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眼之前看到的是顾灏燃走到收银台前，掏出几张红毛爷爷，然后递给服务生，转而和她们说了什么，又指了指我，最后带上微笑离开了。我不再去看了，不再去看那些服务员对着我指指点点的表情，轻轻地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深深的书堆里。
我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结束，这是注定的么……
我想起小时候，大概是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不肯吃饭，特别调皮，蒋勤凤总是端着个饭碗追着我满院子的奔跑（那时候还是老房子，还没有拆迁到新别墅），我愣是不肯回头答应吃饭，最后蒋勤凤抓起我的胳膊就想打我，我把饭碗用力一推，饭菜全部洒落一地，然后我会嘟起嘴瞪着她。
接着，我就一个人跑到顾灏燃的家里，跟他说我要离家出走，他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我妈妈逼着我吃饭，我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顾灏燃当然不会答应我这个“离家出走”的决定，他只会牵起我的小手，带我回了自己的家，本来蒋勤凤看见我又回来了想做出很气愤的表情，但是看到我是和顾灏燃一起回来的，那涂过淡妆的脸立刻就扬起了微笑。
最后我在顾灏燃的劝说下，吃完了晚饭，我非要他喂我我才肯吃，蒋勤凤总是拿我没办法，我和顾灏燃从小就一直很要好。我们甚至有时候洗澡都是在一起的，睡觉也是在一个被窝的，当然了，这都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我想不明白的是，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多少个春秋，他也是知道的，为什么我对他产生感情的同时他却没有对我有一丝感觉呢。是不是我过于急促，是不是我吓到他了，是么，我问自己。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呢，如果我不说出来，也许永远也没机会，如果我不说出来，就会有其他的野花插足其间。对不起，灏燃，原谅我的冲动、鲁莽、直白……
我只是想和你有另一个新的开始，真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一直趴在书堆上睡觉的关系，我的双臂都麻木了，扭头望向落地窗外，大地万物被涂上一层沉重的暗黄色，在我现在的心里，是如此的沉重，甚至我呼吸到的空气微分子都带着浓浓的湿气。收银台上靠着的服务员正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一有动静立刻警觉地睁开迷蒙的眼睛，抹了一把嘴上已泛滥成河的液体，继续漫无目的的工作。
感觉这个城市开始无力地运作了。
我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下意识地抹了把面颊才发现有眼泪风干的痕迹，我低头，轻轻地笑了下：“楚妍星，你这急性子……”像是在嘲笑自己。
随后，我收拾起如山的书本，整整齐齐地摆进了黑色的书包里，不一会儿，书包变得鼓鼓囊囊的，我费力地背在了肩上，突然的身体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我趁那些服务员还没有注意到我，立刻扶着桌子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拍裙子上的灰尘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咖啡店。
头有些晕晕乎乎的，早上吃了两个肉包子和一杯皮蛋瘦肉粥，这些食物在我的消化系统里过去了八个小时了估计早消化了，现在中午饭都没有吃，就喝了几口白开水，肚子开始痛了，连同着痛起来的是我可怜的胃，都是我活该呀，那白开水还是凉的，肚子不痛才怪。我捂着肚子逐步往前走，走一点路停一会儿歇歇，然后继续走，这个时候的我特像要待产的女人，路边不时有行人向我投来这种异样的目光，我身体虚的时候还不忘卯足了劲儿向他们瞪几眼。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只能放下捂着肚子的手，从包里好不容易扒出那部手机，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楚文磊穿着西服乐呵呵的样子，我接了起来：“老爸……”有气无力。
