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君生我已老全文阅读 > 第7章 乘虚而入的正确姿势

第7章 乘虚而入的正确姿势


  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放弃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心中摸不着底地慌。

  大多数时候理智却又告诉我这是好的,人类的天性原本就擅长趋吉避凶。

  我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冒险的人,因为我知道自己将承担不住后果。

  也许我的言辞浅薄,无法真切地描绘出这种感觉,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危险萌发之前将源头掐灭。

  “需要多加点果酱吗?”我从微波炉里端出刚烤好的酥软饼干,淋上一层草莓酱。

  任西顾点了点头,接过去。

  “你自己吃完了搁在洗碗池里,我等会儿洗。”

  那日摊牌之后,第二天我该怎么做依然怎么做,照顾他是一定的,但除了和往日一般张罗他的膳食,其他的接触我便直接杜绝。

  “等等……”任西顾蓦地从背后攫住我的手,“你不陪我?”

  我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陪。”

  他抿了抿唇,皱起眉,“……一个人吃没意思。”

  我一点点抽回手,“西顾,你不是小孩子了,别再黏着我了。”

  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我没等他开口,直接回房,关上门。

  任西顾向来不是个笨蛋,相反,他聪明而敏感,缺乏安全感。

  接连几天不温不火地拒绝之后,他在睡觉前给我发了条短信:

  “明天不用帮我做早晚餐,我在外面吃。”

  我摩挲几下显示屏,也好,就这样渐行渐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也许是几年下来都习惯性在六点半起床给他张罗早餐,第二天时间一到,我的生物钟立刻准时将我唤醒。

  我睡眼婆娑地踩着拖鞋就这么一身邋遢睡衣地晃进了厨房,在指尖触到冰箱的那一刻我悚然一惊,蓦地清醒过来——

  单手掩住脸,我苦笑着,掉头回自己的寝室,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我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任西顾,任西顾!”楚翘边敲打着门边大声唤道。

  未几,铁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他不爽地道:“你怎么总不按门铃,吵死了!”

  楚翘完全没被那凶恶的口气吓到,“吵死了你就快一点,迟到了你要帮我抄书!”

  “神经!”

  铁门砰的一声关上,楼道上他的声音渐渐褪去……

  这两个小屁孩的感情还真好。

  我单手枕在脑后,突然想起有一次打电话给西顾时是楚翘接的电话,那时候西顾还洗澡来着……咳!我忙不迭自拍一下,思想怎么就这么不纯洁。

  这样也好……

  我嘘出一口气,睡意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有点放心却又有点失意……

  成人世界谁会再继续信奉童话?其实每个人未必都是不可替代的,柳暗花明背后总归是又一村,我想我失落的并非是被替代了,而是竟然被替代得这么快。

  不得不承认,我的自尊心有点小受伤。

  这几年都白养他了——

  睡回笼觉的下场就是睡过了头。

  我羞愧地掩面,身上的套装领结还是在的士上随便打的,迟到一次要扣全勤奖金,我的心在泣血,一路催着司机大叔死命飙车。

  “等一下——”

  奔进公司时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了,我大声吼完之后一头冲入电梯,手上的化妆盒也第一时间掏出来。

  “郝……郝萌?”

  我的部门在五楼,时间有限,因此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时我还在忘我地对着电梯内的镜子猛拍粉饼……下一秒我眼一斜,瞥到镜中吴越和各个主管惊讶的脸,脸上的脂粉几乎要扑簌簌落下,我用心经营已久的冷面形象——

  悲催啊。

  勉力挤出一丝微笑,电梯铃适时地“叮”的一声响起,我朝他们点点头,镇定自若地回到自己部门。

  打完卡进门,组员们八卦地朝我吊起嗓子,“组长,难得你今天迟到了。不过你运气真好,之前老总临时通知各部门经理和主管开会,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早主管和经理都不在!”

