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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意外窥见


  惜光在网站上看过一段视频,是用来形容痛经的。

  台词大致是这样的:“痛经,就像是肚子里装满了图钉被压路机压过,又吞了一台电钻机,将肠子掏出来打了个结再塞回去,再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那么像她这样的,痛经加上淋雨,无辜被赶出公寓又莫名被抓进警察局,就像被十台压路机压过,吞了十台电钻机,肠子和胃连同肺一起被掏出来忘了塞回去,生孩子难产。

  既遭天灾又遇人祸,惜光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潜意识里,她感觉自己的手机在振动,警察大声喊叫的声音像苍蝇似的嗡嗡响,但是她眼皮太重,只想着休息一下。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昏迷中产生幻觉,有熟悉而略带急促的呼吸靠近她,喷薄在她的额头上、鼻梁上、耳朵上,如一场宁静而汹涌的海啸。清冽的气息,她猜是个男人,后来惜光把这认定为自己做过的第一场梦。

  果然生活不会太灰暗,总在给你一个拳头之后,不忘再赏你一颗甜枣。

  惜光醒来时小腹温暖,没有疼痛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她捏了一下脸,“嘶”,真疼。

  她四下打量房间,陈设极其简单,黑白为主的色调。左侧的墙壁上是整面的实木书柜,书柜前铺着一块方形的羊毛地毯。窗台前有一桌一椅,桌上摆放着盛了清水的玻璃花瓶,插着几簇栀子花枝。

  惜光想起昏迷中的那通电话,心脏狂跳起来,翻开手机的通话记录,没有期待中的号码来电。她忽而觉得自己好笑,顾延树性子那样冷的人,被陌生的电话干扰又莫名其妙地挂断之后,怎么还会回拨?

  是她痴心妄想。

  昏睡中的手机振动,多半也只是梦魇。

  惜光走到房门口,闻到一阵饭菜香。

  她沿着螺旋楼梯走下去,停在中间的一个位置上,透过客厅里半开半合的百叶窗,隐隐约约看见开放式的厨房里有个人,好像在做饭。他穿着最简单宽松的白色T恤衫,背影清癯而修长。

  惜光眯起眼睛,想要瞧清楚一点儿。

  下了楼梯往厨房的方向去,要经过转角处一个高大的酒柜,完全把惜光的视线遮挡住。

  宋渝生手里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出来,看见愣愣的惜光,笑着说:“你醒了啊,那正好可以开饭了,跟我过来。”

  惜光探头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厨房,问道:“渝生,刚刚是你一个人在厨房做饭?”

  “对啊,”宋渝生回头看她,“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可能是我眼花了。”惜光摇摇头,“我怎么会在你这里的?”

  宋渝生说:“我昨晚和一个朋友去警察局办点儿事,正好看见你,就把你带去医院了。后来医生说没什么事了,可以先回家,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住了一晚上。我也算半个医生,照看你还是没问题的。”

  惜光不好意思地说:“听起来,好像挺麻烦的。”

  宋渝生朝她眨眨眼睛,双眸中满是戏谑,说:“没事儿,有人乐意被麻烦。”

  惜光没听明白,宋渝生顿时换了话题:“饿了吧?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几个荤素搭配得当的菜,宋渝生把手里那碗长寿面推到惜光面前,细长劲道的面条上撒了肉末和葱花,搭配着葱绿的菠菜和茶树菇,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惜光,生日快乐。”宋渝生说。

  惜光呆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谢谢。”

  宋渝生方才就靠在厨房门口和那人聊天,帮忙洗了根葱而已,实在受之有愧。但他又不好点破,只默然笑了笑,眸光不由得投向屋外,想着延树的手艺又长进了,是不是去五星级酒店偷师学的。

  “咦?”惜光盯着宋渝生的脸看,“你嘴角怎么有些瘀青?跟人打架了?”她实在想象不出,一向好脾气的宋渝生跟人动手挥拳头的样子。

  宋渝生说:“嗯,偶尔活动活动筋骨,有益于身心健康。”

