代处长,但他执意要让你坐这个位置。”

  陈深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感激地看了唐山海一眼,“谢了,唐队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完以后他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前一天晚上在柳美娜家中找到并藏起的领带,走到他面前说:“这是唐队长落在柳美娜家的吧?”

  唐山海一怔,“看来陈队长又帮了我一次。”陈深笑着摇了摇头问:“今天早上逼得太紧,没吓着你吧?”唐山海将领带揣进衣服口袋,叹息:“把我逼上绝路,老毕才会相信我的清白。你是在帮我,我明白的,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陈深说:“要是你真想还我人情,现在我有一个要求。”

  唐山海看向陈深,看到他神色凝重地说:“两份‘归零计划’,李逵李鬼,难辨真伪。我觉得唐队长这么聪明,不可能李逵在我手上,你都不过问一声。不管你手上的是李逵还是李鬼,我都想再看一看。当然假如你想看我那份,我也可以即时奉上。”

  唐山海没料到他说得这样坦白,愣了一下,却也没有犹豫,“好。”陈深点头,“谢了,唐队长。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让碧城明天去孤儿院的时候带给我。”

  唐山海眼神闪烁,顿了一下应道:“好。其实我也有一个要求。”陈深笑得有些无赖,坐回沙发上,“这么快就扯平?你欠我的账会越来越多的。”

  唐山海笑了笑,笑容中挂着几分苦涩。他说:“欠吧,你可以记账,记利息。但我还是要提,我想亲自替柳美娜下葬。”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很轻,轻到恍若一声呢喃。陈深看着唐山海,分明看到他眼中深深的忧伤。

  次日上午,天空难得放晴,高挂在头顶的暖阳淡淡地洒在草地上,不是很浓烈的光。几名特务正拿着铲子在挖墓穴,一具棺材就那样静静地放在一旁,棺材的盖子还未盖上,柳美娜的尸体就躺在棺材里。

  唐山海长身立于棺材旁,亲手为柳美娜身上撒上了粉色的花瓣。柳美娜的脸色亦如那天一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神色却宁静得仿佛长久地沉睡着。挖好墓穴的特务散去了,一阵微风吹过树梢,带动地上的荒草凄凄摇动。现场只剩下了唐山海一人,他望着柳美娜的脸,眼前不断清晰地浮现着两人交往的点滴。

  他第一次在车中揽过柳美娜的细腰拥吻,柳美娜瞪大到仿佛难以置信的双眼以及闭目陶醉的神情,还有她在办公室内亲手为他系上领带时出神凝望的样子。那条领带,如今就在唐山海的口袋里。唐山海掏出来,一直捏着,捏到骨节泛白,浓浓的悲伤徜徉在眼底,然后默默地为自己系上。

  望着那具年轻的尸首,他似乎还能看到那日受伤的柳美娜躺在自己怀中垂泪,泪眼婆娑地哽咽:“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嫁给你,跟你过好日子,给你生孩子的!”

  然而那日最后,这个年轻执著又敢爱敢恨的姑娘只来得及留下一抹忧伤的微笑给他。她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死。我反正是活不成了,能为我最爱的男人而死,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唐山海整个眼圈都是通红一片,悲伤地看着棺材里的柳美娜,“我唐山海一生不负人,唯独负你。美娜,对不起。”

  徐碧城此时也悄然来到唐山海的身后,她手中捧着一束玫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关切地说:“你没事吧?”

  唐山海摇头,目光涣散,满是破碎的悲伤,“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混蛋吧?”徐碧城知道他心里难受,又不知道如何帮他平复,只能安慰着他:“你别这么说。”

  唐山海轻声呢喃着:“一个肯把性命交给我,想给我生孩子,想跟我过一生一世的女人,我却亲手杀了她。”

  唐山海的悲伤压抑得太久,攥紧手指爆发性地失控道:“我杀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女人!”徐碧城忧伤地看着唐山海,既能明白他的痛,又无力化解这份悲伤,只能默默无语地陪伴。她双手递上手中那束鲜花,轻声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玫瑰。”

  唐山海没有接花,泪水早已顺着他的眼眶无声落下,像是一场无法停止的凌迟,剜着他的心。徐碧城俯身将花束放到柳美娜怀中,轻声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会怎么做?你还是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唐山海无言以对。徐碧城说看着他说:“救周丽那次你说过,做我们这行就是这样的。明明最重要的人,不能救,明明最心爱的人,只能眼看着她死。陈深也告诉过我,所有事情一旦既成事实,就不用再回头看了,给它立个碑,埋了,然后把悲伤收起来,继续战斗!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动荡年代,我们别无选择地选择了土壤深处最不能让人窥探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工作。我们是军人,只能先有国,再有家。”

  不远处的苏三省和曾树一直在看着,眼见着两名特务将棺盖盖上,唐山海守着柳美娜的棺木入土。徐碧城则蹲在一旁,为她烧了些纸钱。苏三省的嘴角呵出一抹嗤笑说:“夫妻俩一起替丈夫的相好下葬,这徐碧城的心还真大。”

  曾树望向他,“你上次不是推断说,他们不是真夫妻吗?”苏三省阴翳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咱们先去把正事办了,这对夫妻是真是假,很快就会揭晓。”

  唐山海与陶大春在茶馆里秘密进行了一次会面。这一次发生的变故太大,陶大春能逃出生天,算得上是唐山海唯一觉得庆幸的事情了。两人对坐在古朴的木制长桌前,唐山海有些感慨:“谢天谢地,你没事。”

  陶大春对着他嘿嘿一笑,抬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我好不容易才回来重新开始,哪能这么容易死。”唐山海问陶大春:“我在柳美娜家门口杀的那两个特务尸体,是你弄走的吧?”

  他回去之后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后来却没有再听到什么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