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三

　　萧南的生日和我只差两天，他生日那天我们两个正要一起出去吃饭，有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学校边的华安饭店去。
　　萧南有些莫名其妙，我本想回宿舍，可是萧南坚持要一起过去，他低声咕哝着：“没有知道我的生日啊。”
　　华安饭店里都是他的朋友，十几个人，看见萧南迷惑的样子，一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女生走到他身边说：“班长，过生日都不告诉我们一声，真是不够意思，还好团支书在你的简历上看见你的生日。”
　　萧南的眉头难以发觉的皱了一下，那个女生看见我，笑容僵硬几秒钟后，接着笑：“你好。”
　　我笑着点头，她问萧南：“怎么不介绍你的朋友。”
　　萧南深深地看我一眼：“这是颜子衿。”
　　我笑道：“我们是老乡。”
　　萧南给我介绍着他的同学，十三个人，七男六女，我一个也没有记住名字。我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这样杯盏互推的场景。萧南知道我有点不自在，伸手握住桌子底下我的手。我笑笑，继续吃饭。
　　晚饭结束后，萧南有些醉，他不会喝酒。他拉着我走到街上一圈一圈的走着，不顾他那些朋友惊讶的目光。
　　萧南自嘲的说：“我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他们会这样，你不会生气吧。本来说好只有我们两个去吃饭。”
　　“当然不会生气，只要你开心就好了。”萧南嗯了一声，我知道他也不满意今天晚上的事。
　　“冷吗？”萧南紧紧衣服，把手松开，双手插在裤兜里。
　　“还好，一会回去吧，你别着凉了。”我看见前方的大钟楼上的时针已经指到九点十分了。
　　“你以前说你的故乡比我们那里还美丽，现在还想回去吗？”萧南并不理会我。
　　“想回去，不过这边住了十几年，也舍不得。”
　　“我记得你在初中时说你回家听不懂爷爷的话，现在还听得懂吗？”
　　“有的可以听懂了，有些困难。”
　　我忽然很想故乡，那故乡的话悦耳，朴实，可是我对那些声音又那么陌生，我是多么想回去坐在阁楼了看奶奶缝补衣服，走在青石板路看屋檐下的燕子呢喃。
　　故乡终究是个遥不可及的字眼，我不知道它在哪座山旁边。那村庄的脸在我遥远的视线里慢慢模糊，河边枝丫横生的大树一到夏天开满细小的花朵，满天的蜻蜓一不小心就撞上我的额头，可是如今，哪里再有五岁时的大雪，覆盖所有崎岖和坎坷，填平失望与不幸？我抬头看看灰色的天空，感觉不到雪将落在何方。
　　“你真幸福，有这样美好的故乡可以想象。我也可以去那里吗？”萧南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看看他年轻的脸庞，那些忧郁和信念在他的眼睛里闪烁。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轻轻地说。
　　
　　我的生日是圣诞节那天，和萧南一起过的。事实上，我更喜欢一个人过生日。我们吃饭时，江远枫给我打电话，他说：“生日快乐，今年有人给你过生日吗？那里下雪了吗？”
　　他总是会问我一大串的问题。
　　“没有。”我没有理他第一个问题，那和他没有关系。
　　“那你记得去年你的生日吗？雪下得好大。你的生日好像总有一场大雪。”我应着，江远枫继续说着往事，我有些不耐烦，我不喜欢他总用生离死别的口吻说话。
　　我向萧南歉意地笑笑，江远枫结束他冗长的回忆时，我们也快吃完饭了。
　　这时维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我和萧南的面前大叫：“子衿，你太过分，过生日都不带上我！”
　　维安穿着大红色的棉袄，把长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
　　萧南笑着，他对我身边的朋友一无所知，可是维安是个例外。
　　只有维安。他知道我对这个女孩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我经常会在他面前提到维安，他知道我的个性，对我而言不特别的东西我是不会一再地说起。
　　维安并不理会萧南，径直拉着我走到门外，很不高兴地说：“我和曹一一在商音家里等你，一个小时后我要看见你。你去陪他吧，我走了。”
　　我拉住她的手：“生气了？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这么冷跑来找干吗？”
