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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上集:陆(3)


  不指望什么讨公道,只要不再多吃亏就是福了。

  庄维却没有释然离去的意思,反而皱起眉头:“你说算了就算了?”

  “……”

  “你以为单方面当没发生过,就行了?”

  曲同秋在突然增加的压迫感之下,又觉得有些危险起来,忙说:“我今天不想谈……以后再说……我身体不舒服……”

  庄维伸手“啪”地把灯源的总开关打开了,室内大放光明。一时适应不了光线,曲同秋几乎睁不开眼,有种无处可逃的惊恐感觉。

  “你生病了?”

  “……”

  “脸色怎么这么差?才这么会儿就生病,你未免太娇弱了吧?”

  曲同秋被逼着步步后退地回到床上,庄维把他卧室的灯关了,命令他睡觉,而后从他身上搜钥匙,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绝对不情愿把钥匙交给这个人,但被他上下搜索,曲同秋终于还是忍不住挣扎喊道:“钥匙在床头抽屉里!”

  庄维带着钥匙出去了。

  曲同秋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却愈发的没有安全感,忐忑地躺着,把被子紧紧卷在身上。虚汗越发越重,渐渐觉得晕眩。

  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恶梦,醒来的时候看到墙上的夜光挂钟,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

  而后便是开门的轻微声响,庄维又来了。

  曲同秋紧张着,耳朵里听见细小的脚步声,还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不知道庄维带了什么来,但很快就闻到食物的香气,灯也跟着亮了。

  “你的肚子瘪透了,快吃点东西。”

  态度虽然差,但终究算是难得的好意。端架子不是他的习惯,也实在饿得太厉害,不用庄维说第二遍,他就乖乖爬起来,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鲈鱼粥,还有些酱黄瓜。

  “好了,别一下子吃太多。”

  庄维又逼他喝了果汁,而后再递小半碗白水到他面前。

  曲同秋有些疑惑,照旧喝了一口,刚做出吞咽的动作,就听庄维怒骂道:“白痴!谁让你喝下去的?是叫你漱口!”

  曲同秋吓得一口水流回碗里,被庄维瞪了两眼,擦干了嘴巴,就忙躺回被子里,有些惴惴的,把被子卷得更紧了点。

  “别睡。你还没上药。”

  “……什么?”

  “你不是受伤了吗?趴好,我帮你涂点药。”

  曲同秋背上一寒,立刻道:“不用了,我自己已经弄过了。”

  “少不识抬举。”

  庄维从下面把他的被子掀了起来,蒙住他的头,而后不顾他挣扎,开始动手了。

  曲同秋吓得咝咝吸着气:“庄维,你,你别……”

  “不要想太多。我对你没兴趣。别乱动,搞得好像我要对你做什么似的。”

  被这么一说,曲同秋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挣扎的立场和资格,虽然非常羞耻,也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吸口气闭了眼睛咬住牙关,等着那清凉的药膏。

  曲同秋趴了一会儿,被子里内闷热,身上也烫,困难地喘着气,都能感觉到大颗大颗的汗从每一个毛孔不停地凝出来。也听见庄维骂他:“你怎么汗出得跟马似的,湿成这样。”

  曲同秋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听得庄维说了句:“好了。真是的。”而后是起身走开的动静。曲同秋早已被闷得发慌,忙掀开棉被,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你又干什么呢,趴好了,别动。”

  庄维走回床边,拿着块拧干的热毛巾,把他按回去,一手卷起他上衣,一手便往他身上擦。

  曲同秋心下害怕,拼命要往前爬,庄维从背后用手肘压住他。

  “你怕什么啊。想什么呢,帮你擦汗而已,你以为我会想占你便宜?”

  “……”

  “怎么,难道你不信吗?”

  曲同秋老实巴交地:“但是……昨晚……”

  庄维咳了一声:“昨晚那件事,我想过了,我们大概是有误会。这样吧,我相信你不是在给我设陷阱,你也该相信我没恶意。就算扯平了吧。”

  “……”曲同秋觉得不是特别有道理,可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憋了一会儿,就没再吭声。

  但被脱得光溜溜地擦拭,曲同秋终究还是不安了,紧缩起来,胳膊蜷着,阻止那在他身上移动的手。

  “唉,要不,别擦了吧…”

  庄维骂道:“我这是出于道义在帮你,不然你以为我想干这种活啊?你以为你是朵花啊?”

  一番折腾,两人气喘吁吁地歇下来,屋里安静了,耳里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两人都转头看去,有个男人在卧室门口站住,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袖扣解了一半,手指停在那儿,看着床上的他们,略微点头道:“有客人?”

  见了他,两人都愣了。曲同秋受惊不小,立刻爬起来,抓着自己的裤子下床,两腿颤抖着胡乱穿上:“你、你回来啦?”

