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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灵魂伴侣


  “易叔,您的意思是——她醉了?”顾延树语速缓慢地问。

  顾易阳说:“确实是这样。”

  顾延树说:“她整晚没有喝酒,红酒只跟她的皮肤有接触,这样也能醉?”

  顾易阳解释:“有的人对酒精极其敏感,虽然没喝下肚,但如果皮肤大面积地沾染上,又没有及时清洗,也容易导致皮肤过敏,而且确实会产生醉酒的症状,就跟喝了两斤二锅头一样。”

  “加上她可能吹了风,所以看起来更严重。”顾易阳摘下眼镜,拍拍顾延树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只要按时服一段时间的药,就能好了。你易叔好歹也是这家宣仁医院的院长,几十年的老医师了,说出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顾延树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眼睛盯着墙上的一幅人体穴位图,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内有股淡淡的草药味,温和而不刺鼻,是顾易阳闲适时自己调制的香,有舒缓神经的功效,平素也喜欢燃上一盘,放在墙角的一棵云松后。

  顾易阳给云松浇水,拨弄叶片,手腕上深棕色的檀木佛珠轻轻晃动,他随意问道:“延树是不是谈恋爱了?”

  顾延树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花洒,像是稍微考虑了下,才抿着嘴说:“没有。”

  顾易阳常年在外,很少回顾家老宅,以前没有见过惜光,并不知道她和延树之间幼时的那段渊源。只是见惯了自家侄子少年老成,冷漠疏离的样子,觉得他当下的反应着实有趣,忍不住再逗他两句:“怎么会没谈呢?是因为那个女孩儿不喜欢你?”

  “我看不像啊,她连醉了,嘴里都在念你的名字,要说她对你没意思,打死我也不信。”

  “那么,就是你不喜欢她?也不对,你明明很紧张她,抱着跟个宝似的,昨晚砸我办公室门的时候半点儿没手软,也就过个敏,害得我还以为手术台上出命案了。”

  “两个人彼此喜欢,却没谈恋爱,延树,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男生有时候应该主动一点儿……”

  顾延树置若罔闻,等他说完,轻描淡写道:“易叔,我婶前几天有打电话过来,问到你最近桃花运如何,我要是说岔了嘴,你别在意。”

  他话里有威胁的意思,顾易阳面色一变,提及远在大洋彼岸,与自己分居两地的妻子,眼中既幸福又无奈。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几乎快要举双手投降,对顾延树抱怨:“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顾延树出声提醒他:“我记得您五分钟后还有个专家座谈会吧,现在赶过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顾易阳看了眼手表,时间果然不够,拿上包和资料匆忙出门,回头嘱咐道:“帮我跟老爷子问好。”

  顾延树应下了。

  偌大的办公室终于恢复安静,顾延树在心里松了口气,易叔八卦起来还真难缠,把人打发走也是不容易。

  手边云松的叶片上覆落几层细细密密的水雾,映衬下,这抹苍翠越发生动起来。底下的小盘香冉冉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烟,飘散了,从云松叶的缝隙间缭绕而过。

  顾延树放下花洒,拿起帕子擦干手,把院长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时间将近中午十二点,墙壁上悬挂的石英钟的指针缓缓移动。病房里寂静,惜光从昨天晚上睡到现在还没有醒。她睡得不安稳,脸上涂着一层白色的药膏,有点儿肿,红疹也还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一个年长的护士先前交代过,她脸上痒,可能会无意识地去抓,叫顾延树千万小心,多看着点儿。

  果不其然,他一没注意,她就差点儿把自己的脸挠花。

  顾延树到最后没办法,剪下绒毯上的布条捆住惜光的双手。明明知道,就算她挣扎,手腕和绒布相互摩擦,也不会真正伤到她,还是觉得十分碍眼。

  只一会儿,又给惜光松了绑。

  顾延树觉得,这样下去倒像是在折磨他自己。

  偏生惜光还不消停,手被人扣住了,就拿脸去蹭枕头。大半的药膏都被蹭到了枕巾上,还有一些糊在了散乱的长发间。

  顾延树没有按铃叫护士,自己动手换了枕头,端来一盆热水,给惜光洗干净脸和头发,重新上药。

  他把握不好力度,怕她疼,拿着棉签的手竟然有点儿抖。后来干脆把白色药膏挤在自己的指头上,轻轻在惜光的脸颊上涂抹开来,全程全神贯注,简直比批阅顾氏的紧急文件还要认真。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顾延树一晚上没睡。

