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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爱在遥远


  惜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温遇云不知何时走的,没有吵醒她。只有窗台上的小盆栽,有被浇过水的迹象,葱绿的叶片上还滚着水珠,没有被蒸发。

  前些天的经历像是一个复杂混乱的梦境,她在Y省的山区里亲眼目睹了月亮熊的遭遇,也经历了一场大逃亡。是顾延树的出现,让情况变得没那么糟。

  只是回到A城,一切又回到原点而已。

  惜光联系了邱珊和郑鸣鸣,两人都已平安回来,那天他们逃得仓皇,但总算没被抓住。惜光和邱珊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尽快把手里的录音笔和微单给她送过去。

  下午四点,E大南门口对面的甜品店。

  邱珊嗜甜,这个新闻系的女教授疯狂地热爱着各类甜品和蛋糕,在惜光看来是个极其萌的反差。

  “这次出去,感觉怎么样?”邱珊又挑了一块提拉米苏,询问惜光,“有没有什么收获?”

  惜光开玩笑:“就是突然觉得,能活着好像还不错。”

  邱珊笑着夸了一句:“不错,思想觉悟有提升。”说着把盘子里的芒果班戟推过去给惜光,“这个好吃,你试试。”

  店门口的鱼骨风铃发出一阵清响,店员说欢迎光临,惜光抬头就看见了谢诺。

  她戴着大大的茶色墨镜,遮住了半张漂亮的脸。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男人,帮她拎着包,像是经纪人。

  惜光本想避一避,但谢诺没有给她机会,7厘米的高跟鞋停在她面前,俯身抢走了她的芒果班戟。

  “难吃。”谢诺这样评价。

  惜光瞄向对面,下意识地看了眼邱珊的脸色,她果然看上去不太高兴,皱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重大的新闻议题。

  惜光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谢诺被华丽丽地忽视了,多少有点儿不爽:“鹿惜光,我下个月有一部电影杀青,到时候开庆功会,你来吗?”

  惜光不太明白谢诺的意思,她和谢诺平日没有交集,连朋友的称谓也算不上。况且电影的庆功会,对她而言,太过于陌生了。

  这个邀请太突然,惜光准备拒绝。

  惜光说:“我……”

  “我到时候派人来接你。”谢诺已经替她做了决定,不给人反驳的时间,高跟鞋踩在地面又走远。

  之后邱珊问起惜光:“她是那个大明星谢诺?”

  惜光点头:“对。”

  邱珊喝了口咖啡,评价道:“小姑娘一个,范儿还挺足的。”

  惜光沉默,谢家的孩子天生骨子里带着点儿优越感,放养的谢非年亦如此,年少鲜衣怒马,春风得意,何况是被从小宠到大的谢诺。

  又听见邱珊说:“她这么没礼貌,还好不是我的学生。她要是我的学生,至少得被罚抄一百遍《大学生行为道德规范手册》和《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

  惜光笑:“老师英明。”

  随着时间流逝,E大校园的流感风波逐渐平息,生活回归于平静。

  邱珊手中关于月亮熊的报道也陆续发表出来,刊登见报。惜光参与了其中部分新闻的撰写。郑鸣鸣负责的是另一个版块,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在Y省的所见所闻,传到了网上,引起的轰动也不小,带动了不少人对保护黑熊的重视。

  惜光不知道政府部门最后有没有派人去廖家组调查情况,却有一个国外的动物保护组织发起了一次行动。

  邱珊说,我们尽力做了我们所能够做的事情,但往往结果不尽如人意,因为我们的能力有限,但求问心无愧。世间百态,千罗万象,你以后遇到的人和事越多,无奈也就越多,没有人是救世主,你能做的仅仅就是揭露真相,公之于众。

  邱珊这些年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学校恢复上课之后,惜光依旧迟迟没有得到郁随的消息,也无法和她取得联系。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倒是温遇云每次去外地拍摄回来,不想回家,就会跑到她这里来蹭被窝。

  温遇云的白头发长得很快,额前细细碎碎的几缕,低头就遮住了眼角。她在客厅的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给惜光:“来帮我个忙。”

  惜光头一回当理发师,虽然只是修剪刘海儿,也有点儿紧张,怕破坏了温遇云这张脸的整体美感。她商量着说:“咱们先说好了,我闭着眼睛,一刀下去,剪完了以后你不准掐我。”