  “嗯。”

  “我还以为你现在不在国内……”

  任宁远笑一笑,说:“我先去了S城,呆了一天,临时有点事,就回来了。”

  看曲同秋还在手忙脚乱扣衣服扣子,脸上发红,汗津津的,任宁远转头问庄维:“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等庄维开口,曲同秋忙抢着解释:“他在帮我擦身。”

  “没错,就是给他擦擦,”庄维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我先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笑道,“对了,这个还你。”而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

  庄维走了,任宁远把屋子里四下看了一阵子,微笑看着眼前慌乱的男人。

  曲同秋突然觉得喉咙口被搅成一团,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他等着任宁远问他一些什么,这样他就可以开口解释。

  但任宁远没有。

  他不问,他就不敢答,正如他站着,他也不敢坐一样。

  任宁远突然收起了笑容:“你知道吗,我果然还是没法习惯跟别人同住一套房子。钥匙也是不能随便给人的。”

  “……”

  “两天时间,你收拾收拾。搬出去。”

  曲同秋脑子里瞬间有点发闷,但还是及时应了一声。

  他很不明白,好像上一秒钟,任宁远还在温柔地说他们是朋友,微笑着让他伺候,好不容易,终于变得亲密融洽了。

  而后突然就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任宁远说两天时间,但他知道任宁远不想看见他,坐在那里一副淡淡的样子,忙连夜就把东西收拾了。

  行李繁琐又沉重,比来的时候多了很多,曲同秋独自忙碌着,包装,捆扎,拖下楼去叫出租车,打算分两趟搬回去。

  身上疼,也发烫,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现在心里的慌,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在生病了,只觉得心焦。

  搬第二趟的时候,钥匙已经在桌上了,曲同秋把东西拖到门口,又是舍不得,又不敢不走,回头看着任宁远,半晌,只小心翼翼说了声:“任宁远,那我走了。”

  任宁远倒还是客气,还笑了笑,说:“慢走,不送。”

  回到公司宿舍,已经是深夜,曲同秋松懈下来,一下子就觉得累,把床擦了擦,铺了被子,躺上去以后就动不了了。

  屋里还有灰尘味,身上疼得睡不着,他认真想这两天的事,想自己是做了什么,又遇到什么,他觉得些微的冤屈。

  躺着看外面的月亮,明明是同一个月亮,可是和在任宁远家里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曲同秋往窗外看了一会儿,拉高被子盖住了头。

  曲同秋半夜醒过来,只觉得耳鸣胸闷,喉咙发干,渴得厉害。昏昏沉沉下了床开灯,摸索着找出电热水壶,要给自己烧杯水喝,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大雨来了。

  风声听着像咆哮一般,刮得窗户一阵阵地抖,玻璃都快震碎了似的,雨是横着打上来的,从旧式窗户的缝隙里灌进屋里,竟然已经流了一地。

  家乡降雨少,还没见过这种阵仗,曲同秋看得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慌忙去找了些旧衣服和毛巾,塞在窗台上垫着。而后拿水桶和拖把,拖一把拧一把,试图抢救客厅的灾情。

  忙了半天,却是徒劳,雨水还是顺着窗台往下淌。曲同秋累得慌,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也没食物可吃,身上又冷,想不出办法来。索性放弃了,颤抖着把手脚擦干,喝了点水,裹紧毯子取暖,在床上蜷着。

  听着没完没了的风雨声发呆,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昨晚的任宁远,突然就变得灰心丧气。

  胸口被揪着似的难受,肚子里像是缺了一块什么,变得空落落的发慌。

  叹了几回气,迷糊着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铃声惊醒,瞬间觉得那是任宁远,忙抓过手机,却是庄维打来的。

  “昨晚后来怎么样,任宁远骂你了?”

  曲同秋摸着发烫的额头:“……还好。”

  “喏,也怪我。那个样子给他看见了,他肯定不高兴。不过你跟他住一起,其实很多地方不方便,他有洁癖。”

  “……我现在不住他家了。”

  庄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要不要来我这里,我租的公寓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曲同秋总觉得他的口气有点诱骗的意思。

  “不用了。我有公司宿舍,挺好的。”

  曲同秋边讲电话,边看着还在往下淌水的窗台和湿了一大片的墙壁,不得不起身再去拿拖把。

  “你不会是还在计较吧?”

  “……”

  说实在的,人活在这世上,被占占便宜,受点冤枉气什么的,怎么也免不了。他早就失去了毫厘必争的血性。

  好不容易庄维退而承认有部分责任,那么各退一步,也就是他的口头禅,“算了”。

  但心头有层阴影,想起十几年前那一回,就觉得特别难受,他对着庄维便有点带了畏惧的戒备。

  “对了,今天受台风影响,好大的雨。”

  “嗯……”

  “你那宿舍,地势低吗?一楼很快会进水吧。”

  “我不住一楼……”

  “喂,你真的不到我家来看看?”

