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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其实,寂寞是锦衣玉食后的产物(2)


  “我念初中的时候有次穿了条新裙子去学校。”写意生怕说得不够详细,补充道,“是那种半截、松紧的短裙,上语文课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结果站起来时短裙被凳子上的什么地方钩住,如果站直了裙子就会被拉下去,当时我只好弯着腰半蹲着回答。那个年纪我特别好强,不好意思跟同学说,下课后也一个人傻坐着,直到放学后,值日的同学都各自打扫完卫生没人注意了,我才敢自己慢慢取。”

  写意继续又说:“还有一次也是裙子的故事,我已经读高一了,去上数学奥赛的训练班。里面有个毕业班的学长,是我高中一直仰慕的对象,每次他都坐最后一排,靠窗那里,位置总是固定的。”

  写意沉入长长的回忆中。

  她记得他都是坐在那个角落里,虽然座位是随意坐的,但是长期以来也没人和他争。他有一双浅色的眸子,发色也不是那种纯黑的。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在他的桌上,使得书本有些明晃晃的刺眼,他多数时候便会微微眯起眼睛,稍微转一个角度。但是阳光仍然落在他手指的皮肤上,显得有些透明。他从来不和人主动说话,老师却最喜欢他,专门叫他来负责些临时班务。

  那个时侯写意在完全听不懂课的情况下,执意报了那个补习班的名。写意每次都早早到,一改假小子的样子,打扮得格外淑女,还将他旁边那个隔着过道的位置率先霸占住。

  写意继续说:“那天,正好这男生迟到,从他进门我就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他却不在意,坐下的时候不经意地望了我一眼,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我当时兴奋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他又看我一眼。”

  “然后呢?”平馨好奇地问。

  写意拉她回到办公室坐下,接着说:“我心里偷乐,但表面上还是装着专心听课。没想到过了几分钟,那个男生趁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当口,很严肃地传了张纸条过来。我当时按住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里面写了句话。”

  “什么话?”平馨急忙问。

  “同学,你的连衣裙穿反了。”

  扑哧一声,周平馨笑了出来,乐道:“这故事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

  “但那个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出点糗总应该不太难堪。”

  “小孩子?”写意笑,“你难道没暗恋过学长、同学之类的?那个年纪在自己仰慕的人面前出一次糗,真是没脸活下去了。”

  “那现在那个男孩呢?”

  “不知道,”写意眸光一闪,摇头说,“模样和姓名居然全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对某个细节和动作居然有印象。”眼神有些落寞。

  这些话、这些事,写意如今想来历历在目,但当时安慰周平馨的话也许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例如现在,她就确实不想再出现在厉择良的眼前。搞得不好,那个男人还要误会她有跟踪癖。

  写意有些烦躁地揉揉额角,才摸到自己一头乱发。她不爱留刘海,只是简单地将直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她发质天生就硬,而鬓角的新发既多又坚韧不屈地不服约束,稍微不扎紧便会垂下来,所以,她每天要不厌其烦地整理个三四次。

  晚上,写意刚闲下来就接到她前段时间负责的一个遗产案当事人孟梨丽的电话。这个孟梨丽是正源银行黄老板的续弦,上周黄老板刚刚过世,两个子女就和她争起遗产来,此刻又闹上门。

  写意有些力不从心地换了衣服打车赶上门去,虽然她已经将这个案子转给了同事吴委明,但是既然孟女士先想到自己,义务以外的责任感促使她去看看。

  到了黄家,她软硬兼施,才好不容易打发黄家那对难缠的兄妹离开。孟梨丽感激地说:“以前我丈夫在世的时候就跟我说,他们要是难为我或者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就打电话找唐乔律师楼的沈律师。此番看来,他的话真是该听,谢谢你。”

  写意微笑,“其实我父亲以前和黄伯伯就有些交情,这点忙不算什么。”

  “沈小姐,真的谢谢你。”孟梨丽还是将感激的话重复了一次。

  写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孟梨丽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有时候一些话由她来说会激化矛盾,只好让写意来充当这个恶人。

  “其实,上周我已经将你的案子转交给吴律师,大概最近律师楼会告之你,如果你同意,他会过来和你重新签个协议。”

  “怎么?”

  “我被调到了厉氏去上班,暂时不能负责你的事情。”

  “哦?恭喜你,厉氏很有名气,好好发展。”孟梨丽即使这样说,语气里仍然充满了遗憾,她挺喜欢写意这个女孩。

  周末,写意陪同事周平馨去看房。周平馨已订婚,正为结婚准备新房,看了几处,独独对江边的一处楼盘满意,但是价格又令人咋舌。

  在售房部,写意和周平馨居然遇见那位相亲对象杨望杰。

  “写意?好巧。”杨望杰率先看到她们。

  “杨先生。”写意笑笑,打了个招呼。

  “你们来看房?”

