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正也是他一贯沉默的作风。
齐羽慢慢地直起腰，靠在栏杆上，想了想，说：
“国庆节有个业余钢琴比赛，你去吗？”
张起灵被他这一跳话题整得有些蒙圈。
“不说话当你参赛了，我顺便帮你报名。”齐羽摆摆手，“先走了。”
张起灵空着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上去了。
国庆节大学放十天大假呢，反正他自己也没什么事。凑付不到一个月，弹两天练习练习也行。
他发觉自己好久没弹琴了。
第二天张起灵就滚回自己的窝，拿抹布把钢琴落的灰凑合凑合擦干净，试了试音，翻了本谱子看了几眼。
这天正好周末，吴邪不想写作业，也不想去训练，趁着老张回家，他抱着笔电趴在沙发上插着耳机看钙片。
看着真崎航他心说这算遗作了吧，然后楼下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钢琴声。
齐羽在弹命运交响曲。
吴邪本来半硬着这下给吓得直接萎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隔壁张起灵开弹欢乐颂。
吴邪哀叹一声。
谁料楼下的弹了一会儿，直接转到了梦中的婚礼，用尽炫技技巧。隔壁不甘示弱，立马变金蛇狂舞。
吴邪：“……”
他有种恍然回到八岁时，齐羽跟张起灵脑残的弹钢琴单挑模式，大清早弹钢琴，搅得全楼都不得安宁。
隔壁的炫技版金蛇狂舞弹得吴邪简直要变蛇精病。琴声加真崎航，真特么有情趣。
吴邪把耳机一拔，踢着拖鞋打开门，站在楼梯口一声怒吼：
“我去你俩的切糕！还能不能好了！”
两方琴声同时顿了一下。
“再屌一会儿居委会大妈都知道了！大清早弹什么钢琴弹钢琴！十年前就这么干了不怕泼漆啊！”吴邪叉腰作泼妇状大骂。
全楼的人默默给吴邪点了个赞。
“消停的下午再弹！”吴邪吼完就回去了，咣地一声关上门。
然后吴邪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了。
寻思了一会儿，跑他三叔那健身中心去了。
他不知道该干点啥。学习学不进去，他也不用学。女篮队最近没比赛他也不用领着她们四处跑了，羽毛球也没比赛，潘子和小黑一个去指导特警了一个学古筝去了都不能跟他练练。
在跑步机上大脑放空走了一会儿，吴邪下来去看课程表，脑子一热去前台填了个钢管舞班，当然他不用交钱，因为他是老板侄子。
吴邪就跟坨橡皮泥一样被教练翻过来扭过去往钢管上缠，大腿胳膊往下出溜的时候被磨得哭爹喊娘。
吴邪在大镜子里看着别人在钢管上都跟蛇似的就自己像个蜥蜴顿觉无比凄凉。
教练认识他，当中休息的时候摆摆手说你别学了。
吴邪闷头靠墙根坐着。
“咋啦，散打空手道都不去了？”教练戳戳他。
吴邪搓了搓脸，“没啥意思……也不打架了最近。”
“然后你就来学这个。”教练又戳戳吴邪大腿，“肌肉不错。你学这个有啥用啊你也不干这个也不用减肥啥的，看你顶多有点儿水肿，回家泡冬瓜皮喝一礼拜就行了。”
“没事干。”
“可也是，我还没认识过像你这么悠闲轻松的人。”
吴邪耸耸肩，又跟着继续上课。
跳了一天钢管舞，吴邪觉得等自己要回家的时候估计腿都叉不开了，于是提前打电话给张起灵叫他来接自己。
不得不承认精通运动的人学什么新运动都比别人要快。吴邪一天跟着学了两次课，基本跳得有模有样了。
“我要是个男人早就把持不住上去艹了你。”教练叹气，“给班里的姑娘留条活路吧。”
吴邪换了个动作改成两腿夹住钢管凌空而坐，上身抱住钢管，动作慵懒。
“啊哈哈是吗，爷魅力有这么大啊。”吴邪往上蹭了蹭，凉凉的钢管让他觉得很舒服。
张起灵上来的时候赶巧就看见了。
吴邪穿着弹性运动短裤，工字背心，光着脚丫子整个人缠在钢管上。张起灵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他敲敲门框，“吴邪。”
吴邪：“我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班。”
