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狭长的眼睛，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但就像所有长在这片动荡之地上的人们，因为太早看遍世事无常，他们普遍显得隐忍和沧桑，“嗯？”
“我明白你所说的一切，只是恐怕会让你失望，我......”我抬起眼眸直视着他，好几秒后我说：“你不会懂。”
我绞尽脑汁的组织着语言，想要告诉他，他不是我，他不明白我的感受，也许他会说他明白，所有我遭遇的他都遭遇过，陷害、背叛、失去心中所爱，但是有一点我们永不可能一样，这是他的国家，他的部族，说得冷酷一点，这就是他的命运，他出生那天便要承受的东西，但我不是，我是被生生的拖入，我原本可以有另一种人生，我的这种恨，他不会懂，所以最终我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你不会懂。”
“我懂，”哈桑道：“相信我，米粒，你所有的感觉我都懂。”
我不语，他说懂就懂吧。
见我一脸不置可否，他道：“无论如何的折磨，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可是有一句话叫苟延残喘。
我沉默，有那么几秒钟，四周中只剩下鸦叫，空气沁凉似刀，他站得离我很近，近得我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我想起他说的有关命运的话题，我想起我所了解的他的生命轨迹，他也曾遭受背叛，遭到设计，我们都被命运牢牢掌控，只是方式不同。
“我不是叫你忘记或者原谅，米粒，我只是希望这份恨不会吞噬掉原来的那个你。”他抬手，指尖虚虚的抚过我的眼睛，“你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睛里面有个黑洞吗？快要将你吞噬。”
我在他的指尖下眨了眨眼，“黑洞？”就算有，又怎么样呢，我微别转头，他收回手指。“大人，恨不会吞噬我，爱才会。”我轻声答。
哈桑倏然一惊，我苦笑，如果不是爱他我怎会落到如今境地，而如果不是因为恨他，我恐怕自己如今已经尸骨无存，他命令：“看着我说。”
我依言抬头看着他：“有希望总是好事，”我说：“就像祈祷，向真主向上帝或者佛祈祷，总是好事。”尽管我小心翼翼的改变了语调，但这句话依旧充满嘲讽，哈桑的神情起了变化，“你变了，米粒，”终于他说。
我说：“每个人都会变，这也没什么。”
生存或死亡，我选择了前者。
有风吹上来，轻轻的拉扯着我们的衣角，现在连乌鸦的嘀鸣都已经听不到，人生的路常常只分两种，要么前进要么淘汰，根本没可能原地踏步。
哈桑重复我的话：“每个人都会变，这也没什么，”声音低沉，好像除此之外，他已经无话可说。
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他和林为什么总是沉默不语，因为不想解释，不想诉求，甚至不想被你懂，我的悲愤和孤独你不会懂，我也并不想要你懂。
难堪的几分钟过去，等我再次开口，声音恢复淡然，就像他像林一样的淡然：“大人，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心爱的人，你会不会原谅我？”
“你想要伤害谁？”
我看着他，他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没有办法承诺你，”他静静答：“但我可以答应你，我一定会用你的立场去看问题。”肯站在别人的立场去看问题，已经是很大的仁慈和包容。
“谢谢，”我说。
“不用，只是如果有一天我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希望你也能够站在我的立场看问题。”
“好。”
多年后我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这场谈话时，心中仍旧会发凉。你是个伟大的部族首领，哈桑，步步为营，未雨绸缪，其实我从未真正的了解过你是吧，哈桑？
我们已经慢慢走回了住所的小巷，也许是夜深人静，也或许是他身上那股尘沙的味道叫人安然，我侧过头，一句话冲口而出：“大人，你为何还不找个姑娘结婚呢？”在一个13岁就可以娶妻生子的国度，像哈桑这样的男人，不要说巴国人民了，就连我这个老外都觉得很奇葩。
他怔住了，我即刻知道自己唐突，忙道：“不好意思，当我没说。”
但他却不打算当我没说，难耐的几分钟后慢吞吞答：“我为什么还没有娶妻？你不是都知道？”
“阿？”
“第一个还没结婚就跑掉了，后来那个最近才找回来，但是眼看着又要跑掉。”说这话时他的表情依旧很严肃，眉毛连同着胡子纹丝不动，因此颇难从其上判断这是不是个玩笑？
我愣在原地，眼见着他高大的身影丝毫没有等我意思，不得不拔腿追上去。“呃，这个，就算前面几个都不顺利，”我追着他的长腿，一边结巴：“反正你可以娶四个，就继续再接再厉。”
他直视着前面：“你以为找个老婆这么容易？”
我在他后面尾巴似的说：“那你喜欢什麽样的，我帮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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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句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我又到哪里留意去，不想他突然就停了脚步，我刹车不及，一头撞上去，这一下好比撞到块坚硬的铁板，鼻子立即生疼。
哈桑反手将我捞到前面，见我没啥大碍后才问：“你帮我留意？”
我手还是捂在鼻子上，只能“嗯”一声。
他郑重说：“我喜欢的姑娘要至少会5国语言，除了一般的英语、西班牙语，乌尔都语、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巴尔蒂语，都要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握。”
我半仰着头鸵鸟的想，那只有莱拉了，我的阿拉伯语不灵光。
“那姑娘要看着漂漂亮亮，人畜无害，其实动不动就会上梁揭瓦，嗯我是指翻窗。”
我默默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头。
“虽然她不是伊斯兰信徒，但是她对古兰经倒背如流，更是知道哈菲兹的诗歌。”
不知道莱拉知道哈菲兹不？反正我的古兰经只能顺背，倒背是绝对做不到。
“另外那个姑娘会和我探讨战争的苦难，她虽然不懂政治，但知道让人民安居乐业是一切的基础。”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抬步走，我只好再次尾巴似的跟上去，转过一个弯他停下，我们已经走回住处，此时刚好停在大门口，几个护卫从门内探出脑袋，互相一眼，又全都缩回了脑袋。
他就这样站在大门口继续道：“她博古通今，擅举一反三。最后，她极之可爱，耍赖的时候会口口声声叫我恩公。”我咽了一口唾沫，他看着我：“这样的姑娘，你帮我留意吧，要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在他的注视下，无处可逃，终于我收了嬉皮笑脸，垂了眼睑轻声说：“可是这姑娘喜欢过别人，这个别人还是大人的仇人，还有更重要的，这个姑娘如今已经不好看了，嗯，不仅仅是不好看，是一塌糊涂，身体也是一塌糊涂，”我的眼睛看着别处，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