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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谭美颐站在杭州西湖香格里拉酒店的阳台上俯瞰湖景,垂直乌黑的秀发如水一般倾泻在背部,身后的楚泊远手里端着一杯蓝山咖啡,为她吟诵了一首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

  美颐转过身来,含笑看着泊远。九月西湖的风里夹杂着飞来峰上飘下来的桂花香,她身上那条宝石蓝色轻柔皱褶及膝裙也随着风飘动。身后的湖光山色悄然间摒弃了世俗的浮华妖艳,泊远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位释然间有风月之闲情的如斯玉人。

  美颐笑着说:“苏东坡对王朝云有情有义,朝云也对他不离不弃,‘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就是苏东坡感激朝云在患难之中对他的照顾。”她明眸如漆,肤若凝脂。

  泊远放下手中的咖啡,走近了几步,轻轻环起她的腰,把头低下来,两个人额头贴在一起,都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这份短暂的温馨。

  美颐轻轻推开泊远的身体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她走进房间拿起沙发上的麂皮手包,泊远也随着走出了房间。

  美颐在电梯里挽着泊远瘦削的胳膊,他是清瘦而高挑的,斯文得犹如民国文人。她总是爱取笑他穿件长衫就是“五四”青年了。

  电梯到了一楼,在开门的一刹那,美颐松开了挽着泊远的手,往前跨了一步,优雅地走在泊远前面。泊远也刻意与她保持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出酒店后,两个人在路口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挽在一起。

  “哈哈,两个大闲人,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楚泊远笑着。

  认识两年了,这样的状况经常出现,他们彼此默契,知道在哪种场合下是必须装作互相不认识的。

  顺着人行路没走多久,就到了“断桥残雪”。

  他们拖着手走在白石拱桥上,天空是被水墨晕染开来的一张宣纸,渗开了一片一片的愁思。美颐说:“所有的天气中我最喜欢这样多云的小雨天了,大太阳直晒着,人的心情就会焦躁,在刺眼的阳光下事情都是没遮没拦的。而今天似有似无的雨,让人的心里还有幻想。你说呢?”泊远比她大十五岁,她习惯了在他面前当个爱撒娇的小女孩儿。

  泊远轻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说:“是啊,阴雨梅天更能滋生出感怀的情思。自古西湖就是个让人心碎流连的地方,刚才我们路过的就是‘断桥残雪’。”

  “我知道,白娘子和许仙嘛。”美颐得意地抢先说。她跟他说话时喜欢嘟起小嘴仰视他,因为他永远站在高处。

  泊远用手指向前方湖畔的一堤垂柳说:“前面这片柳树叫‘柳浪闻莺’,那边院子里的荷花叫‘曲院风荷’,湖中央是‘苏堤春晓’,转过去还能看到‘雷峰夕照’。每个景点都有典故,这‘西湖十景’是当年康熙下江南的时候亲自题的。”

  美颐沉默地听着,她想:这个男人总能告诉我许多未知的事情,他为我打开了人生的另一种境界,可若是有一天离了他,还能否找到一个像他一样品性的男人呢?

  在丝丝翠柳下面漫步,她想起了《牡丹亭》里的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是啊,当日杜丽娘寻梦,“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遂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她望了一眼西湖的碧色,突然莫名悲从中来,觉得梦里好像来过。

  泊远很绅士地搂着她的纤腰,说:“我们坐船到湖上看看,‘平湖秋月’也是西湖一景。”

  美颐莞尔一笑,想:大白天的,哪来的什么月亮。她还是默默地跟着泊远来到岸边,她深信这个男人不会带她走错了路。两个人买好了船票,登上了一艘龙舟形状的游船。

  细雨迷蒙的湖面上泛着一层雾气,远处的景致也看不清楚。龙舟在湖面前行,激起一团团的浪花,导游站在船头,用麦克风给大家介绍路过的景点。美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旁边的男人就是最好的导游,每句话都能说到她的心坎上。

  一阵湿润的风吹过,美颐把头向船外倾斜,泊远用搭在她肩上的左手指向远方,说:“那边就是苏堤和白堤,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得更清楚,像两条玉带一样落在西湖上,让湖面的美感更灵动。”

  美颐握着泊远的手,会心地笑着点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安静的。她把头转向靠在他的肩上,心想:每个女人都像一只船,最后都要找个能靠岸的地方,这个肩膀很温暖,可惜,只能是暂时的避风港。

  船到“三潭印月”靠岸了,游客在这里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再上船返回。美颐和泊远也随着人群下了船。这时候雨下得更急了,幸好船上有可以临时租用的折叠伞,他跑过去匆匆借了一把。

  泊远撑起那把歪歪扭扭的暗花折叠伞,搂着美颐的肩膀走在曲径通幽的碎石子小路上,两旁是被雨水冲刷得青翠的植被。狭窄的小路,又是簌簌的急雨,两个人只能贴在一起走。

  泊远撑着伞的手尽量往她那边倾斜,他穿的那件淡粉色T恤衫右边已经浸湿了,她轻轻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说:“我淋不到的,你把伞往自己那边点儿。”