“前台打听的。”张起灵看了一圈，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居然学这个。”
吴邪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叫我居然学这个。”
“钢管舞。”
“钢管舞怎么了钢管舞招你惹你了！人家说钢管舞减肥我想减肥行！不！行！”吴邪怒目圆睁，“再说老子又是不跳给别人看的！自个儿就不兴学着玩了啊！”
张起灵看着吴邪肌肉分明的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左腿上还有几个被烟头烫出的疤，有的是他自己抽烟不小心掉腿上了，有的是跟别人打架被人家摁住烫的。
他想起来六年前一次打群架，吴邪差点被人强暴，裤子都让对方扒了。那会儿吴邪年纪小也不懂，以为对方扒他裤子是羞辱他，气得吴邪直接抽了对方的皮带舞得啪啪响，抽残了好几个。
张起灵没跟吴邪说破这事，尽管吴邪到现在还没明白。
算好事吧。
这会儿吴邪从钢管上溜下来，“走吧大张哥。”
吴邪也没穿外裤外衣，短裤背心就上了车。
上了车就抽烟。
张起灵握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又看见了吴邪腿上的疤。
数了数，六个。
张起灵不知怎么就嘴贱地说了一句，“你腿再烫就是北斗七星了。”
吴邪手一抖，烟掉腿上了。
张起灵：“……”
吴邪嗷地惨叫，面目狰狞地把烟头从车窗扔了出去，然后拼命对伤口吹气，拿起张起灵喝了一半的冰水就要往上倒。
“别，先别。”张起灵按住他，“烟灰冲不掉。”
“卧槽啊啊啊那怎么办啊啊啊去疼死了！”
多少年没被烫过了，大腿又不比别的部位，细皮嫩肉还敏感，烫一下简直去了半条命啊……
张起灵沉吟一会儿，道，“别动。”
然后他就把嘴凑了上去。
吴邪：“……”
被烫的地方破了皮，有些难弄。张起灵舔掉渗出的血水，轻轻吮吸着伤口，把烟灰清理干净，然后吐掉。之后下车，在吴邪那边打开车门，让他把腿伸出来，接着就用冰水往上倒。
卧槽好爽！
吴邪顿时内牛满面。
老张麻吉大天使！
其实张起灵去舔伤口的时候吴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恶心，不过恶心着恶心着也就习惯了。再说他是替张起灵觉得恶心。
话说就算老张是天使，那也是堕天使，黑膀的那种。这是题外话。
周一上学，吴邪腿还没好不能捂着，穿了个牛仔短裤上学，短到快大腿根了，这还是张起灵心疼他穿裤子不利索去给他买的。男的没有卖那么短的，张起灵就给他买了个大码女款，很有良心地剪了标签啥的才给吴邪穿。
吴邪这一早自习都是在****夸他骚包中度过的。
裤子质量不错，弹性挺大，吴邪干脆地抬脚给了****一个回旋踢。
“跟亲分学学怎么捡牙去吧！”
****捂脸逃窜，“淫得一手好荷哥啊你！六月份你赢了多少！”
吴邪扯痛了伤口面目狰狞，道：“亲分跟荷哥那一场我就把上一届输的都赢回来了！”
然后蹲下捂腿。
升旗仪式下周就轮到吴邪他们班了。
J校惯例，升旗班级站在主席台上，还得唱国歌，带个指挥，带个主持，还有一个负责演讲。吴邪就是那指挥的。练一周然后下周就轮到了。
王胖子让云彩主持，齐羽演讲。
高中这点好，国旗下演讲可以照稿念，初中小学都得脱稿。
胖子站在吴邪旁边看吴邪给云彩和齐羽写稿。
“云彩那个整点细腻的词汇，适合小姑娘念的。”胖子说道，“这回咱班找了个关于生命的题材，写霸气点，他娘的教师节题材这周让人抢了。”
“教师节题材写烂了，都差不多。”吴邪略不耐烦。
吴邪文笔不错，瞎写就是是霸气认真写就是细腻，写演讲稿的一把好手。初中到现在为止他专给班级写演讲稿。
写完，吴邪让齐羽拿着演讲稿去小会客室找语文老师胡八一指点一下演讲技巧。胖子也跟过去捣乱。俩人趁着齐羽上厕所的时间先念了一遍，边抽烟边念。
胡八一念着念着，咳嗽了两声。
胖子也不抽烟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会被烟呛到。