  “不用了……”

  听他木呆呆的,庄维也没了兴致,闲扯几句就挂了电话。

  曲同秋缩在被子里坐了一会儿,实在饿得受不住,全身都发虚。听外面的声音,雨依然大,但风已经没那么厉害了,便拿了伞出门。

  只是走到便利店买了两个便当,身上就已经湿了一半,裤子差不多都泡在水里了,那伞撑了跟没撑一个样。

  吹着风冷得直打哆嗦,又脚软发晕,就站在门口先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虽然没食欲,东西吃进去胃里更难受,但总觉得有了点力气。

  在店门口站着等雨变小,突然想起,说不定任宁远也没饭吃。他走的时候冰箱里没什么材料了,任宁远又是那么一尘不染的一个人,这种天气不会出门把自己弄脏。想着那人趟在脏水里的样子都觉得不合适。

  曲同秋想了又想,还是拨了那个看了几十遍的号码。

  对方的声音是一贯如常的平静:“什么事?”

  “你吃过饭了吗?我刚好出门,买了便当,给你带一份过去吧?”

  那边静了静,而后说:“你也不用这样。这房子我已经打算卖掉了。不会有地方给你住。”

  曲同秋愣了一愣,心里突然就慌了,忙说:“我不是为了那个才……”

  “那就好,”任宁远停了一下,“你是中年人了。凡事该靠你自己。不要再指望我。”

  曲同秋这几天头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

  “我、我没有图你什么。”

  任宁远“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曲同秋在原地又呆站了一会儿,雨下得愈发大,只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等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时间,想起外出的女儿,不知她这个时候是已经回到学校了,还是仍在路上。

  看着路上有些混乱的交通,做父亲的不由担心,打了个电话,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再打了几次,听到的便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联络不上,曲同秋有些担忧,安慰自己多半不会有事,一颗心却是悬着,怎么也下不来了。

  便利店的电视屏幕在播地方台的实时新闻,毫无预警的台风影响让整个城市热闹起来,记者们在不同地区播报着大同小异的新闻:某处的树倒了,某处的路被淹了,某景区出现山体滑坡,还有高速路上大巴撞上护栏翻倒,数名乘客受伤,已经送往医院了……

  这一条报导把曲同秋吓得不轻,忙又打了一遍曲珂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虽然自我安慰说不会那么巧,女儿可能早就到学校了,但一听那是M市过来的巴士,就慌得什么也顾不得,把便当一扔,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到路边上叫车。

  这种天气的计程车身价百倍,偶尔有辆空车经过,街边等待着的人们就一哄而上,一番争抢。

  曲同秋哪里抢得赢,等了有一个钟头,也没能拦下一辆。心急如焚,在路上走走停停,一瘸一拐走了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两三站路都走完了,始终也碰不到运气,一筹莫展。

  正在着急,终于看到有辆车在不远前方靠边停下,这回他不敢怠慢,抢在其他人之前急步跑上前,气喘吁吁的,硬是费力打开车门就坐进去。

  “去XX医院。”

  司机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我说,这车跟计程车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曲同秋一愣,左右看看,方才醒过来,自己见了肯停的车子就晕了头,把人家宾利当成了计程车。

  “对不起对不起……”

  司机还有些受了侮辱的恼火:“怎么看的到底,眼神差得远了吧。”

  曲同秋又是狼狈又是抱歉,座位已经湿了,擦也没用,开了车门,边伸脚出去边连连道歉,却听得有人问:“去医院做什么。”

  那声音听着稳稳的,缺乏情绪,曲同秋触了电一样,忙转过头,任宁远在后面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曲同秋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本头还在抽痛,但一看到任宁远,就觉得什么病都好了,只有心脏失常,突突乱跳着,说不出话。

  任宁远又平静地问了一遍:“你去医院做什么。”

  “啊,有长途巴士在高速路上翻车了,受伤的都送到医院,我联系不上小珂,她下午也从M市回来,恐怕在那班车上…”

  司机插嘴道:“医院不顺路。”

  曲同秋也顾不得脸面了,求道:“麻烦带我到前面XX路就好,那边比较容易叫车……”

  “我们下个路口就该拐啦。”

  沉默的任宁远在后面总算开了口:“绕一下。送他过去。快一些。”

  司机没有再出声,车子平稳地开着,速度不慢。曲同秋还是紧张,如坐针毡,不时往窗外看,心焦地想知道离那医院还有多远。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曲同秋一看那个号码,就手忙脚乱起来:“小珂!”

  “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