  泊远摇头,伞还是没有挪动。他低下头,嘴唇贴在美颐的鼻尖。她知道此刻他想吻她的唇,就稍稍踮起脚尖,扬了扬头。他的两片薄唇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泊远的吻是含蓄而羞涩的。

  他是个内向深沉的男人,尽管已经是世界最大门户网站中华区的CEO,骨子里还留有一份质朴,有时真的还会害羞。他对生活的态度也是有品质但不张扬的,一套西装一双皮鞋能穿好久。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其余的留给家庭,还有一点点给美颐,他总是说趁着还年轻的时候应该把钱和精力多放在旅游上。

  美颐会嘟起嘴问他:“一个人旅游多寂寞呀!总要有个可心可意的人或是一帮朋友一道玩才有意思。”

  泊远笑道:“有时候一个人独自行走才能找到桃花源,才能看见夜空的繁星点点。”

  美颐反驳:“安娜·卡列尼娜私奔以后,同她的爱人在意大利南部过了一阵人间天堂的日子。两个人总算没白白爱一场,有人陪着还是好的。”

  泊远眼中满是惬意:“私奔,有时在心底,不在脚下。”

  两人走到一座廊亭边,亭子上的匾额写着“青山如鬓”四个字,美颐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干木椅上的雨滴,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烟雨凄迷中的“雷峰夕照”。

  蓦然间,湖面上水波晃动,一缕思绪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冬夜。

  北京从十二月初就开始降温了,二十二岁的谭美颐一个人把沉甸甸的飞行箱从后备厢拎下车。夜晚零下3摄氏度的寒冷,她只穿着一双薄丝袜。公司规定冬天也要穿裙装制服飞行,空姐患上关节炎之类的病属于正常。

  今天没有回父母家,从巴黎回来的航班延误了一天,她已经浑身酸软了。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她把箱子放在走廊口,迅速脱掉那身青花蓝色的制服挂到阳台上。飞机是一个长期不透风的空间,制服在飞机上穿一段时间就会发出一种霉味,上面布满螨虫。她天生爱干净,不想把脏东西放进自己的屋里。

  卸了妆洗完澡,美颐换上了一身珊瑚绒睡衣,这种睡衣质地柔软,一层薄绒温暖地与肌肤贴近,特别适合北京的冬天在家里穿。她往脸上敷了一张SK—II的滋润面膜,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从欧洲大陆的阴冷湿润一下子转到北京的干燥寒冷,飞行的女人要不停地适应从此地到彼地的转换。

  手机响了,斜靠在沙发上的她立刻起身去接。

  “喂!你回来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啊?自己一个人在家行吗?”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原以为这个时间会是费乐打来的。

  “没事儿,妈,我一会儿就睡了。”

  “你别老不吃饭,身体受不了,要不然明天你回来,我给你做顿饺子。”

  “嗯,行了妈,别老操心,我没事儿。”

  挂上妈妈的电话,一种莫名的寂寞随即涌上心头。今天是周末的晚上,从十岁起她就已经习惯了从这边家住到那边家。小时候,每到周六都只上半天课,周六下午爷爷就把美颐送到44路公交车站,等车进站了,她最后一个上车,被大人们挤到车门边,车门总是夹着她的小书包才能勉强关上。

  “谭美颐”这个名字源于《易经》第二十七卦——颐卦,是爷爷在她满月的时候找琉璃厂荣宝斋的老先生起的:“山雷颐,纯正以养,上上卦。”“美”字当然是美丽大方的意思,“颐”字虽有颐养的意思,但凡事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幸福。二十二岁的她,真的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努力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幸福。

  美颐拿下面膜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从落地开始她心里一直在犹豫,到底给不给费乐打电话。女人都会在冥冥中有第六感,每当想到这些,她就会自己先摇摇头,对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

  在飞巴黎之前,费乐跟她说:“宝贝,回来给我电话啊。”

  她默然:回来那天是个周末,你总是周末没时间,打电话给你也不一定能见面,经常是一到周末就接不到我的电话。

  她从来不把这些抱怨说给费乐听。男人对女人的态度,不会因为女人的埋怨而改变。

  美颐思索了一会儿,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这会儿也应该谈完事儿了吧,他是回家了?还是……

  费乐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眉头微皱了一下,如果不想接的电话,打一遍和打一百遍是没有区别的。

  美颐轻叹一口气,转而给费乐发了一条短信:“乐乐,我回来了。”

  女人在一段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多角关系恋情中,要想继续下去的方法可能只有佯作不知了。

  透过墨绿色碎花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街灯和路人,每个人都在寒冷的冬夜里行色匆匆,从这个路口到下一个转角仿佛很容易,而人生的每次转身却不轻松。

  刚刚敷完面膜的脸蛋儿光滑而细致,美颐的脸上没有任何瑕疵,投射进来的月光把脸印成了鹅黄色。在窗口站久了,她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说,手脚冰凉没人疼。

  抚平了自己的心境,她坐到书桌前拿出日记本写道:雨雪风霜总莫为,入夜了,因为想念而睡不着。希望每天都是星期一,对自己说你是因为开会而没时间。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仿佛是一种无奈的执拗,越是使劲强迫要放下,反倒把心里的锁扣勒得更紧了些。《金刚经》里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美颐总是猜想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是放下了。后来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当想到“什么”的时候,妄想已经在心里开始蔓延了。

  她给妮娜拨了通电话。妮娜跟她是两种性格的人,一个冷静理智,一个细腻感性。美颐有时觉得妮娜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能照见自己看不到的一面。

  “妮娜你干吗呢?”

