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秦府出来，展记问我：“主子，你看出什么了吗？”r

我摇扇子不说话。r

展记也不再问，亦步亦趋地跟着我。r

秦府小姐……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还是能看出这个女子的忧伤。r

只是……她的忧伤似乎是写在脸上的，不太真。我第一眼看到她，不知怎的，心里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子的哀愁很表面，她的眼底，似乎有一丝光亮闪烁。r

那不应是属于一个被采花盗玷污的女子应该有的眼神，她又是大家闺秀，更不应当有这样的眼神。r

那是一个心怀期待、怀着梦境的女子应有的眼神。那眼神……我心里一痛，我在曾经的母亲身上，看到过。r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我想到一个问题。展记显见得也意识到了，说道：“主子，我们找个地方投宿吧。”r

我点点头，转脸笑道：“展记，你知道江湖中人一般都喜欢住在什么地方吗？”r

“这个……”展记低头做思索状，片刻抬起头，“我听师父说，好像是有一个叫什么‘风云客栈’的地方，只是不知在不在这附近。”r

风云客栈，听这名字就气派。“那还不简单，”我晃了两下扇子，“既然这客栈如此有名，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r

展记一脸恍然大悟，点头：“主子英明。”r

我干笑两声，这人要是想要英明起来，还真是容易。r

展记伸手拦住一位看上斯斯文文的书生：“这位兄台，请问风云客栈怎么走？”r

那书生斜着眼睨展记，“啪”打开扇子，故作风雅地摇了摇：“你要去风云客栈？”r

“正是。”r

“就你这身子骨儿？到风云客栈指不定被江湖大侠吓趴喽！我看你还是回去练两年，等你身上的肉长结实了再来，要不本公子勉为其难收了你，跟在我身边历练个几年，没准儿风云客栈能收了你当个端茶递水的小厮……”r

那文弱书生出人意料的一大通话，眼见展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捏的“咯咯”响。那书生哗地一收扇子，鼻孔朝天叹口气，似是做了极大地让步，道：“也罢，本公子正要去风云客栈，顺道带着你吧。”r

展记的拳头方才略松了些。r

就在我们准备跟他走的时候，那书生忽然“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展记，脸上现出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的笑。我暗道不对，正要拉着展记走，向别处问问。就听那书生道：“你不是今儿早上在大街上脱光了衣服比武招亲的小哥儿吗？！”r

一席话说的展记脸上红透，松了的拳头又攥起来。r

“小哥的招亲方式委实震撼！震撼哪！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哈哈！“那书生笑的身体乱抖，忽然一眼看到我，扇子指着道：“这位姑娘就是招来的娘子？嗯，身段儿不错，似乎嫩了点儿，不知模样怎么样？本公子看看……”r

“啊！”一声惨叫，书生仰面躺在地上，捂着鼻子指着展记：“你！你……”r

展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提起来，恶声恶气地道：“说！风云客栈怎么走？！”r

那书生颤巍巍地抬起扇子：“前……前面左转就是了……少侠，少侠松手……”r

展记冰冷着脸把书生扔到一边，看热闹的人见状，识趣地散了。他走回我身边：“主子。”r

我“嗯”了声，带头朝前走。瞥了一眼他犹自紧绷的脸，没想到展记发起怒来真有他师父展风凌的威势。r

站在风云客栈门前，我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二层小楼真的就是武林赫赫有名的风云客栈？r

展记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奈何此时天色已晚，我干笑道：“先进去再说。”r

要说我这张脸，既不是惊世骇俗的丑更不是惊天动地的美，却偏要带上个面纱，不伦不类的，白白叫人注意。r

可是我刚进客栈的门，就见对面的楼梯上一溜下来一众女子，一色的白衣飘飘，其中有半数都戴着面纱，余下的几个也是神情冷傲，眼神斜都不斜。r

我寻思，难不成江湖流行戴面纱？看这几个的神色，仿佛都是了不得的侠女。我不禁肃然起敬。却感到展记在后面捅了捅我：“主子，有人来了。”r

一个面色清俊的年轻男人朝我走过来，我见他气度不凡，一袭衣裳剪裁得体合身，肩上又似搭了一块布。r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r