  “我陪朋友来。”写意说着示意了下旁边的周平馨。

  杨望杰点点头,又转脸问平馨:“小姐看中哪处呢?”

  “喏。”周平馨指了下沙盘上的一个户型。

  杨望杰笑着低语道:“正好,我们公司在这里能拿到内部价。”

  周平馨听闻脸色一喜,却望向写意拿主意,因为他是她的朋友。

  “方便吗?”写意没想到杨望杰会这么热心。

  “没问题,这房子是我们公司承建的。”

  结果在杨望杰的引见下,房子拿到两个点的优惠,周平馨即刻叫来男友欢天喜地地签了约。

  周末,杨望杰再约写意,碍于那日房子打折的情面她不能再有借口了。

  “你额头上有个疤?”吃饭时,杨望杰不经意瞄见写意的额角。

  “嗯?”写意一时没反应过来。须臾,她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抬手摸了摸那道疤,“有点破相。”

  她右边额角有一道延伸到发际粉红色的疤痕,并不显得十分突兀,所以写意也没有刻意用刘海遮盖起来。

  饭后,写意去补妆,洗手间里进来两个女子边走边谈话。

  “如今这个年代,寡妇比年轻姑娘还吃香。”

  “可不是,有财产又见过世面,无老无小,还有大笔遗产。”

  “也不怕前夫从棺材里爬出来,向她索命。”

  如此这般的闲言碎语,写意没有兴趣再听。刚回大厅,就看见几个人在争执。

  “你这贱人,有脸拿着我父亲的钱在外面养小白脸!”有人叫嚣道。

  写意转过脸,才发现被堵在一边的是孟梨丽,她原本苍白的脸已涨成红色,一个亮片小手袋捏在手中,被十指攥得紧紧的。与她同来的男子,身材高大却隐隐站在她身后,并无半分要为她挡驾的意思。写意才恍然想起,她们方才说的就是孟梨丽。

  而骂人的就是孟梨丽的继女,黄家的大小姐黄家卉。

  本来因为遗产分配的事情,他们黄家两兄妹就已经和孟梨丽闹得很僵。孟梨丽嫁给黄老板几年,娘家的根基也不深,外人看来不仅是老少配,简直将孟梨丽视作乡下丫头飞上了枝头,所以当得知遗产分了一半给这遗孀,子女自然不服气。

  就是上周写意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兄妹俩打发,如今孟梨丽和新欢男伴在公开场合露面,又被黄家卉逮住。这黄家卉肯定是得理不饶人了,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家卉,回去说吧。在这里出丑,像什么样。”孟梨丽直起腰板儿,轻轻说。

  黄家卉自小娇惯,见孟梨丽居然反驳她,怒气更盛,“如今你倒还要脸了,我们黄家的人早就被你丢光了。”

  语罢,她便扬起手来就要掴孟梨丽,却见写意冲上去挡在中间。啪的一声,那一掌自然打在了写意脖子上。

  “沈律师!”

  “写意!”

  孟、杨二人同时惊呼,随即杨望杰快步上前扶她。

  “你—”黄家卉见失手打错了人,也有些吃惊。

  餐厅经理闻讯赶来,将几个人劝进后方工作间,黄家大小姐从后门离开。

  写意接过服务生拿进来的冰袋,发现孟梨丽的男伴在事发之前,早已不知去向。她便下意识地回首看,见杨望杰还在,心中升起一些安慰。虽然她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在这个时候有位男士在身边,心中总不会太落寞。

  孟梨丽尴尬地解释:“我只是……一个人有些寂寞,人都有寂寞的时候。”

  写意笑笑,没有答话。

  其实,寂寞是锦衣玉食后的产物。如果一个人一周工作六天,每天超过十小时,为生计和人撞得头破血流,哪还会有时间去寂寞?

  寂寞,是富贵病。

  临走时,孟梨丽紧紧握住写意的手,连说:“沈小姐,谢谢你替我解围。”

  “没事。”

  “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力所能及的话肯定帮忙。”

  听见这样一句承诺,写意笑笑,“暂时还没有。”

  杨望杰开车送写意回家。

  “还疼吗?”杨望杰问。

  “不疼了。”只是一巴掌而已,她没有那么柔弱。

  “你对那位孟女士的事也太上心了。”

  写意淡淡说:“是我多管闲事。”

  她之后回到公寓,瘫在沙发上,四肢累得好像要从身体脱离出去。也许很多人觉得她走过去替人家挡那一下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写意拨了个往B市的长途电话。

  “东圳,是我。”她说。

  翌日。

  写意去上班却遇到了麻烦,脖子上昨天挨巴掌的地方肿起了些。初夏穿不了多少,那片红肿刚好露了一点在衬衣领子外面,晃眼看去有些奇怪。地铁车厢里,有人瞧到写意的脖子,然后再深深地看了看她,搞得写意很尴尬。

  于是,她一下车就去药店买了两张创可贴,跑到洗手间里把它们贴一起将红肿部位盖起来。可是贴上去后,对着镜子再看,顿时觉得更糟糕,完全像和人一夜风流后留下了吻痕,然后现在又被自己偷偷摸摸地遮掩上,这两张创可贴往那里一贴反而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写意更加感到一个头两个大,难道还要在这种季节戴条丝巾?这种违反大自然规律的打扮岂非更加诡异?