  确实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挤入的那部电梯恰恰是主管们搭乘的,庆幸又悲惨的是遇上的是其他部门,虽然不用直面自个主管的怒火,但事后不知会不会被经理以家丑不可外扬之由扣工资。

  一整天有些状态不佳,下班后不需要再急吼吼地赶回去,我有些意兴阑珊地决定干脆在公司食堂解决晚餐。

  老总是新加坡人,华语说得很溜,公司内金发碧眼的老外不多,核心阶层中也大多是与我们一般黑眼睛黄皮肤的亚洲人。

  当然,他们很少下食堂,说良心话这食堂的大厨手艺不错。

  托着餐盘选了个清净点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未坐热,对面便被另一个人给占了。

  食堂内的暖气熏得人晕陶陶,吴越把西装外套勾在臂弯上,墨蓝色衬衫外套着一件深灰色V领针织衫,将领带扯松了些,他朝我露出笑容,“这里有人吗,不介意我坐下?”

  我讷讷摇头,“当然不介意。”

  思及早上的失态虽然还有些发窘,不过我胜在面瘫,谁也瞧不出我内里抓狂至极,“钟意又去约会了?”看到他只身一人我便知道。

  吴越笑着点头,“你今天怎么会在公司吃饭?刚才看见你下食堂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结果离得近了,果然是你。”

  我道:“做了这么久的义务奉献,总该休息休息。倒是你,怎么不去点菜?光看着我吃你也不会饱肚。”

  他摇头,“我不饿,在公司时吃过了。”

  我挑眉,“哟!善用经理职权躲在办公室偷吃。”心中暗暗感慨可惜组长没有单独的办公室,不然也能理直气壮地偷懒顺便阳奉阴违一下。

  他依然是笑,“你就专心吃饭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路不算太长。

  车子从川流不息的高架桥下来,周遭一排排车灯在夜色中有种稀薄的温存,鱼贯汇入前方车灯的洪流中。

  我半开着窗,昏黄的路灯温柔地和投注在城市上空五光十色的霓虹呼应,两旁被夜色晕染成墨绿的树木哗啦啦倒退着奔跑,时光流年也这样狂奔着往后。

  车厢里静静流淌着轻音乐,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抚弄着我们的头发。

  穿过闹市区,车速慢了下来。

  我们可有可无地随意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车子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时,他突然说:“萌萌,我打算年后结婚。”

  我心里蒙了下,慢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干笑着,“那个……恭喜啊,几月结婚?事先保密效果做得这么好。”

  “三月底吧。”他道,而后补充一句,“新娘是我的大学同窗。”

  我“哦”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如斯悲惨和难堪,这么多年了,放不下就放不下吧,若是暗恋就从头暗到尾,为什么会突然脑袋抽筋地想表白?

  他心中该是明镜一般,因此才先斩断我的念想。

  于是我只能词穷地说着“恭喜”,如坐针毡地等到车子开进了小区,随即弯身道了再见之后从车里走出来……

  “郝萌姐姐。”事实上,现实会告诉我们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

  楚翘站在高大的西顾身边,原本高挑的身段竟也带了点小鸟依人的意味。任西顾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调开视线。

  “我和西顾等了你老半天了,原来你正忙着约会呢。”

  “不是,他只是我同事。”我摇摇头,努力收拾起脸上的失意。

  我想明年也许真该去庙里求求桃花,如今我身边这两朵,不是动不了,就是不能动。

  这滋味,无可奈何却又辗转反侧。

  “找我什么事?”我心中默念着为人民服务,充分做好了准备。

  楚翘亲热地主动过来挽着我的手,“郝萌姐姐,我们先吃些东西,到地方再谈。”

  果然是强势型,连问句都没有的直接拿定主意了。我心下也不想和小孩子计较,虽然没有食欲,倒也能配合着占个位置。

  任西顾稍落后我们一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没有加入谈话。只在快到前头最近一家咖啡店门前时冷淡地说:“就这家吧。”

  我暗暗摸了摸腰包,只要这两只小鬼不会太过分,我还是请得起他们的。

  捧着菜单,楚翘和西顾分别点了卡布奇诺和拿铁,我额外又多点了草莓慕斯和手指饼。

  “想不到郝萌姐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甜点端上来后她笑道。

  我摇头,轻轻将慕斯往西顾的方向推了推。

  他抬眼看了看我,把甜点拨开。

  哦!

  我恍然大悟,估计是有心仪的小姑娘在,所以害羞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没关系,喜欢吃甜食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是我专门为你点的。”我重新再把慕斯推到他面前,以为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在望见甜品柜时猛然一亮吗?