我转过身，那个年轻人似乎愣了愣。“我们住店。”r

年轻人笑了笑：“不知客官住哪一种店？”r

我一愣，哪一种店？随即笑道：“掌柜的，我们初来乍到，不如你给我们介绍介绍。”r

“呵呵客官说笑了，我只是一个跑堂的。”r

我惊奇地看着他，一个跑堂的，竟有这等气度？心中不禁开始有些相信了，这风云客栈，果然有些名堂。r

年轻人从柜台后捞出一本册子：“本店有下房五十间，现已全部住满。中等客房……哦，中等客房还剩一间，姑娘住吗？”r

我心里越发奇怪，我虽在宫中长大，可也知道凡店家介绍东西，应先捡好的介绍，怎么这个伙计倒说这些？我狐疑，脸上却刻意笑道：“怎么贵店没有上房吗？”r

年轻人抬眼扫了我一眼，不知为何，我竟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咳了咳掩饰道：“难道我住不起？”r

“姑娘初来江湖，”年轻人温然轻笑，“看来不大懂本店的规矩。”r

在这样的笑容下，我尴尬道：“还请赐教。”r

年轻人一笑，道；“本店共有四等客房，下等客房人人都可住，只要出得起银子，本店都会尽心招待。中等客房……也没什么大条件，只是银两稍贵，所以住的大多都是些商贾富户，偶尔也会有官宦人家入住几日。至于上等客房……因为本店来往客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一些身份特殊的客人，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入住了上等客房，小店会竭力保障客人的身份安全。”r

我眼珠一转，已经知晓其中关节：“方才不是说四等吗，还有一等呢？”r

年轻人笑了笑：“姑娘还请恕我无能为力，因为除了老板，连在下也不知头等客房住了些什么客人。”r

我点点头，不愧是武林客栈，考虑的就是周全。r

展记凑到我耳边：“主子，咱们还是另找一家店吧，我看这里古怪的紧，恐怕不安全。”r

我没有说话，想不到还这般有趣。不由心里盘算，我出宫在外，虽说有那样的猜测，但我的身份毕竟太危险。头等客房是没什么指望，若是可以入住上等客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一来可以保护我的身份尽量不被人知晓，二来……我说不定也有机会接触接触江湖儿女，体会一下传闻中的快意恩仇是何种样子的。r

思及此，我笑道：“不知贵店的上等客房，需得什么条件吗？”r

年轻人笑道：“入住上等客房需得有个特别的物事，银钱倒还是其次。”r

特别的物事？这可把我难住了。想来这件东西不论贵贱，必须得十分难求。物以稀为贵，这东西还必须属于我才行。我触到袖子里的扇子，不知这个伙计要是看到玉玺，还敢不敢收留我。想了想还是不敢冒险。搞不好他立刻就通知官府把我揪走。r

忽然我的手摸到腰间，不由眼睛一亮。r

那里藏着一颗公子给我的珠子，他说此珠在人世间极为难求，叫做南海珊瑚珠，常年戴在身上，有意想不到的作用。r

当下我拿出那颗珠子，在手里掂了几个来回，递到他面前。r

年轻人初时有些疑惑，细细端详之后脸上出现一抹震惊的神色。他伸出手：“可否借来一观？”r

我不置可否。r

他接过，翻来覆去地看，又摸了摸，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惊奇，“敢问姑娘，这是南海珊瑚珠？！”r