“嗨罗！我的宝贝女儿！想不想爸爸呀？”
“老爸你有什么事情就……”我继续捂着我的肚子，“就快说吧……”楚文磊这老家伙总是喜欢在我和井灿浩面前卖萌，显得自己有多年轻似的，而现在他卖萌的不是时候，我肚子痛得根本没心思去跟他附和。
“我打算和你妈过两天就回国了，怎么样？惊喜吧？”
“哦哦哦哦哦……”我随意敷衍着，“到……到时候我和灿浩去……去接你们……”
楚文磊似乎察觉到我语气的不对劲：“怎么了，宝贝女儿？不舒服？”
“老爸，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们扯……我先回学校了，拜拜！”我匆忙挂了电话，把手机丢进书包里，捧着肚子往前走着。好不容易走到十字路口，红灯闪烁，我停下了脚步，一种意识的牵引，我扭过头去看到那橱窗里的一幕……
这是一家婚纱摄影店，五米多高的橱窗玻璃里，黑色的假人身上套着一件纯白的丝质婚纱，也许是颜色的对比下，显得这件婚纱白得刺目。我呆着，看了好久好久，它真的很美知道么，褶皱折得很细致，有些乱，却非常有序。
“哇……”我轻叹。
尤其是那右肩膀上那枚金灿灿的五角星，金边围绕着，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我几乎是看陶醉了，这仿佛就是上帝设计出来的婚纱。
我的视线逐渐往下，在飘逸的裙摆处我看到了一块隐藏了一半的标牌，银灰的底质上刻着黑色的简体字：5800000。我倒吸一口冷气，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刚想离去，身边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
“想试穿么？可以进店看看。”
我转过头去，一位约摸三十上下的男人，留着利落的短发，没有胡渣的痕迹，很清爽的面庞，他正微笑着看着橱窗里这件婚纱。我垂下眼，再怎么样我也买不起这件婚纱，就算楚文磊给我一大笔钱，把它们全都投在这件婚纱上，未免太不值了点。我摇了摇头：“不了，我不适合的。”
男人终于肯转过脸来，正面看着我，有些小小的错愕，没再接我的话，上下打量了我下，突然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笑笑：“没有吧。”不是很喜欢这种胡乱搭讪的陌生人，我转过身去，趁着马路上没有车辆快速地离开了那里，鬼知道我是多么想试穿那件婚纱，哪怕不买也好。下次让米冉冉陪我一起来试穿，我实在没有勇气厚着脸皮不买婚纱光试穿。
可能是看婚纱分了心的关系，我的胃和肚子都不痛了，但是我的心情依然不乐观，以前表白过被拒绝我也没去在意，因为我都附和着他开玩笑也就过去了，而这次我竟然情不自禁就献吻了，虽然不是嘴唇，但那好歹也是我的初吻，就这样仓促地没有了。我敲了敲我的脑袋，明明蒋勤凤在我高中以后就教导我女孩子家家要矜持矜持，可我却改不掉鲁莽的毛病。我仰天长叹，心里塞死了。
感觉现在都没脸见到顾灏燃了，他现在肯定也在音乐教室又或者是某一个安静的草坪上排练，我只能跑到「浅香书韵」里来，说好今天去约会不打工的，而且****屿也放了我一天的假，但是我还是很没面子的来了，为的就是能熬到晚上就熬到晚上，趁着夜色回去不会被顾灏燃撞见。
“怎么又想到来打工了啊？”
我正在摸索着电脑学习收银系统，****屿走了过来，问我。我抬起头看了下，继续动着鼠标：“哦，那个，我……约会管约会，不能耽误我赚钱呀……”随便敷衍几句过去吧。
“是么？”他双臂靠在了收银台上，盯着我的脸，“约会怎么样呀？”那语气……微笑中带着邪恶，且有些看好戏，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看向他的眼睛，支支吾吾着：“就是帮我复习了一大堆……习题啊，还……还能有什么呀？”我深深低下头，脸烫得无地自容。
玻璃门被推开，又进来几名学生模样的男生女生，****屿直起身子，揉了揉我的头顶：“好了，好好学习操作系统吧，我先去忙会儿，你在这里收钱认真点昂。”我点头，继续面对着电脑，研究这个文件夹与那个文件夹的区别。
我今天没有按照之前的下班时间下班，而是陪着****屿和休息天前来帮忙的宋航一起下班，九点多的街道，没有什么人，暗黄的路灯照耀着整条幸福中路，虽然路灯之间都是相互陪伴的，但是我还是在它们的身上体会到了那种孤立。****屿锁了店门，宋航回家的方向是反方向，况且他明天还要上班，所以比我们先走一步。
我干了一天的活，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工作过，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我立马捂起肚子，但****屿依然听到了，回头问我：“肚子饿么？”
“嗯……”我为难地点点头，虽然学校就在旁边，可现在食堂的阿姨们都下班了。