  任西顾皱着眉,那双漂亮却稍嫌凶恶的眼在我脸上停留几秒,执起叉子先把慕斯上的大草莓送入口中。

  楚翘脸上的笑容敛了敛,只仿若无事般继续和我闲谈,我才知道原来任叔叔和任阿姨两人都在外地,F中教学环境比较严苛,时常会和某些特殊学生的家长做交流,之前任西顾一直闷不吭声地顶下来,他惯常也没怎么张扬,班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因此次次家长缺席后被当作不驯,学校勒令他尽快通知家长以便学校联系交流。

  我头痛地道:“我代理他的家长?”就这么硬生生又被催老了一辈,“任叔叔和任阿姨呢?”

  西顾突然开口,“叫她刘夫人好了,任阿姨早已经不适合了。”

  楚翘有些尴尬地道:“……我爸最近生意比较忙,在外地出差呢,赶不回来。刘阿姨人在上海,听说怀孕了,不能走动。”

  任西顾在一旁听着,从头到尾连眉峰都不动。

  我抚额,自然再不好推辞。

  虽说远亲不如近邻,可我这近邻是把人家父母的事都差不多包办了,啧,没收点劳务费真是吃亏。

  周五早上我去公司请假跑了一趟F中,班主任是个刚毕业一年的年轻老师,也是,虽然话不太中听,但刚出社会的年轻人才有这般激情抱负,想着要做点什么无偿热血些什么,但时日一久,热情渐渐被挫折和冷遇磨去,露出和每个在社会这大染缸打滚多年的成年人般,如出一辙的冷漠麻木。

  我别的方面未谈太多,重点是翻来覆去地渲染西顾是多么的可怜无依爹爹不疼娘亲不爱,在他凶恶的外表下是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包容西顾,指引迷途的小羔羊。

  作为老师这个神圣的职业,充沛的责任感和悲天悯人的同情心也是需要的。

  顺利完成任务之后,西顾唯一的怨言就是在办公室和班主任谈心结束时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吴越的婚事不久之后也在公司一次酒会中公布了。作为在公司内和我暧昧的男主角,男一号钟意是众人皆知的水性杨花,男二号吴越原本被我旗下的组员定义为最靠谱的好男人,如今这婚讯一传出,那些曾经暗暗嫉恨的目光全部变成了同情,我只能继续保持淡定状,承受所有人关于“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的悲情臆想。

  年底这最后两个月当真难熬,我觉得我的心已经被敲打成金刚钻,饶是听见有人当着我的面兴奋地八卦那新娘云云,我也面不改色,没让人找到一丁点谈资。

  终于在腊月二十七放了假,有十天年假。

  我便彻底宅在家里,除了每天早上去超市买完一天的粮食,基本上闭门不出。

  大年三十时老爸老妈齐回家中团圆,我原先和往年一般去隔壁叫任西顾,但触到一片清冷时才想起他前两日刚刚打理了行李去上海了。

  我想也许男人在某一方面确实比女人更决绝。我本意拉开些距离回归友人,他便直接在彼此间划下长长的深沟断绝来往。

  当他用面对其他人的拒绝来面对我时,思及这六年来的照拂和点滴过往,我总是有些伤怀。

  初二初三回老家祭祖,初四回来这一天是个意外的好天气。

  我抱着两床棉被一路上了天台,坐在高高晾起的白色被单后,摊开四肢把自己完全打开,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隐藏了八年快要发霉的心事晒通透。

  有脚步声从楼道传来,估计也是趁着好天气来晒棉被的住户吧。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稳稳地朝我的方向径直走来。我的心慢慢提起,猛然转头,“西……”

  “是我。”

  吴越解下卡其色的风衣,轻声道。

  我愣了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挪了挪位置,“哎,你怎么会有空来?”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结婚了,这时间不是该陪女朋友商谈婚事?

  他将风衣挂在肘上,随意在我身边坐下,“其实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愕然看向他,“找我?”

  “虽然有些冒昧,”他侧过脸平视我,“不过还是想在结婚前把心里面最后一点东西给放下。”

  我回避他的眼神,难道他如今还是不放心,怕我会痴缠他?