我一见他的神色，心想今晚入住客房的事八成有戏，便故作深沉点了点头。r

他又端详了一会儿：“南海珊瑚珠极为罕见，曾有人悬赏十万两搜寻，各路豪杰出动，却都没有寻到踪迹，想不到今日在下竟有缘得见。r

说实在的我也有些吃惊，公子说此珠世间少有，照此看来，简直就是绝世珍品。我见他脸色依然回复平常，不禁佩服他的涵养，这等功力，没个几年练不出来。r

最后他将南海珊瑚珠还到我手里：“姑娘跟我来。”r

我心里舒了口气，把南海珊瑚珠塞回腰里装好，总算成了。r

跟着年轻人七弯八拐来了一处院子，我环顾四周，这院子甚小，连个像样的花草都没。正疑惑，看到他停在一个墙角，伸手在砖上击了三下掌。r

一阵机括运动的声音，小院墙上开了一扇门。r

“请。”r

我心下暗暗称奇，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进了那扇门，我的眼界豁然开了起来，但见亭楼玉宇，檐牙高啄，绿柳白杨连绵成片，当真风景如画。r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风云客栈。r

年轻人带着我走进去，遇见了人只是微微点头，彼此并不说话，啧啧，江湖人，就是规矩大。r

他带我停在二楼的一间房门前：“姑娘，这里就是。”转脸看看展记，笑道，“这位小哥就住隔壁吧！”r

我一笑：“麻烦你了。”r

年轻人轻笑道：“二位尽管放心住着，别的不敢夸口，放眼江湖，再没有比小店更安全的地方了。”r

我正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一眼看见展记面色有些红，心中蓦地想起刚刚在店门口时展记在我耳边说的话，难不成，竟被这个人听到了？r

看见他走下楼梯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r

年轻人转身笑了笑，他拱拱手，“易南风。”r

……r

展记盯着他的背影：“这个人武功不弱。”r

我看了他一眼，轻笑出来：“你说的那句话果然被他听见了？”r

展记红着脸，一声不吭。r

晚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瞪着精致的床幔，脑子里乱如一团团的麻。不知母亲怎么样了，虽然我暂时用‘冷心散’控制住了那个小太监宝茶，但宫里豺狼虎豹环饲，母亲一个人，实在太多危险。还有小桃，那丫头心直口快，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估计又会惹麻烦。r

我伸手摸到枕下的扇子，徐徐打了开来。山水图景，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香。那玉玺的印记被我用特制的药物隐藏了起来，即使凑近看，也看不出一点儿痕迹。r

我将扇子放下，起身下了床。横竖睡不着，不如赏赏月色。我推开窗户，顿时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了。r

月华如水，淡淡光晕笼罩在树梢间，清风迎面吹来，真是惬意的不得了。我在宫里时也常这么干，睡不着就爬起来看看月色，风吹着一会儿困意就来了，比什么都管用。况且心里知道不会有人来管我，偶尔还跑出去转两圈。r

没想这法子挪了地儿也一样的管用，不多会儿我感到眼皮重了起来，正想关门睡觉，忽然一阵箫声传了过来。r

这箫声不缓不疾，干净温柔，听在耳朵里真如天籁一般。小时候也曾偷偷跑到父皇的宫廷夜宴外面玩，听里面传来的阵阵歌声，当时不懂欣赏，虽然觉得好听，却不感到喜欢。此刻听了这箫声，方才觉得宫廷乐曲，真的是靡靡之音。r

我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手掌一撑窗框，轻飘飘从窗户落了下去。公子嘱咐我不得在人前施展轻功，我左右看看，黑漆漆的，想来也没什么人。r

我追寻箫声的方向过去，深夜吹箫，不知是何高人。我寻着寻着就觉得不大对头，这箫声亦远亦近，时而好像在耳边，等你靠近了，倏地一下好像又远了。仿佛在这个方向，又似乎在哪个方向，飘飘忽忽，叫人总也找不到具体来源。r

我停下脚步，看来这吹箫的人有些门道，难道刚住进客栈第一天，就碰上了一位武林高手？r

我正想着，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身法利落地落到我面前。同时箫声也停了。r

“主子去哪里？”r

我看着展记，不由有些窘，这小子竟然发现了我出来，真是敏锐的紧。我只好道：“闷得慌，出来转转。”r

展记严肃地看着我：“主子还是不要到处走动，这里的一切我们都还不清楚，小心为上。”r

我早知道这小子是有些傲气的，这几句话说得隐隐有风范。我笑了笑；“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