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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害怕吗


  惜光留在医院给郁随守夜,她本可以回去,这边会有护士照看,但蜷缩在沙发已经不想动弹,她把头埋在臂间,渐渐入睡。

  半夜醒来,手脚麻木酸痛,手表上的时针指向三点。

  她替郁随盖好薄毯,出去透口气。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正对着楼下的一棵千年古树,茂密的树叶在夜风中唰唰作响。空气清净幽凉,楼道里的灯光泛黄昏暗,寂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的声息。

  突然被按到在窗台上的那刻,眼睛被人用手掌蒙住,不见一丝光亮,惜光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了。

  她现在后背悬空,只要这人再用力一推,毫无悬念地,她就会从十五层的高楼上摔下去。

  她一动也不敢动,双眼不停地眨,长睫毛划过陌生冰冷的掌心,感觉那里像是有一道很深的疤。

  一个冷然而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问她:“鹿惜光,你现在觉得害怕吗?”

  “延树……”惜光只用了一秒就辨认出他的声音。

  身体受力,惜光被迫一点一点往后仰,浑身轻轻颤抖,她那样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恨意。

  “你害怕吗?”那个声音又问。

  惜光无法回答,整个上半身已经悬在半空中,呼吸都被遏制了一般,眼睛胀痛,眼泪默默地往下掉。

  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回,她的背部撞到墙壁,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顾延树就站在她眼前,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中仿佛有蛰伏的野兽,被深沉罪恶的夜色激发,此刻才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痛楚。

  “延树,你的手——”惜光惊呼。

  顾延树的指节绷得泛白,指尖掐进掌心的疤痕里,缓缓松开,隐隐带出血迹。

  他把手摊开,忽而伸到惜光面前,那样直白地给她看,声音轻轻的,像梦里的呓语般:“是你说,让我在原地等你回来的,我就一直等,等到天亮,等到天黑……”

  “他们要把我带走,我抓着铁栏杆不松手,磨到肉里面,白骨露出来,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惜光蹲在地上,哽咽渐渐变大,变成了无法隐忍的哭声。

  谁在记忆里说话。

  “延树,你躲在这里别动,等我去找人来救你……”

  “延树,我一定会马上回来的,我保证……”

  “延树,别害怕,别害怕……”

  “延树,你相信我……”

  他当然相信她,小小的她几乎是他单薄贫瘠生命里的全部。

  她晚上打着瞌睡陪他说话,她笨拙地帮他剪指甲,她陪他在房间里吃饭,她替他戴上厚厚的围巾带他去看雪,她不放心地半夜溜进他的房间,她偷偷地虔诚拥抱他,她说延树我们要一起快点儿长大呀……她无处不在。

  可是,她没有回来。

  他那样相信她。

  可是,她没有回来。

  2003年的春末,顾延树的身体恢复了大半,不再依靠轮椅和药物,每天和惜光晚饭后在院子前后散步半个小时。睡眠情况也有所改善,虽然浅眠,但至少深夜能入睡。依旧沉默寡言,但已经能和人交流。

  陆婉凉考虑了心理医生的建议,在和顾爷爷商量把两个小孩儿送去学校念书的事情。学校那样的环境,能让延树和更多的人接触,或许会更好。

  惜光在花房附近捡了几根细竹竿,还找了些零零碎碎的工具,学着书上的步骤,自己动手做起风筝来,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今天要独立完成一项大工程!”

  顾延树全程观望,看她倒腾。

  半天之后,两人来到草坪里。

  惜光手里拽着长长的线,起跑,往前冲了几百米。顾延树在后面帮她举着风筝,一松手,风筝直线坠地。

  回到原地,再试一次,再次以失败告终。

  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

  惜光跑得满头大汗,垂头丧气地倒在草地上:“我明明一步一步按照书上做的啊……”她打了个滚,抬头问,“延树,那本书会不会是盗版的?”说不定书上的步骤本来就是错误的。

  在一旁打理花圃的顾爷爷摸着胡子笑:“做不出好风筝,还怪书是盗版,哈哈哈……”

  惜光脸红,揪顾延树的衣角。

  顾延树说:“是风筝的骨架太重了,应该再把竹片削薄一点儿,才能飞起来。”

  惜光一脸愤怒地望着他:“你刚才怎么不说!”