　　“怕你见了男人忘了接！”维安闷了一会，一甩手，“就是要找到你。记住，一个小时后。我先走了。”
　　我看着维安的背影，暗自笑着，这丫头的脾气越来越难捉摸了。
　　回到餐馆，萧南低着头玩着汤匙，淡淡地说：“把她宠坏了吧？”
　　我有些无奈的笑，萧南指着桌上我的手机又说：“刚才你来电话了，我替你接的，不要紧吧？”
　　“没事，谁的？”
　　“对愁眠。”
　　我把江远枫的号码名字输成对愁眠，“哦，说什么？”
　　“我爱你，会等下去。”
　　“什么？”我抬眼看着他。”
　　“他就说一句话，我……”萧南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表情。
　　我回过神来，立刻打断：“知道了，吃好了吗？”
　　“好了，走吧。”萧南站起来，我突然哑然失笑，萧南理着衣服：“笑什么？”
　　我摇摇头，不理他自顾笑着，萧南也笑了：“我知道你在笑什么。别看我，我不会说。”
　　萧南是否真的明白和我没有关系，我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天完全黑了。我和萧南走到学校门口，萧南看见我看着时间，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说：“你有其它事就去忙吧。我还要回去复习功课。”
　　灯光下萧南的脸淡定从容，突然感觉我们有时是多么的相像。
　　我点点头，想起了维安，她还是个孩子，而萧南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腼腆的少年了。我也不能再想到什么就去做，就像刚才我以为或者说我希望那句话是萧南说的，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告诉他。
　　
　　爸爸妈妈的礼物没过几天我也收到了，那天终于下雪了，雪花轻盈的落在白杨树和玉兰树的枝杆上，地上很快就白了一层。
　　第二天我收到江远枫的礼物，是个绒线小猪，粉红色，比枕头胖一点，比麦兜可爱。里面有一封信，说着以前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小猪叫围围，希望它能围在我身边，像以前的我们，不会分开。
　　我晚上是搂着维安睡觉的，维安现在就搂着围围睡觉。
　　维安和小原闹着别扭，小原准备周末来看她，维安并不像往常小原来时那样开心，我能感觉的到。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路灯在雪的映照下越发昏黄，我抱着书走在泥泞的雪水里，我知道我的身后有着我每一步都会留下脚印，可是它会被后来更多的脚印踩乱，直到看不见，没有人会知道在那些杂乱的脚步下有着我走过的痕迹。
　　我抱着书的手指冰冷，风透过皮肤割到骨头。纷杂的人群中，不知道他们哪些是在等待，哪些是要离开？
　　我想到年少时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它将我的村庄压在身下，我和大人们围在火炉边喝着劣质的辣酒，听着他们说着这场雪和庄稼，两天没有出门。
　　后来大人们喝够了酒，拿着锹爬上堵在门口近三尺高的松软的雪上，当时我看着门口的雪，它几乎把我的视线挡住，我只看见对面大山的山顶覆盖着厚厚的雪。
　　几天后终于等到雪化的齐膝深，我跑到河对面的小树林里，那里的雪因为没有人踩过，所以更深更耀眼。我和我家的小花狗的脚印在上面打转。
　　我知道等到雪化完时，我再去那里，会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依然会在没有人的地方，把那些脚印印在上面，那里除了阳光和飞鸟的爪印，没有人可以覆盖我留下的痕迹。
　　那些脚印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我们正在远离什么。尽管也许我们是以接近的方式远离。
　　
　　每天晚上我看着沉睡在怀里的维安，都对命运心存感激。想到生日那晚我很准时的赶到商音家里，维安兴奋的样子，好像过生日的不是我是她一样。
　　那时维安正兴高采烈的摆桌椅，她看见就扑过来，搂着我亲：“生日快乐！”
　　商音和曹一一摆着菜，笑着说：“今天你把维安气坏了，我们还等你请客呢。结果你一个人偷偷跑去吃饭。”
　　“其实没什么，母难日，没想到你们记着。”我被维安摁在椅子，看着一桌子菜，胃却饱饱的。
　　“维安可是为了你推掉了圣诞节的晚会活动。”曹一一刚张口就被维安狠狠的瞪了一眼。