“要不，一起去吃点？”他提议。
我瞬间来了精神：“好啊好啊！我都快饿扁了！”
他带我来到一片闹市区。这里没有豪华的轿车来来往往，虽然有一条能容纳轿车的马路，但是却没有一辆四轮车经过，这是一条小路，瓜皮果屑到处都是，四边都是灯火通明的小吃店，冒着油烟的味道，这条街我记得，每到九点以后，商家会为了扩展经营，把店里的白色塑料椅子和桌子全部搬出来。所以，我现在看到好多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有三四个好兄弟围成一桌喝喝小酒吃吃小菜，估计是在讨论今天碰到哪个美女失恋啊什么的，有自己一个人来吃饭的，面前只摆着一瓶酒，却在自己给自己续杯，看他那西装革履的样子，一定是自己的项目没完成指标，被老板骂了，但也许这不是他的错，有可能被误骂的，心里特别不爽就跑来喝闷酒。
当然，也有像我和****屿这种，纯粹是为了肚子饿而来吃的。我们选了一家「潮汕砂煲粥」，我以前吃过这家，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坐在店外吃，感觉需要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和清高的态度才能做到像小瘪三这样吃。我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这是我的老规矩，在我看来一家主营粥饭的店，皮蛋瘦肉粥是招牌，如果这粥煮的不好吃那么其他的也就不用品尝了。
我上下打量着这条凌乱且热闹非凡的马路，惊叹道：“这条路我好久没来了。”
“是么？”他用深邃的黑眸望向我，“你的家庭都能让你去米兰留学两年，就说明你也是土豪了哦，怎么可能来这种穷人呆的地方呢？”
我叹了口气：“你别嘲我了好么？我那老爸抠门抠得要死，从小就不给我多少零花钱，一旦我花钱超过一百就打我手掌一百下说我乱花钱，唉。”我的眼睛瞥向那边玩耍的小孩儿，“真搞不懂他……钱赚来不就是花的么？不花钱还等着发霉？”
“话不能这么说哦，”他抬起头，敞开着汗衫的大叔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砂锅粥放在了我们的桌上，他帮我拆开勺子递给我，“勤俭节约依然是中华美德哦，况且你也二十了呗，你父亲为你多攒点钱做嫁妆吧，然后让你从小养成节约的习惯，这样对以后操持家里也是很有用的哦。”
我接过他的勺子，白了他一眼：“想得太远了吧，我明年才毕业了……况且也不算完全毕业，应该是明年九月份是实习阶段，真正拿毕业证书要到后年的春天。还有，我才不打算那么早结婚当阿姨呢，这样就不能玩了。”我一只手捣鼓着滚烫的粥，一只手托着腮。我想到楚文磊夫妇，虽然说蒋勤凤嫁给楚文磊是有多幸福就有多幸福，没事情还能去国外旅游一圈回来，但是楚文磊和单位里的助理说几句话，一回家就被蒋勤凤问东问西，我能想象那被质问着的心塞感，只是讲话而已又不是劈腿。我撇了撇嘴。
我抬起头来却看到****屿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然后就看到桌上除了我的砂锅以外就没别的了，我不禁问道：“你怎么不点东西吃呀？”
“我吃过了晚饭，你说你肚子饿就陪你来吃点了呗。”
突然就莫名的暖流冲到心田……
我一边吃着粥一边同****屿说话，说的大多都是我今天约会又复习的经过：“……我真不知道他对我是怎么想的，我这次表白感觉又失败了，是我太主动了么？”我淡淡地感到一阵心乏，低下了头，“可我不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呢，而且一直都不说出来肯定会有其他坏女人把他掠走的，对吧？”我抬起眼坚定地看向****屿。
他微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也许他还没心理准备，又或许他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待又或者是当兄弟看，因为你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按理说应该日久生情吧，但也不排除日久生亲情的可能哦。”
我微怔。日久生亲情……
他继续说：“越是熟悉了，越是了解了，你们的感情就越趋于平淡，就像家人一样，”他接着反问我，“你会对你的家人产生爱情么？”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把砂锅粥吃完。他见我不说话，立刻转开了话题：“好了，不说了，都九点半了，吃完我送你回学校早点睡觉。”
我捧起砂锅，用勺子刮完最后一勺粥，抬起头来强装出一脸欢快的表情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