  温遇云说:“我不掐你。”她比惜光高,往下斜了一眼,威胁的意味颇重,“我就拽着你,也闭着眼睛,一把甩墙上去。”

  惜光撇嘴:“那我不干了,你自己剪。”

  温遇云蹂躏她的脸,笑着说:“小丫头还想造反了不成?去给我找条大毛巾来。”

  惜光赶紧跑开,把挂在厨房门后面那条淡蓝色的围裙拿出来,给温遇云套到脖子上,绕到背后打上一个蝴蝶结。

  “就用这个将就一下,还挺好看的,只要别让头发掉在你衣服上就行了。”惜光满意地点点头。

  温遇云长这么大还没戴过围裙,忍不住嘴角抽抽。

  两人搬着椅子坐在阳台上借光,剪子石头布,由输家温遇云自己动刀。惜光帮她举着镜子,准备观摩全程。

  “你别这么认真地看着我,我容易手抖。”温遇云说。

  惜光恍然大悟似的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纠结?你为什么不去理发店?”

  温遇云反问她:“我的头是能让别人随便碰的吗?”

  惜光沉默了两秒钟,无法反驳她,还是专心举镜子好了:“左边那里剪得有点儿短了,你下手的时候注意。”

  “你紧张什么,我就算剪残了,剃个光头也能秒杀一条街。”

  “……”

  午后,秋天的太阳被飘浮的白云半遮半掩,漏下的光芒不再耀目刺眼,柔和地映在阳台上。衣服在风里轻轻飘荡,空气中有淡淡的皂角香。剪刀咔嚓咔嚓,惜光看着面前的白色短发簌簌落下,细砂一般。

  温遇云认真地凑在镜子前,拿着剪刀有点儿笨拙地调整角度,整个人裹在阳光里,懒洋洋的。

  惜光不觉地微笑起来,那个夜晚在她枕边绝望诉说的女孩儿仿佛从不曾存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她又想起了顾延树,这样好的秋天,同一座城市,同一片蓝天下,不知道他有没有晒到这样温暖却不灼人的太阳。

  顾延树一个人坐在宋渝生的心理咨询室里,把陆婉凉派人送来的所有文件都批注好,又叫人送回去。

  “不是叫你多晒太阳吗?怎么又把窗帘拉上了?”宋渝生走进来,替他把灯关了,拉开紧闭的窗帘,让阳光透进来,“你每次一待在我这边,我在办公室就会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像养了一个吸血鬼在隔壁。”

  顾延树在一堆金融周刊里浏览自己需要的信息,懒得理他。

  宋渝生从白大褂里掏出几张碟,“刚刚去了一趟旧货市场,辛辛苦苦淘出来的片子,你要不要看看,放松一下神经?”他虽然这么询问,但动作却不迟疑,直接打开了影碟机。

  “患者最好听医生的。”顾延树手里的杂志已经被他抽走。

  屏幕亮起,画面是奥特曼打小怪兽,能量快要耗尽了,胸前的那盏灯变成红色,一闪一闪的。小怪兽一个沉重的回旋踢再次进攻,奥特曼愤怒了,准备放大招,拼尽全力,给出最后致命的一击。

  宋渝生摆明是被坑了,一张脸啼笑皆非。

  顾延树挑眉望着他,那意思不言而喻,这就是你费了好大劲买回来的?

  嗯,很有童心。

  宋渝生拍了拍额头,无奈地辩解:“我买的真的是大型风景纪录片《北桥夜雪》,你要相信我。”

  顾延树说:“我相信我的眼睛。”

  两分钟后,奥特曼成功地打败了小怪兽。画面切换成了一部美国电影,《面纱》。

  顾延树曾经在一个下雨的午后路过一个影像店,他没有带伞,独自站在檐下躲雨。透过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玻璃窗,模糊看见室内的电视屏幕,店主人选择播放的就是这部片子。

  顾延树一直等到雨停,屋檐滴水,天空明净,城市的两端架起彩虹,电影也将近尾声。关于片名,没有由来的,他更喜欢另外一个译名,叫作《爱在遥远的附近》。

  时至如今,他忘了里面的人物、情节和背景,记得的只有那一道乍现在头顶天空中的彩虹和电影片尾出现的两个大写的黑色字体——剧终。

  然后顾家的车已经开到街口,送伞的人匆匆赶来。他径直走过去,上了车,难得发了一次脾气,车门砰地关上,带着某种隐忍的怒气。

  司机在前排提心吊胆地打着方向盘,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闷声不吭,眸子里涩痛,仿佛飞进了异物。兴许是剧终这两个字,猝然落进他眼中,让他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鹿惜光。