  “上网看星宫图呢。”妮娜对易经五行、西方占星术很感兴趣,她在这方面很有灵性。

  “妮娜,我刚才给费乐打电话,他又是不接。每到周末就联系不上他,偶尔回了电话也没时间见面。”美颐只能抱怨给妮娜听。

  电话那头能听见妮娜“噼啪”敲键盘的声音,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个聪明的人,你自己什么感觉?先说出来我听听。”

  “我跟费乐认识三个月,之所以没和他正式交往,就是因为他的行踪我不太清楚,平时他可能下午或晚上有时间,但周末总是比平时忙。我感觉不对劲,好像……”她抑制住自己的焦虑说。

  “好像什么?其实你自己都已经知道八成了,只是不愿意面对事实。我来告诉你吧。”妮娜的语气沉着而淡定,“咱们和费乐一起吃过一次饭,他没有定下来踏实的感觉。他才比你大两岁,也不是富二代,现在刚开始在生意场上混迹,还靠着一帮大哥的关系呢。以他的工作性质来说,平时忙碌甚至晚上去夜店里陪客户拉关系都是正常。但是,你要明白,没有任何一件大生意是需要每天都扎在夜店里的,这样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本身就爱玩。”

  美颐说:“妮娜,这道理我都明白,他年轻爱出去玩是正常心态。但是他对我的热衷不够。”

  “对,你终于自己说到点上了。”妮娜在电话那头“咕咚”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费乐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不会深沉到哪里去的。除了演艺圈的女孩儿上班不定点以外,就是咱们当空姐的了。其他上班族女孩儿,虽然平时加班但是周末能固定休息。费乐这种表现很像有个周末固定女友的状况。”

  美颐心里很清楚这种现象的存在,只是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她不是一个非常洒脱的人,也不能在感情里跳来跳去。

  随后两个人又聊到了占星,这是她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睡吧妮娜,我都明白了,没事的。”美颐从小就学会说“没事的”,可是却把苦涩咽进肚子里。

  妮娜叹气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行了,男人对一个女人不是很热衷,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不够喜欢,一种是他还有另外的选择。”

  各自道了声晚安,美颐躺在床上一直难眠,不时地长长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这样能缓解胸口闷闷的感觉。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谭美颐,你要有面对任何现实的勇气。

  也许,最幸福的女人就是在自己还懵懂的时候跟定了一个对她负责任的男人,当一个女人的思维脉络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就会发现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美颐骨子里是个温柔的小女人,生活让她的外表看起来坚强,可那不是她的心。

  后半夜刮起了西北风,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窗帘被风吹得晃动。美颐团缩在棉被里,想着明天出门该多加一件衣服。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一段一段的小插曲,清晨醒来仿佛记得,又那么模糊。

  北京冬天早上的阳光是阴阴的,寒冷的北风依旧在刮,美颐很早就醒来了。她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小时候半夜醒了想找妈妈,这种隐隐的惶恐一直伴随着她到成年。

  美颐打开衣柜,外面的天气太冷了,得找件厚一点儿的大衣出门穿。她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还是不够暖,又在脖子上缠了两绕羊绒围巾,裹严实点儿才有安全感。

  出门前的一霎,她瞥见门口鞋柜上有个塑料袋,这才想起上周飞巴黎前和费乐见面时他刚刚健完身,和美颐一起去吃饭,便把健身服落在了车里。

  美颐思索着什么时候把衣服给他。

  中午的时候,阳光开始有了点暖色调,一片灰蒙蒙的东西浮在表面。暖意像粽子里的糯米,被捆着,散发不出来。

  好在是站在有暖气的窗口,小腿边泛着温暖。美颐在家等着吃午饭,妈妈包了整整一盖帘的茴香馅儿饺子,现在正下锅煮。她最爱吃的就是妈妈做的饭,任何事情稀有才觉得可贵。

  上周飞巴黎前就没回来,到现在已经一周多了,刚才进家门的时候,妈妈弯腰给她拿拖鞋,看到她头顶上有几丝白发没有完全染成黑色,美颐心里一丝冰凉,蓦然觉得跟妈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北京传统的饺子讲究薄皮大馅儿,新煮好的饺子端上桌冒着热气,美颐夹起第一个饺子放在妈妈碗里,妈妈说:“你赶快吃,我那边还煮着第二锅呢。”

  美颐笑了,低头一个接一个吃着饺子,她在父母面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孩子,心里的委屈都随着饺子吞咽到肚子里去了。食物能消化,委屈只能随时间淡忘。

  下午在家待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快四点了。妈妈给她装了一大袋水果,她拎着水果说:“您别送我了,下礼拜飞回来我还回来。”

  “开车慢点儿,到了来个电话,别再去别地儿瞎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