  我低垂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其实,我也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

  他罕见的有些踌躇,停顿了几秒后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我待你是特殊的。”

  我心中乱成一团的难堪止住了,讶然不语。

  “这么多年了……”他低头微微笑了一下,带着淡淡的缅怀。

  “郝萌,当初我曾经喜欢过你。”

  我彻底呆住。

  “很惊讶吗?不用这样看我,”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双手撑在身后,眯着眼睛迎向头顶过分灿烂的冬日,“说出来后心里果然轻松了许多。”

  我没想到,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在结婚前突然告诉我……

  “男人或许都有些劣根性,”他偏头道,“说实话,我曾经摇摆过。一年多前和你在公司相遇时,我承认我也有过动摇,模棱两可地没有明确表示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但是她陪伴了我三年,虽然是异地,但她是个很温柔持家的好女人,我不想对不起她……”

  我想眼前是否是一场失控的幻想,他说的不多,但句句惊心。

  “等等,你高中不是有女朋友了?”我无意识抓紧衣角,“那时你还把她的照片放在皮夹里……”

  “哎?”他忍不住笑道,“那是我妹妹,我的皮夹里除了我妹妹的照片,还有我大姐和我妈的,我爸的皮夹也是一模一样。”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高中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只会默默地喜欢……但现在有些危险了,她近来很不安,我已经有了可以陪伴一生的人,我不想让她伤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道,“所以上次才莫名其妙地突然告诉你我要结婚了,估计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其实我是在提醒自己,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好女人在等我,我不能辜负她。”

  “我明白……”

  “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他说完这些话便避嫌地站起身,朝我歉然地点了点头,“这些话梗在我心里很多年了,今天我是来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你就当是听一场告解,明天就忘了吧。”

  “好,我一定会忘……”我努力勾起笑容,“结婚那天可别忘了发喜糖,不然我就偷偷向新娘子告状。”

  他抬起脚,扬手披上风衣,声音带着明亮的笑意,“当然。”

  脚步声慢慢从身后消退……

  他来去匆匆,似乎身边的异性在我的生命中总是这般来去匆匆。

  我的大脑当下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保持平日的正常表现,镇定自若地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坐在原地,突然记忆像倒带一般,在脑海里将那些陈年过往又重演了一遍,这次我细细梳理着回忆的每一个枝节,终于忍不住缩起脚,把脸埋进双臂,久久没有说话……

  “……郝萌。”

  “萌萌?”

  少年有着倔强的眉眼,伸出的手带着害怕被拒绝的迟疑。

  “西顾,是不是我一直都很失败?”我慢慢抬起头看他,他手上还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

  “出什么事了?”他凝眉,把行李一扔,砰的一声重重砸在脚下。

  我动了动嘴唇,垂下脸摇头。

  他再问,我便忍不住了,丢脸地埋着头抽抽噎噎地道出那段年少的往事。

  “……他说,他想在结婚前做告别……不然我永远也不知道。他会这么说,明显是放下了……男人在这个时候会这么平静坦诚地告诉我,曾经在年少的时候,有喜欢过我这个人……我就已经知道了,和他是不可能了……”

  少年有些慌张地抱着我,无措地不停擦我的眼泪,用力太大,蹭得我的脸刺痛刺痛的。

  我边哽咽边道:“疼……”

  他放轻了力道,只恶声斥责我,“你怎么这么笨?躲在背后哭谁会知道?人家跟你告别,你也给告别回去啊!”

  我摇头,“不行……虽然我现在也不是那么好,但是我不想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样子……我不能为了只给自己一个交代,去破坏他们现在的感情,如果失败了,也是徒惹尴尬和伤心,要是成功了,也会伤害到另外一个人……我怕我说得太多,最后会祝福不了……其实我不想参加他的婚礼,我不想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婚,我一点也不想祝福他……西顾,我没有那么大方,我好难受……”

  我边哭边说,好久没有掉眼泪,一哭便怎么也止不住,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太难看丢脸。他抱紧我,犹豫了很久,“如果……如果他并不是很爱他女朋友的话……”

  “他很幸福,”我捂住脸,不让他看到我嫉妒的表情,“他谈到她时非常的幸福……很温柔,比什么都温柔,我现在很嫉妒……我很难过。”

  他担心地想掰开我的手,我用力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要看……女人嫉妒的样子很难看,你不要看……”

  他一僵,“……好,我不看,不会看的。”

  “西顾,我现在很后悔……悔恨得不得了,为什么当初那么不勇敢,至少那时也该让他知道我的心情,不会像现在,连说的资格都没有了,就是知道了对方曾经的心情,也只能努力去祝福他……”一直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太可悲了,总是以一个女配角的身份出现在别人的生命里。