  惜光忙着吃面,也没空再问,不断感慨:“你这手艺以后可以直接去开餐馆了,再加上你这张脸,每天上门来吃饭的小姑娘肯定把餐馆挤爆。”

  宋渝生笑着掏出手机,放在桌上。

  “来,惜光,你从左边第一道菜开始,把每道菜都点评一下,还有这碗长寿面,具体说说味道怎么样,你吃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宋渝生手指悄然动了动,手机进入录音状态。

  惜光自然是一番天花乱坠地夸赞,讲得绘声绘色,趴在桌上哈哈大笑,最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宋渝生把这段十分钟的音频文件保存,然后选择发送。

  顾延树从公寓出来时,将随手解下来的围裙搭在小道旁边篱笆缠绕的木栏杆上,脚上穿的还是双凉拖,没来得及换。

  学校的导师一连打来三十个电话催促,非得让他赶过去一趟,六七十岁的老教授在那头暴跳如雷,顾延树实在不好再推脱,直接开车往E大去。

  T恤配上松松垮垮的休闲裤,倒也还好,只是他脚上那双拖鞋,衬得人散漫,他这才忽然有了点儿普通的大学生的样子。像是某个上午因为睡懒觉逃了课,老师突然点名,只好急急忙忙又懒懒散散趿拉着双拖鞋,往教室赶的样子。

  附近不少人朝顾延树看过来,无形之中被吸引一般。有女生认出他来,兴奋地扯着身旁男朋友的胳膊要跳起来,男生翻了个白眼,又有些无可奈何。

  手机叮地响了一下,顾延树接收到宋渝生发来的音频文件,点击播放,把手机凑近了耳朵。

  他保持这个姿势,在一栋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站了十来分钟,像尊伫立的雕塑。听到最后,嘴角扬起一个短促而柔软的微笑。

  惜光的声音还在手机里循环,她说:“这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碗长寿面,连汤我也要干掉!”

  惜光被宋渝生送回公寓楼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郁随听到动静,主动开门,对着惜光语言轰炸:“你可算回来了,我今天早上一醒来,你人就没了,屋里屋外都找遍了。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差点儿去警察局报警,寻找神秘失踪的室友。”

  惜光现在一听警察局就头疼,她昨晚可不就是被绑架了吗?只好含糊地说:“我去一个朋友那儿了。”

  “你在干什么呢?”惜光看到厨房一片乱糟糟的。

  郁随说:“做蛋糕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她的生日蛋糕才完成一半,左边脸颊上沾了白色的奶油,三道杠。惜光用手指头轻轻抹过,再往她右边脸上一画,立马出现对称的三横,顿时出现一张花猫脸。

  惜光笑:“这下才好看。”

  郁随跳到惜光背上掐她:“鹿惜光,你还想不想吃蛋糕了!我可是上午上完课就赶回来做的……”

  说到这儿,郁随想起来:“今天老师上课又点名了,我帮你答到了。”

  惜光问:“一个人,一张嘴,怎么帮我的?”

  郁随还原当时的场景:“我坐在后排的位置上,老师喊郁随,我就举起左手握个拳头,答‘到’!”正常的嗓音。

  “老师再喊鹿惜光,我就举起右手,答‘到’!”非正常嗓音。

  惜光的声音没有寻常女孩子嗓音那么清脆明亮。她的音色微低,听起来很舒服,常给人温和的感觉,静水深流一般。

  郁随模仿得有六成相像,但听起来怪怪的,像喉咙里堵着东西。惜光听着笑岔了气,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郁随折腾了一个下午,终于把软塌塌的蛋糕端出来献宝。惜光不敢嫌弃,拿叉子叉起一大块,闭着眼睛就往嘴巴里送,味道竟然还不错。

  “怎么样?”郁随问她。

  惜光学着雀巢咖啡的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两人把蛋糕分食完毕,揉着鼓鼓的小肚子趴在竹床上。

  郁随流氓似的摸摸惜光的脸,感慨万千:“以后你就是大一岁的姑娘了,都说女大不中留。我心里有点儿难受,你要是以后跟男人跑了,我怎么办?”