  午饭前,她送资料去总裁室。

  “厉先生,这里有两份文件需要你签字。”写意敲了门。

  厉择良原本在和小林说话,听见她的声音,将头抬起来,目光缓缓上移。他的视线在滑过写意脖子上那两张创可贴的时候,稍微停滞了下。

  写意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

  小林却先开口:“写意你脖子怎么了?”小林自从那天接待了写意后,就变得和她很熟络。

  “呃……我跌了一跤,扭到脖子。”她一时语塞,摸了下脖子,傻冒地解释。

  这时,外面的电话铃响了,小林放下刚才端进来的茶,出去接电话。

  厉择良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文件,“你稍微等下,我签了马上给你。”然后翻开来读。

  于是写意便留在了那里。

  桌面上那杯刚沏好的茶还冒着缭绕的雾气,银针般的茶叶在雪白陶瓷杯的沸水中起起伏伏,最终徐徐落下,簇立杯底,一种淡淡的茶香从其间散发出来,在空气中蔓延,满室清新。

  厉择良将文件翻了一页,那修长的手指毫无瑕疵,略微突出的指节散发着一种男性的魅力,真是漂亮极了。过了一会儿,他拿了钢笔,在纸上签名,“厉择良”三个字,流畅地在他笔尖下显现。

  他顿了顿,又在旁边加了两行意见。

  这男人写得一手极其精致的字,笔路清晰、凌厉挺拔,下笔之时刚柔尽显,似乎每一个字的开合疏密都尽在他五指的掌控之下。

  将文件还给写意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脖子,淡淡说:“但愿沈小姐你不是停止爬楼梯以后,改练跑步的时候扭的。”

  自从上次写意在楼梯间被他逮住以后,除了公事再也没有在私下和他单独碰过面,这句话立刻让好不容易快遗忘那糗事的写意又觉窘迫起来。

  “不是,不是。”写意急忙摆手。

  “不过,我倒是好奇,”厉择良顿了顿,“扭伤以后究竟是什么医生会开方子要让你去贴创可贴?”

  “……”

  写意发誓,虽然他当时是板着脸,严肃地说这句话,但是这男人心里肯定在偷笑。

  某日,吴委明和写意谈天。

  “写意,你猜我以前的理想是什么?”

  “如花美眷,儿女绕膝。”

  吴委明咳了一下,“这个也算是理想之一,但是还有长远些的。”

  “目光长远些的话,难道是成为亿万富翁?”

  “写意,在你眼中难道我就不能崇高一些?”

  “还要崇高一点的话,就是愿世界和平?”见吴委明使劲地白了她一眼,写意忙又改口说,“难道你还想要解放全人类?”

  吴委明沉默稍许,然后无奈地说:“写意,我发现你对同性很好,对男性则非常刻薄。”

  写意一瘪嘴,“老吴,你要在这种地方谈论伟大的人生理想本来就有点奇怪。”

  此刻,两人正在卡拉OK的大厅坐着闲聊,唐乔的其他同事则在里面引吭高歌。

  说话间,一个女子从左边一个包间出来,手里拿着电话,她步履蹒跚,显然有些醉了。

  “不!你不要这样!”女子借着醉意,朝着电话喊。

  “你不能这样对我,英松。”女子带着哭腔说,身体渐渐沿着墙角下滑,蹲到地上。

  写意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耳熟,于是再仔细打量了下那女子的侧影,是她。

  写意急忙站了起来。

  “你认识?”吴委明问。

  “她是厉择良的秘书。”

  写意扶起她,“小林,我是沈写意。”

  小林抬起头,泪眼婆娑,精致的妆已经哭花,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清醒。

  吴委明正准备推门去通知小林包厢里的其他朋友。

  “不要。”小林阻止他,“我不想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吴委明看见写意的示意以后,轻轻离开,回到同事那里。

  随即,写意陪小林去洗手间洗脸,然后回到大厅的沙发上。前前后后小林没有再说一句话,擦净脸上残妆的小林,配着湿红的双眼,顿时少了平时的伶俐。

  许久之后,小林心情慢慢平静后才开口。

  “我是个失败的女人,人家明明不爱我,我却恰恰要强求。”

  她在厉氏做事一直干练精明,此番讲述自己那不得志的爱情都是简明扼要、一针见血,但是,却让写意好气又好笑。

  “他是有妇之夫?”

  小林摇头。

  “年龄有差距?”

  小林继续摇头。

  “性向有问题?”

  “……”

  “那他有什么原因?”

  小林这回没有立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