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作家的艺术良知不在彩云之上——读王来田长篇小说《裸城》r

张玉太r

在多年之前,我看过一部意大利电影,其中一个细节让我不能忘怀。说的是一位画家,接到一位富豪的指示,让他画一个月亮,但月亮必须是黄色的,然而画家拒绝了。画家说：“我坚持月亮是银白色的,这是我追求生活真实和艺术良知。”近日读了王来田的小说《裸城》,一下子让我对这位画家的言行有了深刻的理解和共鸣。尤其是“艺术良知”四个字,真如空谷足音,令人警醒。r

如果分类,《裸城》当属官场小说。当前的官场小说可谓风光无限,放眼看去,林林总总,花样翻新,又往往摆在最惹人注目的地方。逐一地翻阅,的确颇为诱人：黑幕加情色,鞭挞兼调侃,文化人读到的是关乎社会人生的微言大义,引车卖浆者流读到的是吃喝拉撒,“食色性也”。然而读得多了,就不免有似曾相识之感,那笔墨路数,几乎是一个公式套出来的。r

我起初接触王来田这部《裸城》,满以为是官场加情场的平庸之作。但读了全书,尽管是描写官场,但贴近现实,触及时弊,有感而发；即使写情场,也绘声绘色,入情入理,分寸适当。宦海浮沉,风月弄影,一会儿金戈铁马,残酷厮杀,一会儿又小桥流水,缠绵幽会。小说写得不错,而透过色彩斑斓的笔墨,时时撞击我心灵的是作者那份不无沉重的艺术良知。r

何为艺术良知？对此,大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未必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答案”。但我以为,紧扣时代脉搏,把握生活走向,关注众生忧乐,是当代小说艺术应该着力呈现的一个方面吧!更重要的是,这部小说与某些玄虚、空灵,好似高高漂浮在天上的作品相比,它是源于生活,扎根于泥土中的。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有现实中的影子——你,我,他,芸芸众生,很鲜活,很有“人间烟火”味。因而,从这里面生发出来的艺术良知,就不是漂浮的,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有一首歌叫《月亮之上》,那说的是浪漫的爱情,而作家的艺术良知却不可那样浪漫,是要深深植根于生活热土的,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写出底蕴厚重的好作品来。千百年来的文学史已然证明了这一点。r

还是让我们回到《裸城》。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中南省的亚海市,三十七岁的主人公陆家宇是省委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派往亚海市任市委副书记,后接任代市长职务,年轻有为,前程远大。然而,在开发建设这座城市过程中,与一批官员先后被隔离审查,引起巨大震动。通过对其受贿资金查实,发现全部用在了扶贫帮困和公务活动上,经省委讨论决定,不追究其刑事责任,给予党内警告处分。按传统评价标准,这应该是一个“正面人物”,但作者并没有对他做简单处理,而是依照生活真相,有血有肉地刻画出了官员形象的“这一个”。r

在现实当中,他或许是出于无奈,也在遵循着官场“潜规则”,对行贿资金照单接收,但与众不同的是,他没有将这些资金揣进自家腰包,而是用于公益及公务。这就比简单拒绝或疾言厉色地斥退要真实得多,也深刻得多——因为,要想在中国做官,是必须要懂得“中国特色”的,否则你破坏了“游戏规则”,就要走人。这样一来,你的人生目标及政治理想都会付诸东流。无疑,陆家宇懂得这一“中国特色”,而又不想昧了政治良心去趟浑水,做昏官。众人独醉我独醒,势必如屈原那般被逼得走投无路。这就是官场的两难与无奈之处,也是作品的深刻之处。好一个官场“潜规则”!读至此,我的脊背不禁起了一丝寒意。r

再看那位市委副书记尹久年,屡屡为权欲和性欲所驱使,后又被市委书记丁建哲所利用,成为政治牺牲品,最终走上犯罪的道路。这类人物,是当今官场小说必不可少的角色,也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记录。试想,要是没有千千万万的“尹久年”以及“丁建哲”们,哪有如今摆满书店的形形色色的“官场现形记”？r

略感欣慰的是,那个代理市委书记职务的纪英,在亚海市遭遇暴雨袭击时,亲赴抗洪抢险第一线,勘察指挥,不幸以身殉职,而成为小说中一抹令人难忘的亮色。这可以说是当今官员阶层的主流吧!还有其他一些官员,作者都给予了真实的描绘。全书就是这样,毫无隐晦地再现了亚海市,也即当今社会官场上忽明忽暗的内幕场景。毋庸讳言,我们这个社会还存在许多弊端,尤其是所谓的官场,更是黑幕迭出,屡屡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这不要责怪别人,要从官场自身找原因。而作家,有责任有义务去指出社会肌体上的病灶,为社会的文明进步而呐喊,为大多数普通人代言。概而言之,要具备一个知识分子的起码良知。呐喊声虽然显得微弱,但无愧于所领取的那份俸禄,无愧于“知识分子”、“作家”的那个神圣称号,无愧于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神。r

小说中还用了许多篇幅,来描述官员们的情感纠葛以及“官二代”们的人生变调。然而,毫无疑问,能够使我们内心激起波澜,感受到某种激情与震撼的,还是那些直揭官场弊端的文字。它让我们揪心,让我们忧思,让我们产生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沉重感。总之,这是一部看了会心痛心酸心颤,并让人掩卷沉思的作品。究其原因,最打动人的就是它的艺术良知,以及它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批判力量。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要将“官场的种种现象……悬挂在太阳下开晒,大视角地进行认真地反刍”。r

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不能“飘在天上”,要将双脚落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要将双眼投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芸芸众生身上,要将浓墨重彩泼洒在源自生活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上。因为,文学创作的源泉永远是——生活。舍此,就很容易跌入“左道旁门”。r

合上书卷,一瞬间我产生了某种怅惘。回味着书中几个主要人物的结局,心里便感到沉甸甸的。“坏人”一个个落马,“好人”也未得善终,而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们,其怀抱的理想也没能如愿以偿。……剩下了什么呢？说“好一片茫茫大地真干净”有些过分,但这座古城的确成为了一座“裸城”。不过这样也好,一张白纸好写更新更美的图画。江山代有才人出,从头再来吧!r

生活之树常青。要勇于坚持月亮是银白色的,而非“长官意志”所期望的红色或黄色。这是珍贵的艺术操守与道德底线。作家的艺术良知就是首先要忠于生活,然后才是高于生活,不能在自己臆想的彩云之上对生活胡涂乱抹。这是我读《裸城》之余的点滴思考,愿与作者及读者朋友共勉。r

北京和平里 临风斋r

2011年2月28日r

uff08序言作者张玉太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作家出版社诗歌编辑uff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