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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蓝桉跑过少年时 1(2)


  那一天,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透出来,织出一片亮闪闪的“星空”。卓涛坐在我身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男的,他没有钱。他很爱一个女人,却买不起结婚钻戒。后来他送给她一枚易拉罐指环,答应她以后会拿真钻戒来换。再后来,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问他:“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呢?”

  卓涛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信封递给我,上面还粘了粉色的蛋糕彩带。我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个易拉罐拉环,并且很有创意地把上面的锡片,用钳子捏成钻石形状。

  卓涛结结巴巴地说:“苏一,做我老婆好不好?将来我也会用真的钻戒和你换。”

  我拿起那枚“戒指”,对着阳光看了看,“钻石”歪歪扭扭的表面,折着银亮的光芒。

  我伸出手指,摆在他面前说:“行,你给我戴上吧。”

  唐叶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庄严的表情,仿佛在见证历史上的重要时刻。

  我踢了他一脚:“要死了,你别这么一本正经。”

  卓涛却用手扳过我的下巴说:“我是认真的。”

  卓涛确实非常认真。从那天起,他自动把对我的称呼从“小一”变成了“老婆”。他爱护我,就像爱护珍贵的大熊猫。谁要是欺负了我,他一定会龇着大白牙,替我报仇。而我时不时冒出的小愿望,他总是想方设法去办到。

  记得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我们三个从“长草花园”回来,已经很晚了。肚子用实际行动表现着“空山鸟语”。忽然一阵奇异的蛋糕的香味,从街对面的窗口里飘出来。我们三个撅着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结果肚子叫得就更欢快了。

  卓涛说:“这是什么蛋糕啊,这么好闻?”

  “是栗子蛋糕啦。”我用很懂的口吻说,“小时候不记得在哪里吃过一次,总之呢,好松,好软,入口即化,绵密清甜。如果让我再吃一次的话,我做什么都愿意。”

  唐叶繁在一旁,用一种更懂的口吻说:“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吗?其实它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吃,而是你对童年记忆的留恋和怀念。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儿,人都会下意识地美化过去。”

  我很受打击地看着他说:“拜托,我就说想吃个蛋糕而已,不用连人性都分析出来吧?你语文课上多了?”

  卓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挽过我的手,说:“别理他,好吃啊,就是好吃。小一吃过的都好吃。”

  再后来,我十二岁那年,卓涛家里就着火了。

  这两件听起来好像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内在,还是有紧密联系的。

  那天是我生日,我们三个原本定在必胜客庆祝。可是我和唐叶繁左等他不来,右等他还不来,最后只好找去了卓涛的家。

  卓涛住在化工小区的老式公房里。一进院子,我就闻到一股浓烟的味道。他家在一楼,远远地,我就听见卓涛在屋子里没命地号着“别打了,我错了”。

  原来卓涛家的厨房着火了。显然,又是卓涛闯的祸。我和唐叶繁绕到卧室的窗口,看见卓涛的爸爸正把他按在地上,表演“鞋揍曲”。卓涛的额头都被打青了,脸上鼻涕眼泪模糊一片。他妈妈被反锁在门外,“砰砰”地敲着门求情。

  我们趴在窗边,也跟着大喊:“卓涛爸爸别打了!卓涛爸爸别打了!”

  而卓涛看见了我,立时闭紧了嘴巴,无论他爸爸再怎么用力,都不出声道歉。这让他爸更恼火了,坚硬的鞋底,雨点一样向卓涛身上砸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为他心痛吧。卓涛每一次痛得抽搐,都仿佛扯着我的心脏。突然,卓涛对着唐叶繁大喊:“走啊!带她走啊!”

  唐叶繁愣了一下,一把将我从窗口扯开了。我揪着窗子说:“我不走,想办法救卓涛啊!”

  唐叶繁说:“你要想救他,就别看他挨打。”

  我想,这就是男孩子不要命的自尊吧。宁可遍体鳞伤,也不会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丢面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脑袋里都是卓涛疼痛又倔强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伤得很重。

  忽然,窗子那边传来石子敲打玻璃的声音。

  我连忙撩开窗帘,向外张望。

  是卓涛,站在路灯下对我招着手。于是我趿着拖鞋,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

  他在楼下一见我,就递过来一只小盒子:“还没给你礼物呢。”

  “都几点了,还给礼物。”

  “别废话,快打开啊。”

  我轻轻拆开包扎得一塌糊涂的包装袋,里面是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栗子蛋糕。

  卓涛讪讪地说:“烤煳了,就剩中间这点能吃。”

  “你不是为了给我烤这个,把你家厨房给烧着了吧。”

  “厉害吧。”卓涛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可是配上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十分好笑。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可眼泪也跟着涌出来。我轻轻摸他脸上的伤说:“疼吗?”