  “是他们太没有眼光,”任西顾紧紧将我箍在怀里,“……若是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伤心……”

  我摇头,脑袋哭得昏蒙成一片,“若是你,才会让我更伤心……”

  “若是你,才会让我更伤心……”

  任西顾霍然怔住,“这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是不理会,察觉他按在肩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似乎想把我从怀里拔出来质问。

  我低呼,“痛……”

  他不由松了手,结果束手束脚,来回停下再三。

  两人拉锯了十来分钟,最后他到底是恨恨地一环我的腰,退了一步,依了我的意思。

  我缩着肩膀,手指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已经拒绝了他,却在受伤的时候占用了不属于自己的温柔。

  让我,再想那人一次。我低声告诉我自己,这一次,我可以彻底放下了。

  毕业那年,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我没有迟到,却已然错过。

  所以,请允许我,最后再想他一次。

  回屋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宣泄完所有情绪之后是仿佛被掏空身体的茫然感。

  任西顾直接把行李带进我屋里,随意搁在墙角。

  也许是他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我脑袋还昏蒙蒙的,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等到我站在洗手间用冷水浸湿毛巾开始敷眼时,从身后贴来一个热烫的身体。

  我霍地把毛巾抓下来,“你……你进来干什么!”

  他理直气壮地挥一挥手上的衣服,“今天我一回来就去找你,到现在还没洗澡吃饭,你说呢?”

  我声音小了一点,“你可以回自己屋里……”

  “麻烦!”他不耐道,自然无比地把衣服挂在门后,自然无比地开始脱衣服,自然无比地露出赤裸结实的上半身……

  年轻高大的身体一点点袒露在眼前,他在我面前解开腰上的皮带,线条流畅漂亮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他蓦地直勾勾地盯着我,拇指和食指扣在裤子的拉链上,“你确定你要留在这儿?”

  我咬着唇偏过脸,“你先出去,我眼睛还没有敷好。”

  “你可以去外面敷,敷完后记得我的晚餐不要加葱,随便下个面就可以。”任西顾光着上半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想到他被我拖着,晚餐也没来得及吃不由有些心软,少年人不经饿,我这一天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原本就打算煮点消夜填肚子,只是……

  “你怎么会这么快回来?”他走了还不到一周。

  他恶狠狠地瞪我,“怎么,这么不想早点见我?”完全无视之前他还在冷战中。

  我绕开这话题,“任叔叔和刘阿姨都没有多留你几天?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

  任西顾闻言撇撇嘴,只冷嗤了声转过头去。

  他和父母的心结很重,我不便多问。他陪了我大半宿又是这般情境,我不好直接把他赶回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今夜之前长达数月的疏离,至少表面上努力恢复平日的和谐。

  犹豫了几秒,我抓着毛巾出去,“我就下两碗清汤面,你要不要再加一个荷包蛋?”

  “有没有蛋糕?”

  “没有。”我自己又不喜欢甜食,往日就是为他准备的。

  他随即不满地道:“那就随便吧。”

  我突然想起前段时日经常和他同进同出的楚翘,“你这次是和她一起回来的?”

  他皱眉,“我为什么要带着她?”

  我疑惑道:“你最近不是在和她交往……”

  “怎么可能!”他不爽地吼,“你哪根神经搭错线了?没事别乱点鸳鸯谱!”

  我仔细再想了想她和西顾亲昵的模样,“她每天早上找你上学,放学也常常跟你回家,去年还有一次我给你电话是她接的,你还……咳,那个洗澡来着。”最后这点很不纯洁,我停顿了下,暧昧地道。

  他的脸青了一半,“在F中她只认识我一个,虽然我不待见她妈,不过也答应家里会照顾她,况且她的脾气也爽利,挺对我性格的,相处不累。还有那个洗澡不洗澡的,她和我都是校篮球队的,逢单日放学有半个小时的集训,当然要洗澡。”

  我讷讷地止住话。

  “还有什么要问的?”他双手环胸。

  我原本想问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在天台,后来想了想,依我平日懒得出门的脾性,他早已知道我只跑床位和天台。

  镜中的双眼浮肿通红,冰敷了半个小时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在任西顾洗完之前就把我的那一份面吃掉了,他出来时面有些糊了,他臭着脸往嘴里塞。

