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门口,一位水绿青衫的女子就迎了出来:“哎呦这位爷!里面请里面请!”r
我见她打扮的娇娇艳艳,葱绿抹胸露在外头,看起来徐娘半老,却仍旧是风韵犹存。女子噗嗤一笑:“爷看着青娘作甚?里头多着是年轻美貌的姑娘呢!”说罢不容分说把我往里拉。r
原来叫青娘,名字还挺合适。r
青娘把我按在一张桌子上坐下。“这位爷看着面生,”她替我斟上茶,“不知怎么称呼?”r
“晚,”我抖开扇子,摆出父皇大宴群臣时的姿态,“公子晚。”r
青娘目光闪了一下,笑道:“晚公子果然有气度,一看就知道出身大家。”r
我微微一笑,继续装深沉。我知道这类女子,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一掷千金的豪门中人更是见了不计其数,所以要想引起这类女子的注意,需得来点不一样的。r
我见这个青娘手腕圆滑,跟我说话的当口,仍是不忘暗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常女子不会有这样的本事。想来她在青楼中地位一定不低。若是能取得她的关注,对日后或许有帮助。r
我伸出手去端茶杯,袖子里的珠子滚落出来,掉到了地上。青娘眼疾手快地捡上来,刚要递给我,眼神蓦地定住了。r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喝茶。r
青娘把珠子放手里转了转,佯笑道;“晚公子的这颗珠子真是漂亮,不知在哪儿买的,赶明儿我也买一颗戴戴!”r
我微微一笑,扇子轻轻晃了晃:“这个嘛,是我的一位老友送的,青娘若喜欢,下回我见到他,再向他讨一颗便是了,不值什么。”r
青娘讪讪一笑:“晚公子客气。”r
她站起身,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八面玲珑的女子模样,她摇起手绢,话语如珠:“瞧瞧我这记性!说了这半日话,还没有问晚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只要您说出来,青娘我保管叫您满意!”r
我面皮瞬间抖了一抖,虽说表面功夫做的十足十,但要真来,这些青楼女子眼这么尖,我恐怕一个不留神就要露馅。思来想去,脸上却不动声色。唉,事到如今,也只能假戏真做了。我正要说话,忽听青娘笑道:“晚公子的这位仆从,看来是不大愿意呢!”r
我心里一动,转头看见展记脸色通红,眼睛僵僵的不知看什么地方。我心里不由叹气,这小子,真不给我挣面。r
我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青娘:“不用找姑娘,我看你就很合适。”r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青娘掩嘴笑:“哎呦呦!晚公子真会说笑,青娘这张老脸可搁不住!”r
正说着,外间突然传来喧闹声,我刚刚有所察觉,就见门“咣当”一声被撞开,风灌进来,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鱼贯而入。r
寻欢作乐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个个脸上都神情错愕,还没等回过神,蒙面人就扬起手里明晃晃的大刀杀了进来。青娘一见情况不对,赶忙挤出笑迎上去,刚开口:“几位爷……”蒙面人已经避过她,直接冲杀了进来。r
绮香楼里顿时人仰马翻,那先前一刻还笑语盈盈的女子尖叫成一团,到处跑着逃命。那些刚才甜言蜜语一副男子汉冲天气概的男人更是不消说,跳窗的跳窗,钻桌底的钻桌底,跑得快若兔子。r
展记抓着我避开砍来的一刀,脚一抬踢翻了桌子。蒙面人又是一刀扫来,被展记照脸踹了个狗啃食。我起先还没觉得,渐渐便看出了不对,这些蒙面人招招式式,竟都像是冲着我来的?!r
我看着展记,他脸色绷紧,一双眼睛像要烧起来,他将一个蒙面人打翻在地,劈手夺了他的刀,挥起手就砍。r
我心底发凉,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我扫了一圈周围,狠狠咬了一下牙:“展记,我们出去!”r
展记扣住我的腰,一个纵身掠出门外,那些蒙面人似乎也无意阻拦,只是跟着我们出了门外。此时大街上冷冷清清,虽有几个人,也已识趣地避的远远的,不伤大碍。还好,若是因我伤及无辜,这罪责就太深重了,即便到时我回宫,对父皇也难以有个完整的交代。r
展记猛地将我一推:“主子快跑!”r
我踉跄几步朝前,转脸看见展记已经深陷重围。我心慌意乱,捏紧袖子,这段时日一直忙于应付出宫后的琐事,根本不曾有闲暇调配毒药,袖子里只剩一些‘冷凝烟’,本来冷凝烟毒性很强,闻者即倒,但这分量,显然不够对付这么多人,而且展记还在里面,万一误伤了他就太糟了。r
