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早晨回家，嘴边挂了一圈黑灰，像一夜间长出了胡子。夜里他足足过了一次家雀瘾，要不是春来有些心不在焉，还可能多掏一些。r
白香衣看见儿子回来，有些无地自容，但是并不见儿子有什么异样，就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昨天夜里根本没有人来，是自己吓自己。她觉得自己再也担不起这样的惊吓了。r
春晖吃过饭，才想起玉翠让他捎信给她妈，闲了的时候过去一趟。r
白香衣估摸是商量认干娘的事，上了两堂课，跟曹子安说了一声，徐徐地向玉翠家走去。春生提议她拒绝认干娘，恰好提醒了她，只要认了这门干亲，等于又增加了一道锁，春生忌讳这个，说不定就不敢再胡来了。于是，一路走来，她就把主意拿得跟秤砣似的，这个干亲非认不可。r
进了玉翠家天井，白香衣看见春生在西屋门口晃了两下，好像冲她微微一笑，一闪不见了。白香衣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发现春生的头上包着一层白布，心里迷惑他什么时候伤了头。r
玉翠正在炕上拾掇衣服，看见白香衣进来，略微欠了欠身子，招呼她过去。“快来瞅瞅，俺给你准备的衣裳，能不能相中？粗人活粗，怕你看不上哩。”r
白香衣凑过去，嘴里埋怨：“嫂子你拿我当外人呢。不就是认干亲吗？简简单单的，才更像一家子。”r
“咦，不和俺打马虎眼了？这次咋不说不情愿的话了？”玉翠笑着问。r
“我是担心年轻，拿不出干娘的派头。既然嫂子非认不可，我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白香衣拿起一件天蓝色的夹袄，端详着直摇头：“嫂子，你也太破费了。”r
“你别跟俺假膜假样的客气，就凭你这迷死人的身架和盘子，也值这些。这好比去集上买东西，鸡蛋鸡蛋的价，猪肉猪肉的价。”r
“嫂子真会说话，一套一套的。”r
“俺说话粗，不会说巧话。再说把话说成花儿，不办正经事，那还不如不说。你是明白人。不像那些办事顾前不顾后的下三滥。这下你帮了嫂子一个大忙，大恩大德嫂子记在心里。白老师，这么多年咱们姐俩没红过脸吧，以后啊，咱们也谁都不许红脸儿。”r
白香衣听她这么说，忙正色说：“嫂子说的是。”在心里白香衣却暗暗打鼓儿，默默地给玉翠赔了无数个不是。r
玉翠忽然问：“白老师，进来时瞅见老二了没有？”r
白香衣便说：“看见他在西屋门口晃了一下。”r
“瞧见他有啥不一样？”玉翠又问。r
“没，没啥不一样。”白香衣被问得心慌。r
“昨天夜里，这个老二走路不会拐弯，撞南墙上，把头磕破了。唉，他是俺的一块心病，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以后俺的心病就分你一半了，你不许偷懒，要给他着落一个好媳妇。”r
“嗯，这是要紧事。”白香衣嘴上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疙疙瘩瘩。r
回学校的时候，白香衣捎回来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三双鞋三顶帽子，玉翠说必须搁在白香衣的枕头边上一宿，沾上她的生气儿，就和她亲手做的一样了。白香衣边走边琢磨，觉得玉翠有些不对劲，要说对她的亲热劲，比起往日有过之而不及，但言谈举止中，却隐约着一些生分。白香衣想不明白，这生分从何处来。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好像还套着一层话似的。r
曹子安看到白香衣回来，过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校长，说二妮可能又有了，他要带她去看看先生。白香衣答应他后天，说明天自己有事。r
曹子安大惑不解，诚恳地说：“我还以为他们瞎咋呼呢，原来春生真要认你干娘啊。白校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古往今来，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绕不过去。圣贤书上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你和春生，这是何苦呢？”r
白香衣怔了怔，正色说：“曹老师，现在是新社会，不要做旧社会腐朽文化的贤子孝孙。我和春生更是啥事没有，请你不要捕风捉影，影响安定团结。”r
“那好，白校长，我最后说一句，你问问自己的心吧。”曹子安叹了口气，摇头晃脑走开了，还大声念叨：“新社会咋了？这男的还是男的，女的还是女的，这男人和女人到了一块，能不生事儿，那，就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