  他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说:“谢谢你。”

  卓涛龇牙咧嘴地叫了声“哎哟”,却又开心地笑了。

  这天我十二岁了,在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会嫁给眼前这个呆头呆脑,为给我烤蛋糕而挨打,挨打又不让我看,看了又不吭声的男孩儿。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一辈子都会没什么本事,但我相信,他会用生命对我好,宠着我,爱护我。无论我做错什么,在他心里依旧是对的,是最好的。

  也许,这就是那种最初的,喜欢的感觉。

  ……

  哦,真是抱歉。我这个人说话确实有点儿磨磨叽叽,没有重点。现在,把时间拨回高一的清晨。三楼的女生厕所里,卓涛正被扭住胳膊哇哇乱叫。唐叶繁这种优秀干部,只会站在一边放狠话。

  说实话,我没想过,卓涛打不过谁。因为有他那样三天一打的爸爸,他至少不可能打不过同龄人。但此时,他却一招落败。

  我居高临下地大喊着:“喂,你到底是谁啊,快放开他!”

  钳制住他的男生,抬起头,看着我:“你真想不起我是谁了?”

  我努力地搜索了一下记忆中的每一张人脸,然后万分迷茫地摇了摇头。

  男生抬手把卓涛推开:“记性还是这么差啊,酥心糖。”

  我愣了一下,脱口叫了出来:“蓝小球?你是蓝小球!”

  Memory 4:传说中的两种爱情

  “蓝小球是谁啊?你们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帮你?”

  整整一天,卓涛都在追问我蓝小球的问题。我被他问得烦不胜烦。我被封箱胶带封得腰酸背痛,他不知怜香惜玉就算了,还在没完没了地瞎吃醋。其实,我和蓝桉认识的时候还是小朋友,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和唐叶繁在高一(2)班,卓涛在(8)班。晚饭后,我刚拿着书回到教室上自习,卓涛就悄悄避过老师,千里迢迢穿过漫长的走廊,从后门潜进我班教室,搬了一张空椅子,坐在我旁边说:“老婆你必须向我坦白。你不告诉我,我会被折磨至死的。”

  我再次交代:“蓝小球叫蓝桉,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没有别的了。”

  “真的?”

  “真的。”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不止这些吧,酥心糖。”

  这个在一旁细声细气插嘴偷笑的人,就是谢欣语了。她是我的同桌,也是唐叶繁的女朋友。她有一头柔软的长发,眼神美好单纯,像一匹素净白纱。她和唐叶繁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合适的一对儿了,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白裙飘飘。穿回古代,他们必定是才子佳人,站在一起就是陆游和唐婉,至尊宝和紫霞。

  谢欣语和我来自同一个小镇,彼此认识很久了。她上初二的时候才转来我们市三中的初中部。她也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我底细的人。

  卓涛一听有人爆料,连忙问:“什么情况?”

  谢欣语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我笑盈盈地说:“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洗过澡吗?”

  “咚”的一声,卓涛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过去,惹来全班哄堂大笑。他从地上爬起来,说:“不是真的吧?”

  而我抓住谢欣语的脖子,摇来晃去地威胁:“不许说!”

  她的脖子最怕痒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向我求饶。

  可卓涛的脸和没电的iPhone一样乌黑无光,他说:“看来都是真的了。”

  唐叶繁身为班头,提着卓涛的衣领把他拖出门:“喂,回你们班去,别来搅和。”

  卓涛隔着窗户,无比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满腔愤恨地跑了。

  谢欣语看着他的背影说:“卓涛也太霸道了,除了唐叶繁之外,不让你和任何男生交朋友,你怎么受得了?”

  我拿起书,一边胡乱翻着,一边说:“哎哟,你不懂了!”

  “霸道”这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可是放在卓涛身上,却让我有种铺天盖地的甜蜜感。仿佛他万分笃定,我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永远……都毋庸置疑是属于他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拥有强大独占欲的爱情吧。

  当然,谢欣语这种天之骄女的公主级女生是理解不了的。

  谢欣语对唐叶繁,是那种恬淡如水的喜欢。不论唐叶繁做什么,只要能在一旁静静陪伴,她就觉得是一种幸福。比如,唐叶繁练琴,她就做他唯一的听众。

  地球人都知道的,唐叶繁这个数理化闭着眼睛都能考第一的人,对音乐基本上没天赋。就算到了练琴九年的今天,那小提琴拉得也就比锯木头好听一点。这绝对不是我在诋毁他。虽然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就像学英语一样,有些人读起来和美剧一样自然流畅,有些人即便读得流畅,也是很流畅地背课文。不过,对谢欣语来说,别说背课文式协奏曲,就算唐叶繁真的脱下鞋“揍”一段,她也一样会鼓掌说:“好听,真好听,还想再听一遍呢。”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另一种拥有伟大包容心的爱情吧。因为爱,她可以全盘接受他的一切。哪怕是缺点,也可以启动修改程序,把缺点当特点,把讨厌当可爱,在谢欣语心中唐叶繁就是完美无瑕的圣人,不,是神。