  惜光反手一捞,制住郁随,挠她的胳肢窝:“闺女,我听你的口气,是不是把咱俩的辈分搞错了?”

  郁随怕痒,笑着滚来滚去,最终顺利地滚下竹床。

  天没一会儿就暗下来,休息得差不多了,郁随把近期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整理了一下,叫惜光起来。

  这夜月光好,天空里遥遥散布着几颗疏星。有阵阵微风从窗口吹进来,玉兰的花香沉静地在风中弥散。两人把书桌搬到客厅的窗台前,书本散乱,白色烤漆的长臂小台灯散发着光线,细小的蚊蝇和几只蛾子在灯罩下扑腾着,飞来飞去。

  惜光挥手赶不走它们,只好点了一盘艾草气味的蚊香放在旁边。

  笔尖挨着白纸,唰唰唰地写起来,四周忽然静悄悄的。郁随抬头看对面的惜光,面容沉浸在光柱里,说不出的宁静和舒缓,一头细密柔软的黑发,微微卷曲的发尾铺在书页间。

  惜光绝对不是那种漂亮到能让人看一眼就记住的长相,并不惊艳,只是相处久了,看久了,反倒越来越惹人注目,就像是尚未经过雕琢的璞玉。

  两人差不多赶完作业,到这个点,E大校门外的那条小吃街上估计也已经热热闹闹,人山人海。

  郁随说:“惜光,我饿了。”

  惜光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竟然还真是瘪的,这强大的消化功能哎。

  “那行,我生日我请客,咱们出去逛逛夜市,管你吃到撑。”

  这天晚上,两人从E大的校门口吃到东区的梧桐街,最后郁随手里拿着的十根烤串儿没肚子装了,送给了报刊亭里的小老板。为了促消化,两个人在大街上走走停停,轧马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车辆从闪烁的霓虹灯下飞驰而过,耸立的高楼盘踞在这座城的各处,远处随风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苍茫悠远。这样的夜晚,每个人都显得如蝼蚁般渺小,又脆弱。郁随抱着惜光的胳膊,像个依赖大人的小孩子。

  惜光正打算开口笑话她,忽然一愣,看着前方不远处一家名叫7号渡口的酒吧。

  郁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谢非年。他把一个女孩儿压倒在酒吧门前的大理石柱上,低头肆意亲吻着,双手在女孩儿腰间镂空的衣料上流连,越往后,手上的动作幅度越大。俊朗的眉目含笑,一片浮动的春情。

  惜光反应过来,拉着郁随往身后的巷子里躲起来,不放心地叫了声郁随的名字:“阿随……”

  郁随靠在水泥墙壁上闷声不吭,看不清什么表情,忽而似是笑了:“我没事,我们从这边巷口绕开走吧,别再撞见了。”

  惜光犹豫着不好开口问,但又实在担心,郁随看她纠结,自己先坦白说了:“我和谢非年在一起还不到两年,我们当初就说好了的,男女朋友间互不干涉。”

  惜光惊讶:“你同意了?”

  郁随点头:“同意了。”

  惜光叹气:“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郁随反而开导起惜光:“谈个恋爱而已,不用太较真的。全世界每天分分合合的情侣那么多,转个身,身边就换了人,牵起手还是照样走下去,谁都不会为谁停下来。”

  惜光摸了摸郁随的额头:“阿随,你三观不正呐。”

  郁随笑:“三观不正你摸我额头干吗,应该触摸我的灵魂。”

  惜光问:“灵魂在哪儿?”

  郁随握着她的手,在自己头顶上方的空气里虚无地拍了一下:“在这里。”

  两人看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的沉闷一扫而光。

  惜光不了解郁随跟谢非年这一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许多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郁随开心就好。

  “阿随,你相信爱情吗?”

  “那你相信母猪会上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