  陆婉凉曾经对他说过,延树,惜光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绑架案之后,他躺在病床上整整十二个月,不愿意清醒。除了发疯一般地嘶吼和咆哮,就是抵死沉默,不愿开口。这样变本加厉,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但她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

  那段时光里,他等她等到绝望。

  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他对着雪白的天花板伸出手,扯开嘴巴傻子似的笑:“惜光,我抓到你了……”五指收拢来,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没有痛意,只感觉到一片麻木。

  一个人的心,原来真的可以一点点碎掉,变成粉末。

  再也等不回一个人的意思,就是剧终,连那一丁点儿粉末,也被一场大风刮散。

  如今的顾延树整个人置身阳光下,重新再看一遍这部电影,神情专注,眼中不起一丝波澜。

  影片讲述的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伦敦,由爱德华·诺顿主演的一个性格孤僻的医生和他妻子之间发生的故事。医生为了惩罚背叛他的妻子,决定带着她一起前往霍乱肆虐的农乡行医,作为对妻子的惩罚。

  这对夫妻在霍乱灾区,每天面临被感染的危险,见证着生与死的较量。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中,他们终于学会为对方妥协,两颗心渐渐走近,早已枯萎的爱情在死亡和绝望中萌芽,长成参天大树。

  医生最后染上了霍乱,临死之前,他对妻子说:“原谅我。”

  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眼泪掉下来:“原谅你?不,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她不断抚摸他的鬓发,叫他的名字,却无法挽留住他。

  永恒的死亡和爱情成为这部电影的主题。

  片尾时,响起的是一首法国童谣,温柔的女声和稚嫩的童音合唱,柔软得直击人心。

  “在清澈的泉水边我漫步,泉水如此美丽,我依水而浴。我爱你已久,永不能忘。躺在橡树叶下晾干身体,高高的树枝上黄莺在歌唱。我爱你已久,永不能忘。唱吧,黄莺,唱吧,你心情欢畅。你满心欢喜,而我的心在哭泣。我爱你已久,永不能忘……”

  我爱你已久,永不能忘。

  宋渝生问顾延树:“看完之后有什么感受?说来听听。”

  阳光照耀在顾延树的脸上,他眨了下眼睛说:“片尾曲好听。”

  宋渝生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有点儿语重心长地说:“你应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这也属于治疗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心理医生。配合一下如何?”

  顾延树顿了一下,说:“前十分钟零七秒,《赛文·奥特曼》重点突出,画面着重表现临危关头,赛文怎样给怪兽致命一击。后面一百二十四分钟,《爱在遥远的附近》画质一般,中间一度出现雪花点,略卡,说明你买的是盗版中的残次品。以上是我最直观的感受,够了吗?”

  “难为你了,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宋渝生被他哽了一下,“不过,你怎么认识赛文·奥特曼?你分得清赛文、雷欧、爱迪、葛雷、杰克、艾斯?”

  顾延树只说了句:“他们都是昭和系奥特曼。”

  宋渝生惊得桃花眼都睁大了:“延树,我不敢相信,为什么你一个搞金融的,连这个也知道?我有点儿怀疑我的耳朵。”

  顾延树说:“我以前去过两趟孤儿院,那里的孩子喜欢这个。”“原来如此,不然我还真是想不通。”宋渝生恍然大悟,忽然觉得不对劲,“我们现在谈论的话题好像偏离了我的初衷,为什么到了最后变成了讨论奥特曼?”

  顾延树说:“你问我答,我全程都在配合,是你自己跑偏的。”

  “……”宋渝生一回想刚才的对话,还真是这样。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对顾延树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了,走,咱们出去一趟。”

  顾延树拒绝:“不去。”

  宋渝生眯着眼睛微微笑:“今晚是谢诺的庆功宴,你又忘了?她前阵子跟我说了很多次的。还有……惜光也被邀请了,你不过去看一看?”

  顾延树坐在地板上的时间久了,腿有点儿麻,动作有些缓慢地扶着桌沿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