  宋渝生穿着白大褂散步过来,倚在门口,朝顾延树扬了下手。

  “我刚刚在电梯里遇见易叔,听他说,才知道你们俩也在医院里。”宋渝生望着病床上的惜光,压低了声音,笑容揶揄,“看来昨晚我和遇云提前走,错过了好戏。”

  顾延树说:“阿生,你不要唯恐天下不乱。”

  “哪里,我只是关心惜光而已。”宋渝生辩解。

  又守了一会儿,惜光迟迟不见醒,两人就去病房外面的走廊上说话。

  宋渝生开始分析他的心理,说:“延树,你有没有觉得,你对惜光的感情,很不一般。”

  顾延树犹疑了一瞬,问他:“不一般的意思是?”

  “是指——你对她的感情太过于强烈了。”宋渝生问得很突然,“延树,你喜欢惜光吗?”

  “我是说,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顾延树靠着墙壁,点了根烟衔在嘴边,吸进肺腑,微微眯起了眼睛。今天的情况很特别,先是顾易阳,后是宋渝生,都来跟他谈论关于他和惜光的感情问题。

  顾延树没往深层思索过,他对惜光近乎疯魔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幼时的依赖,多年的恨意,控制不住的想念,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发展至如今,早就不能自已。

  他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按照他爷爷顾长行那一辈的说法,如果两个人能够相看两不生厌,白头到老,相互扶持过一生,这就叫soulmate,灵魂伴侣。

  顾长行当年在外行军打仗,随行的大部队里有个美裔的医生,他厚着脸皮,私底下偷偷请教,从医生那里学到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英文单词,把它用在了写给顾奶奶的情书里。

  留洋回来的顾奶奶,被这点儿浪漫和用心感动得流眼泪,从此一颗心就挂在了这个土匪似的男人身上。

  后来两人组建家庭,结婚,生子,直到现在双鬓已花白,也还恩爱。

  这或许就是爱情大致的轮廓。

  顾延树想了半天,才回答宋渝生说:“我需要她。”

  在社会心理学的某个课堂上,当教授提及亚伯拉罕·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即人在社会化的进程中,潜藏着七种不同层次的需要,分别是人的生理需要、安全的需要、爱和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认知的需要、审美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

  低级到高级,层层推进,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开始,人想要的渐渐会越来越多。

  宋渝生发现,如果把这套理论用到爱情当中,更加有意思。

  当时顾延树去旁听,就坐在旁边相邻的座位上,宋渝生小声和他讨论:“对一个食不果腹的乞丐而言,他的第一需求肯定是温饱,这属于生理层面的需要。”

  “很多人在爱情里,就像是乞丐,而对方的爱也就逐渐演化成为他们的阳光、空气和水,变成了一种生理需求。古往今来,不是常常会有个人殉个情什么的,一旦不能和对方在一起,就没有了活路。”

  “这样想想,太过热烈和疯狂的爱情,还真是危险。”宋渝生总结。

  顾延树翻了一页手里的书,说:“谬论。”

  如今顾延树却说:“我需要她。”他很笃定,“如果这种需要可以理解成爱情,那我想,我的确喜欢惜光,对恋人的那种喜欢。”乞丐式的爱情,对方成为你的阳光、空气、水,长成你身上的皮肤,化作你胸前的肋骨,你不能忍受和她分离,像一剂蚀骨钻心的毒。

  他承认得大方,仿佛只是突然想清楚了这个困惑了自己许久的命题,很自然地说出口。那样站着,像一尊雕塑,口中缓缓呼出的烟圈,悄然弥散,漫过冷清的眉目,终于替他添了两分人间烟火的颜色。

  宋渝生想,刚才那话,要是惜光亲耳听到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精彩的反应。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从病房里传出来,是惜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