还……呛出眼泪了。
齐羽过来之后，胡八一只说让他好好先领会一下内容，熟读几遍，然后给齐羽塞了一盒烟说请你抽，就拽着胖子去了洗手间。
齐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乖乖地站在窗边朗诵稿子。
小邪写的文章真好呀……
齐羽想起来小学初中的时候，他语文很好，但是有的时候作文就是写不出啦，齐羽一写不出来，吴邪就替他写。有一次甚至期末考试的时候作文都是吴邪帮写的。
吴邪模仿出来的齐羽写作文的语气和笔迹都很像，尤其是笔迹。他俩和张起灵从小一起练字，都是瘦金体，这本身就看不出太大区别了。齐羽字体稍大，要细长一些，吴邪把自己的字迹放大，往中间挤一些就行。
都说字如其人，齐羽字写的很大，但是人却不那么大气。吴邪的字比齐羽小一些，板板正正的，很清秀，有点像女生的字。张起灵的字那就要看心情，好起来跟字帖上的一样，不过高考完之后他就没正经认真写字过了。
所以字如其人其实也不太准确。
吴邪的字方方正正地铺在稿纸的格子里，像覆满浓霜的黑色台阶。
***
吴邪蹲在会客室隔壁的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出神地望着楼下的喷泉。
教导主任最近严查手机，动用了金属探测仪，吴邪手机藏在风纪队袖标里没事，揣在兜里的打火机却挂了。幸好吴邪包里还有两根胶棒，借口说是要烧胶棒粘东西，逃过了处罚，不过打火机却不给他了。吴邪上物理实验室偷了个放大镜，借着充足的阳光点的烟。
喷泉很漂亮，中间的塑像是贝多芬。吴邪盯着那只有上半身的贝多芬看了一会儿，又盯着水花看。
他想了很多事情。
包括下周升旗唱国歌时他指挥的手势，包括为什么老师请早就戒烟的齐羽抽烟，包括齐羽的演讲。
人家还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呢，怎么到了他明媚全让别人给用光了，只剩下满满的忧伤。
满满的忧伤像阴霾滋长于心，浓成化不开的悲哀。
老妖那歌咋唱来着？
看过了生离和死别，再换不回天真和吴邪。
吴邪还没经历过呢，天真就没了，就剩无邪了。
大概无邪是他本性来着，而天真只是附属的一个性格，慢慢的就磨没了吧。
齐羽原先其实抽过烟，不过有一回他肠胃感冒，抽烟的时候赶巧就吐了，此后齐羽就不抽烟了，因为一抽就想吐。
烟雾缓缓翻动着升腾着，吴邪睁大眼睛听着齐羽声情并茂地读着演讲稿，他的内心有一种东西在那声音中一点一点地消亡。
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
就让永恒时间刻下你的模样。
满脑子回荡着老妖大气磅礴的歌声。
曾经的年少轻狂与玩世不恭，那些掩盖在美好的丑陋之下的，，掩盖在那些愉快的悲伤之下的，在沉闷了十七个年头之后终于完完全全地暴露于空气之中，于是不久，它们如同第十八年的寒蝉一般纷纷死去。
时间推移，又过了一周，又是一个周一。
齐羽在早自习昏倒了。
救护车呼啸着把齐羽带去了医院。吴邪甚至可以想象出，齐羽会被抬上那种带轮子的铁床，送到急救室。
那种带轮子的铁床，就曾经轰隆隆地碾过他的幻想。
吴邪在指挥完唱国歌之后，转身向前一步，拿起演讲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念。
他卡在袖章里的手机在这之前就拨通了齐羽的电话。他想让齐羽参加这次班级负责的最后一次的升旗仪式。
他看着主席台下面乌泱泱的人群，三个年级，算上自己班那就是一千多快到一千五号学生。
这么多的人，谁又和齐羽一样缺席呢？
****看着吴邪站在最前面的背影，动作很小地推了一下眼镜。
吴邪的语速适中，他的声音很好听，甚至可以称为一种享受。
可是吴邪啊，你怎么好像快要要哭出来了？
吴邪垂着眼眸，稍微放慢语速。
“……请相信自己的独一无二；请不要轻易打碎自己的梦想；请如现在这般保持着自我所特有的一份骄傲与独立。
“献给依旧活着的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