　　维安转脸对我笑着：“他就多嘴，你现在吃不下去吧？那就喝酒。”她不由分说地往杯子里倒着酒，陪着我喝。
　　我很久都没有喝酒了。
　　小时候在爷爷那里大口大口喝着自家酿造的高粱酒的记忆还在，还有第一次喝醉的感觉。那次因为萧南，或者也因为我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那样疯狂的把自己灌醉过。因为再也找不到理由那样喝酒。
　　我小心的保护着自己，拒绝酒精和烟，只是回到绍兴我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会大口的喝爷爷自己酿造的酒——那里，每家都会酿这种简单醇香的酒。
　　维安和曹一一不会喝酒，饭菜还没有吃到一半，她已经双颊绯红。我担心她喝伤了身体，和商音劝着她，可是我能按住酒杯，但按不住她的醉。
　　维安大声说：“怕什么，喝醉了就不要回去了，反正明天上午没有课。”
　　“能记得明天上午没有课，看来还没有喝多。”商音摇着头说。
　　曹一一不再说话，只是陪着维安喝酒，维安笑着，近乎孩子般的稚嫩，她指着曹一一：“你是不是喜欢子衿？”
　　商音冲我做个鬼脸：“这下是真醉了。”
　　曹一一有些傻傻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摸着维安的脸：“喝多了吧？”
　　维安看看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这里就你最疼我。我不想你对别人好。”维安的声音很轻，我看见商音脸上诧异又想笑的神色。
　　我拿掉维安手中的杯子说：“维安醉了，我扶她去沙发歇一歇。”维安身体软软的靠在我身上，很乖的让我扶到客厅的沙发上。
　　商音随后出来看着维安，皱着眉头问：“安安没事吧？”
　　“你和曹一一先吃饭，她不会有事的。”我倒杯水走过来看着商音有些焦急的神色说。
　　维安听见商音喊她的名字，翻了翻眼：“我当然没事，你走开，我和她说话。”商音听她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也不再说话，自己回到饭桌上去了。
　　维安抱着我，语无伦次的说着话，说着小原，她的家人和一些往事。说着说着她就呜咽起来，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商音妈妈的小花猫妙妙也跳到我的腿上，调整了一会姿势，最后把前爪埋在胸口，舒舒服服的眯上了眼睛。我想到我的小猫，我曾经为它想了几天几夜的名字，最后还是喊它小猫。
　　维安的话和她的眼泪一样断断续续，她说：“我和小原吵架了，我们最近常常吵架……你都不管我，我不想和他在一起。”
　　小原是个很好的男孩，至少对她很好，我有些不明白维安是怎么想的。维安含着泪看着我，突然地说：“你为什么不像小原他们那样喊我？”
　　“这对你重要吗？”我看见维安认真地点头，不禁笑了，维安像个小孩子一样认真和任性，我不想叫她安安是因为我不想和每个人一样把她当成孩子。虽然维安比我大四个月，可是她孩子气，她被宠坏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快点长大。
　　维安看见我笑，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别的。”
　　维安听了也笑了，笑得泪眼朦胧。
　　“那你会不会守在我身边，一直到明天，明天的明天。”维安含糊的问。
　　“你看，现在我不就在你身边。”我捏着维安的手，轻轻的说。
　　明天是我们够不着的，是时间给我们的无法兑现的承诺，是一个骗局，我要的是现在。
　　晚上我们霸占了商音的卧室，商音和曹一一睡在客厅里。商音的卧室贴着天蓝色壁纸，上面印着小小的白云，商音说他隔几个月就换壁纸来调节心情。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大床和衣橱，还有一个电脑桌在床的左边立着，朝南的窗户，一盏欧式的淡蓝色壁灯在床头悬着，灯光温暖安适。
　　我喜欢这样的温暖安适的卧室，想到小时候家里的硬板床，下面铺着稻草，然后垫上棉絮，在昏黄的灯光下闻着散发着木头和稻草的清香，那样不能忘记的幸福，让如今我还不习惯睡过软的床，还常常想念那样的被窝。
　　维安很快就睡着了，我打开电脑上网，我不喜欢聊QQ，所以每次都隐身，QQ上都是我熟悉的人，江远枫给我留了很多言，我看见那些字，突然感到很陌生，我没有回话，关掉QQ，找了一部不知名的电影一直看到眼睛快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