  如果说唐叶繁是谢欣语的神,那谢欣语是唐叶繁的神经病。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出自唐叶繁的高论。他曾经看过一本很高深的书,并且得出结论——人类在恋爱的时候,荷尔蒙升高,多巴胺增多,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人在这种多激素的刺激下,和神经病已经相距不远了。

  我听到他这番理论,当场震惊了,并且替谢欣语深感惋惜。还好我是唐叶繁的妹子,不是女朋友。一个十五岁就用医学现象来解释爱情的人,基本上可以断定,他的浪漫指数,几乎为零。

  Memory 5:折翼天使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卓涛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我一出门,他就拦住我,阴阳怪气地说:“交代吧,什么叫一起洗过澡?”

  我咧了咧嘴,不知道怎么答。如果我再告诉卓涛,我还曾经和蓝桉一起研究过他的“小鸡鸡”,卓涛会不会气得当场昏迷不醒呢。

  就在这时,下楼的人流开始骚动了。有人喊:“嗨,蓝桉要和郑培开打了。”

  高手对决,好奇心比猫还重的卓涛顿时来了兴趣,暂时把刨根问底的事,放在了一边,跟着人群跑去体育馆。

  郑培念高三,是学校跆拳道社的社长。他听说蓝桉身手厉害,要邀他入会。蓝桉没拒绝,他说:“行,条件是我做社长。”

  郑培还没被一个高一新生这样轻视过,他下了战书:“好,你打得赢我,我就让你做。”

  我们赶到的时候,谢欣语和唐叶繁也来了。跆拳道的训练厅里,已经围满了人。卓涛开道,我和谢欣语一路钻进了最里圈。

  大厅开全了大灯,明晃晃的。郑培一米八五,身材十分高大,黑色跆拳道服裹在身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熊。蓝桉只脱了鞋和校服,闲散地站在场地中。他瘦,却不羸弱,淡漠无谓的表情,反透出一种巨大的轻蔑。

  卓涛阴阳怪气的调调又来了,他说:“你准备为谁加油啊?”

  我白了他一眼。

  当然是蓝桉,毕竟他是我儿时的玩伴。郑培比蓝桉大两届,又参加过全国比赛,我不由得为蓝桉暗暗捏了把汗。

  然而,我的担忧显然多余了。郑培大吼着冲上去,连着两招都被轻松躲开了。而蓝桉好像看出了什么破绽,眼角悄然漫过一丝笑意。突然,他飞速贴近,一脚踩中郑培的左脚背,紧跟着一拳,猛地击中了郑培的胃部。

  郑培顿时弯下了腰,痛得脸都变成了绛紫色。蓝桉站直身体的一刻,他“砰”地倒在了地上。

  跆拳道社的成员全都愤怒了,在场边上嚷着:“你懂不懂比赛啊,使烂招!太缺德了!”

  蓝桉却完全不在乎,转身向场外走去。

  郑培深吸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说:“你等等。这场比赛我认输,你赢了,社长的位置是你的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片惊讶的吸气声。跆拳道社的成员,更是叫嚷着反对。不过,我能猜得出郑培的心思,他都高三了,再有一年就要毕业,把跆拳道社交到这样一个厉害的新人手里,未来拿到全国冠军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蓝桉却停下脚步,侧头说:“什么社长?刚才就是想找个理由打你而已。好好一群中国人,学什么外国人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慢慢做吧。”

  郑培脸上终是挂不住了,他愤怒地走过去,扳住蓝桉的肩头:“你小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蓝桉就捉住了他的手腕,来了一记漂亮的背摔。郑培庞大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而蓝桉依然没有松开他手腕,左脚踩住他的脖子,用力反拧住他的胳膊。郑培一声怒吼,身体痛得紧绷成弓形,动弹不得。

  那一刻,全场都被蓝桉的强悍震住了,鸦雀无声。而他却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向了我。

  是的,他看向了我,脸上焕然现出一脉天真笑容。他说:“酥心糖,怎么玩好呢?”

  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多的注目,上百只眼都集中我身上。卓涛更是夸张地转过头,张大着嘴巴看着我。

  我似被蓝桉漂亮如孩童般的笑容催眠了,大脑空白,不能思考。

  蓝桉歪了歪头说:“要不玩‘折翼天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