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子的男女老少，此时正流连在无边无际的梦境里，偶尔的犬吠使夜晚寂静而悠远。春生仿佛作了一个梦，咬了一下舌头，疼，他这才放心了，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r
在这个属于酣畅睡眠的夜晚里，还有一个人醒着，正襟危坐，怒气冲冲，她就是玉翠。r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玉翠了解了一些真相后，仍然死死抱住一线幻想。一个是忠厚老实的儿子，另一个是宛如亲姐妹的白香衣，她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r
到了夜里，玉翠处处留心，熄了灯，和衣而卧，假装睡去。春生出门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翻身下炕，悄悄尾随着他。春生走向学校，她的心便越走越凉。r
后来她见春生在白香衣的门前徘徊，敲了好久门进不去，心中又暗中欢喜。也许这只是春生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白香衣是清白的，根本不理会他。正当她准备过去揪住春生的耳朵，严加管教的时候，白香衣的房门却石破天惊地开了，春生进去后，房门又关了一个滴水不漏。屋里黑咕隆咚的，黑得让她脸红心跳。r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过去，小黄亲昵地迎接，她心慌意乱，一不留神，被小黄绊了一个趔趄，怒不可遏，踢了小黄一脚。小黄的尖叫声把她叫醒了，她忽然害怕，仿佛偷汉子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慌忙逃离了学校。r
白香衣把她想简单了。玉翠心里明白，这次丑事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如果张扬出去，她儿子就更别指望说上媳妇了。而大儿媳妇桂兰就不同了，从桂兰一过门，她就瞧不上眼，所以才唯恐天下不乱，大不了，打发了桂兰，再给儿子说一个称心如意的。如果不是白香衣从中调停，她才不会轻易放过桂兰。r
春生轻手轻脚走进家门，刚走到西厢房门口。春生感到有人拉他的衣襟，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头见是玉翠，失声叫道：“娘，你咋还没睡？”r
玉翠气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说：“小祖宗，轻声点。”她冲自己的屋指了指，返身进了屋。r
春生硬着头皮跟着进去，心里盘算着如何编一个谎话，蒙混过关。r
玉翠等春生关上房门后，冷笑着说：“畜牲，给俺跪下。”r
春生跪下，狡辩说：“娘，俺不该回来这么晚。可俺又没干坏事，只在背癞爷爷那里听瞎话，听迷了。”r
“很好，很好。该不是老五也跟你去了，说不定又咬了你一口！”玉翠咬牙冷笑，在春生一愣神之际，劈手扯开了春生的棉袄领子，露出他健壮的肩膀来，赫然有两排新鲜的牙印儿，渗着猩红的血。r
春生忙陪着笑脸顺水推舟：“这次不怪他，是俺说话不好听，惹恼了他。”r
“别装你娘的头了，你以为娘是瞎厮？是聋厮？你和春晖他娘那点子破事，俺心里清楚着呢。你咋这么贱？用金贵的童男子身子，送上门让一个寡妇乱咬乱啃，丢先人的脸呐！”玉翠点着春生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数落。r
春生的心里忽悠悠地一荡，很快坦然了。既然娘已经知道，索性把心一横，掷地有声地说：“俺就要她当媳妇！”r
玉翠差点儿背过气去，抬腿蹬了春生一脚。“你个不知羞的畜牲！”r
春生歪了一下身子，然后又跪直了，坚定地说：“俺就要她！”r
玉翠抬腿又是一脚，这次春生有准备，挺着身子硬挨了一下。“俺任你打，任你骂，可俺不改主意，就要娶她当媳妇！”r
玉翠的脚抬起来，又放下了。“好，娘不打你也不骂你，就是不准娶她！”r
“娘，这是为啥？你不是总夸她吗？让她当媳妇有啥不好？娘，俺求你了。”春生趴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r
“你别白费力气。娘说到做到。你也不想想，第一件，她是你婶子，错着辈分，第二件，她是一个寡妇，年纪比你大了五六岁。你们能不要脸，俺还要这个老脸呢！”r
“可是娘啊娘，咱家和宝柜叔家都八十竿子够不着了，又不是亲婶子，再说了，咱村里很多女的比男的大，也有大十多岁的，不都过得好好的吗？”春生据理力争。r
“不行就不行！婶子就是婶子，不在远近上。人家那些大媳妇儿，都是明媒正娶，把自家的男人带大的，和你们不是一回事！你安生点吧，等后天认了她当干娘，你们都给俺规规矩矩的，这事就算过去了。要是不依我，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
“咋说啊娘，你开开恩吧！你都知道了，还让俺认她干娘。”春生不住地磕头，头都磕出血来了。r
“你想揭娘的脸皮啊？信儿都发出去了，到时候你妹妹们要来，你舅你妗子也要来，村里人都知道这回事，能说不认就不认？便宜了那不要脸的，这么多年，老娘看走了眼，她咋就那么没有良心，偷哪里的野汉子不行，偏偷俺的儿子？”玉翠痛心疾首，摇头叹息。“早知道她是这种人，俺就不该对她掏心掏肺，真是悔青了肠子！”r
春生抬起了头，一道鲜血顺着脸颊蜿蜒流下。他不甘心地说：“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人家还不定同不同意当这个破干娘呢！”r
玉翠看着儿子脸上的血，下意识地想去擦，手到中途却停下，啐了一口。“这事由不得她不同意，你瞧好就是了。这点子事再办不了，那你娘可真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