  我看着他照常套着的黑色背心,宽大的夏威夷短裤花花绿绿的,不由令人叹息他的品位,帅脸被那头乱糟糟的湿润黑发遮了一半,我把电吹风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他吃完面立刻吹头。

  他不耐地点头,似乎真的饿坏了,吃完后又去冰箱里翻了片吐司,将就着配白开水吃下了。

  “吃完了你就回去吧。”我站在房间门口对着窝在厨房的西顾道。

  他没吭气,只是又开始把杯子和桌椅粗鲁地碰得砰砰响。

  “西顾……”我唤了声。

  “我看一会儿电视……”他捏着水杯走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

  我有些头疼,眼皮也直往下掉,没太多心力继续应付他了,“你可以自己回房间玩电脑……”

  眼前突然被阴影覆盖住,腰间一紧,下一秒竟发现自己从房门口被轻松地抱到沙发上,少年疲惫的脸出现在正上方,“说我卑鄙也好,乘虚而入也罢,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正要摇头。

  他瞬间恢复了本性,直接伸手捂住我的嘴,“不准拒绝!”

  哪有人这样表白的?!

  “我也没有要求你立刻答应,只要你肯看着我,让我有机会表现自己并不比其他男人差……”他正色盯着我,认真地道,“是,现在的我还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那么自私地拖着你,要你一直等到我毕业,现在是你的感情空窗期,我只希望你在这段时间,看着我……看清我是怎样的态度,给我一个机会打动你。”

  我沉默了许久,而后从衣下拉出他的手,“……你打算这样打动我?”

  他窒了下,另一只蠢蠢欲动的毛手从我腰间无奈地拿开,“……青春期的男人自控能力都很差……”

  我一枕头拍在他脸上,“滚。”

  若不是隔日的突发状况,我想那时候的我也许不需要太久,便会被他的强力攻势打动。

  翌日我是被老妈从床上拽醒的。

  “你……”她深吸口气,虽然我还是睡眼惺忪,但也能察觉她的脸色异常难看,“……西顾昨晚怎么会歇在我们家?”

  我蓦地醒过神,透过半开的房门,能看见西顾背心卷到肚脐以上,短裤睡得皱皱巴巴……

  想到一大清早他这副模样替老妈开门,我霎时飙出一头冷汗。

  幸好昨晚西顾是在客厅睡。

  屋内开着暖气,一条薄毯和一个枕头就可以打发他了。

  我在自个儿房间,房门也掩得严严实实,倒也算避了嫌,紧急关头我急中生智,只做迷茫状无辜地道:“怎么了?”

  “怎么了?!”老妈蓦地站起身,在屋内烦躁地乱转,“瓜田李下,现在西顾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

  “是啊,确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自然地打了个哈欠,痛快地承认,倒让她怔了一下,“西顾如今长大了,懂事了很多,也知道要照顾我,昨晚还替我守门呢。”

  我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暧昧,倒是让她犹疑不定。

  “守门?”

  “从年前一个月到现在,小区里偷盗事件闹得慌,前阵子居委会还在门口和楼下贴了单子,要各家各户提防着呢。”我当然是随口胡诌,但这里面也有三分真,每年春节前后各地的偷盗事件都会攀升,那些宣传单子和白板是逢年必备,自然都会有点印象,“昨晚开门时我就发现自家的钥匙孔被动过了手脚,赶巧儿西顾回来,他担心我独门独户的,就待在客厅外给我守门,原打算今天一大早就陪我去楼下的五金店换锁。”

  这番话连消带打,老妈脸上总算缓和了些,拍拍我的手轻责道:“怎么家里出事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西顾虽然是男孩子,可毕竟不太妥当,现在新闻里入室伤人的事件天天播,他要伤着哪儿碰着哪儿,怎么跟你任叔叔任阿姨交代?”