  顾延树说:“你也没问我。”你那么笨,很容易削到手。

  惜光不放弃,要回花房进行二次加工,削竹子。顾延树拉住她,想要阻止,一本正经地问她:“放风筝有什么好玩的?”

  惜光想了想,说:“我可以追着天上的风筝跑。”

  顾延树把她手里的风筝拿过来,说:“你在地上追着我跑也是一样的。”

  惜光看着空空的两手,不敢相信顾延树会耍无赖抢自己的东西,伸手要夺回来,两人果然立马变成一个追,一个跑。

  顾延树跑得不是很快,但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拔高,大长腿一步抵过惜光两三个小碎步。

  “欺负人……”惜光哀号。

  从顾家的花房到后院那片偏僻的小竹林,两人一路笑闹,天边的斜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广阔的天空掠过成群的候鸟,飞机在绚烂的晚霞中留下长长的白色尾烟。

  惜光这时还不知道,那些笑声,会在顷刻之间,戛然而止。

  她踩着薄薄的一层竹叶,突然发现下面好像是空的。她停下来用手扒开叶片,眼前出现一块木板,因长年被雨水腐蚀而松动,不太费劲就打开了,底下仿佛是一个无底洞。

  “延树,快过来看!”惜光回头喊,脚下没注意,一个打滑摔了进去。顾延树似乎是为了拉她,也被带进了洞里。

  到最后两人抱成一团滚下去,直到撞到水泥粉刷的墙壁才停下来。

  这似乎是一间电视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密室。光线昏暗,惜光模糊地看见墙壁上挂着长短不一的鞭子、刀子和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道具,透着森寒,像古代的刑房。

  惜光惶恐地往后一退,碰到顾延树,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接着,身体缩成了一团倒在地上,全身微微痉挛,痛苦地抽动起来。

  惜光看见他张大嘴巴,想要倾诉某种绝望般,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惜光跟着大哭起来,两只胳膊拼尽全力紧紧抱住他,一下一下抚摸他冰凉的后颈、嶙峋的肩胛骨、单薄脆弱的背脊,带着安抚的意味,却全是徒劳,口中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顾延树什么也听不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骇人的鞭子,深埋在脑海中的那些记忆一齐如潮水般涌现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那是血迹斑驳的地面,陆婉凉的衣服被撕裂,背部被抽打得皮开肉绽,布满裂开的血痕。小小的他躲在柜子里,想要喊:“爸爸,爸爸,不要打妈妈……”

  陆婉凉无力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嘴角肿得厉害,渗着刺目的猩红,嘴唇已经无法合拢,对他无声地做着口型:“嘘——”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顾靖阳狰狞地把滚烫的烟头按进陆婉凉的手臂里,把她的双手拧成扭曲的姿势捆绑在一起……

  嘘——

  延树,别出声。

  嘘——

  延树,别出声。

  嘘——

  慢慢地,他真的不再出声。

  任谁叫他,都不出声。他的灵魂被关在密闭幽暗的柜子,上了锁。

  惜光想去顾家叫人来,但是又不能把延树一个人丢在这里,只得拖着他身体一点点往洞口挪。

  说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惜光一喜,准备喊人,却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顾家那娘们儿每天七点半开车回来,停完车就会从花房后面绕过去,我们就那时候动手!”

  “这回可得狠狠敲她一笔!”

  惜光心中一阵悚然,顾延树一个挣扎,她闷哼一声,还是没有抱稳他,两人一同跌倒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那两个人听到动静立刻就跑下来了,一眼就认出顾延树的身份,一脸喜出望外,高个子的男人对矮个子的男人说:“卢三,看来今天老天开眼,要我赚一票大的!顾家小少爷都在我们手里了,还怕他们不给钱吗?!”

  矮个的卢三扯过墙上的鞭子,拍在掌心试了试,就要动手。

  惜光护在顾延树前面,想学一分顾爷爷身上的气势,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谈判,就被啪地打在墙上的鞭子声吓得一抖。

  卢三贼眉鼠眼地笑起来:“大闯,这丫头怎么办?”

  “一块儿绑了!”

  下一秒,惜光只觉得后脑勺儿一痛,她发狠地握住顾延树的手,黑暗已经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