  我心下终于定了,顺着梯子往下爬,“发现时都晚上了,我还不是不想打扰您二老的二人世界,再说虽然西顾还小,但家里有了个男孩子到底会安心些,他也一直把我当姐姐看,还是挺回护我的。”

  老妈的眉目还是微微皱着,只道:“不管怎样,多少也保持点距离,省得邻里有些风言风语。你也不小了,知道该怎么拿捏分寸,再怎么要好,就是亲姐弟都知道避嫌的理,别败了自己的名声。”

  我做恍然大悟状,仿佛刚刚才弄明白她的意思,霍然立起来愤愤道:“妈!你在说什么荒唐话?怎么可能!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她被我一吼也多少有点讪然,“……这不是被你们给吓的。也对,西顾现在还在读高中,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头,应该不可能……”

  我低垂下眼,快速瞟了瞟睡在客厅沙发上的任西顾,只期望能第一时间与他对好口供,别再横生枝节。

  趁着老妈去厨房做菜,我借口要唤醒西顾陪我去配锁,迅速走到他身边。

  “起来,快起来!”我压低声用力摇了摇给老妈开完门又重新睡倒的任西顾同学,连喊了几声后见他还没有反应,不由恶向胆边生,甩了拖鞋赤着脚直接踹了踹他的小腿肚,“任西顾!”

  才踹了两次,脚腕霍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握住,再猛地一拽。

  我立刻丢脸地低呼了一声,一头撞入他怀中——

  “怎么了?”老妈耳朵倒是尖,拉开厨房的推拉门,探出头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硬生生扭腰从他怀中努力挣出,一屁股坐倒在地,“……没事,刚刚脚滑了,摔了一跤。”

  “怎么在自个儿屋里也会摔倒?”老妈嘴里叨念着,却是往卧室走,“上次的红花油还在不在?摔跤这问题可大可小,我给你揉揉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我连连摇手,马上从地上麻溜地爬起来,“没事没事,我生龙活虎着呢。”

  老妈充满疑问地看了我一眼,“真没事?”

  “很好很好,非常的好。”

  老妈这才重新合上门,“这么大个人了,当心着点。”

  我应了声,随即视线恨恨地移到正双手支在脑后悠然看戏的任西顾身上,“死小孩,差点被你害死了!”

  他咕哝了声,“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阿姨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抓狂,“早上还是你开的门,你说呢?”

  他抓了几下头发,从沙发上懒懒地半坐起身,小背心还没拉下来,沿着流畅的腹肌线条往下看是松垮垮的短裤,还没羞没耻地露出了一大截深灰色的内裤边。

  我不自在地移开眼,想起方才撞在他身上时指尖拂过他光裸的腹部,腹肌硬硬的,还挺结实。

  他一醒来只扣住我的手不让我走,“……我那时迷迷糊糊的,真没印象了。”

  我单手掩面,“你就记着,我家里被偷儿看中了,你昨晚是来给我守门,等会儿要陪我换锁去。”估计他在半梦半醒中给老妈开了门,之后他倒好,继续安稳地蒙头大睡,给我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他说好,却没动,抓着我的手,目光还在热烈地追逐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偏了偏脸蹙眉道:“光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回去刷牙洗脸。”

  他突然凑过脸,眼底熏染的睡意未褪,语意透着霸道地道:“……你先让我亲亲,亲完我就走。”

  我倏地弹跳起身,他扣着我的手没放,我才刚刚起身又被他给拽回去了。

  这次我紧抿着嘴不敢出声,双眼直望向厨房,压低声音喝道:“任西顾!你怎么突然这么没脸没皮,再不放开我,我就翻脸了。”

  他斜睨我一眼,不满道:“你心里总算是空了,再不把握机会难道还等下一个男人?”

  说罢也不待我反应,忽然偏了脸,侧头在我颊上轻轻一吻,我老脸一红,迅速捂住发烫的左颊瞪他,“你还不走!”

  他嗤了声,不爽地道:“你成日就巴望着我走是吧。”

  我低垂了眼,耳边只听见他扬高了声,朝内道:“阿姨,我先回去了。”

  “怎么不留下来吃个饭?”

  “不了,我家里有面包牛奶。”任西顾在室内从不穿鞋,赤着脚吧嗒吧嗒地走到玄关。

  老妈把早餐摆上餐桌,“面包牛奶哪有什么营养?西顾你洗漱完过来吃饭吧。”

  我心里颤颠颠的还没缓过神,忙道:“别了,人家不是有早餐了,没必要。”

  老妈一锅贴下来,“怎么说话的?口无遮拦。”

  我没吭气,低头扒拉着饭菜。

  未料到这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天,竟会成了与他盘桓多年辗转多年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