这时一个蒙面人冲破展记的辖制,挥刀向我冲来,展记大喝一声,手中的刀飞出去,结结实实贯穿了蒙面人的胸。鲜血奔涌到我脚下。我又听得展记大叫:“主子走啊!”这一声比之刚才又要急促许多,我心急火燎,看见展记的身影在蒙面人中忽隐忽现,我知道我若不走,展记只能咬牙死撑,他虽然从小练武,但时间长了,到底寡不敌众。我寻思再三,终是咬咬牙,不如先离了这里,展记也好脱身。r
我抬起头,这些黑衣人个个武功不弱,可是好像缺乏训练,看上去一团散沙。这也使得他们的战斗力大大降低。展记周旋其中,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r
我猛一咬唇,甩手朝远处跑。我本想施展轻功,想了想,还是忍下了。这些突然出现的蒙面人不知是何来路,按理说我的行踪步步严密,没有可能暴露,若说是宫廷一方,绝不可能是父皇要追杀我,他虽不宠爱我,但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月贵妃?不可能,我说过她是聪明女人,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不会太善良,也不会太歹毒,她有她的尺度,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天华?有可能,她心思极深细,内里的性情十分狠辣,这种人,会因为一件在别人看来极简单的小事而陡升杀意,她恨透了我,派人杀我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些黑衣人身法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显然是江湖一流。天华虽贵为天朝公主,毕竟长在深宫,又备受宠爱,不可能有机会结识一些江湖人士,更不要说驱遣他们了。r
那到底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脚步不由放缓了些。我与兰舟公子的事实属秘密,我断定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公子也曾告诫过我莫要对人提起他。现在我不知黑衣蒙面人的身份,也不敢轻易动用他教我的轻功。万一隔墙有眼,日后岂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r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整条街安安静静,诡异得很。我有一种身在笼中的感觉,今晚的一切,好像人家下好了套,专等着我钻。r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两腿像灌了铅一样重,我拐了弯,正打算顺着来路回客栈,无意地摸摸袖子,忽然全身一僵,南海珊瑚珠竟然不见了。我顿时冒了一头的汗,急得脑子更加乱,强逼着自己静下来想。犹记得青娘还给我时,我很谨慎地放回了袖子里,没可能是那时掉的。来回一想,只能是躲避追杀时意外落下了。r
我不再迟疑,当即返回身找。别的犹可,唯有是这颗珠子绝不能丢。只是不知掉在何处,若是在绮香楼附近甚至门口等地,那就太不走运了。幸好我寻着路细细找回没多远,就看见翡翠色的圆润珠子静静在地上。我大喜,赶紧过去捡起,仔仔细细地塞进了袖袋里。r
这颗珠子还是我十岁生日那年,母亲独自悲愁想不到顾我,其余人更是不用说,我一个人无聊便逛进竹林,抬眼看见兰舟公子坐在树枝上。之后就送了我这颗南海珊瑚珠,算是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收到的礼物。这颗珠子色泽非常特殊,摸在手里的触感也独一无二,公子当时说,这颗珠子的名贵之处就在于,没有人能模仿得出来。r
唉,我叹口气,现在想起这些,没的叫人伤感。r
我抬脚向前走,冷不丁眼前刀光闪烁,人影交错出现。我大惊失色,急急避开,一缕青丝已经被削了下来。r
三个健硕的身影齐齐地站在我前面,我倒吸了一口气,这三个人没有戴面罩,露出平板的面孔。然而这带给我的恐惧远远超过刚才的蒙面人,因为我知道,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总是喜欢遮遮掩掩,不愿意叫人知道。而相反的,一个人若是堂堂正正坦白了面目害你,那么你,多半是已经没有机会反抗了。r
也就是说,我,逃不掉了。r
这时候,我看着他们,反而冷静下来。“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害我?”我用的依旧是男子声音,因为我还怀着一丝侥幸,这些人其实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在赌。r
但是三个人没有说话。r
我的手心冒出汗,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就算杀我,也让我做个明白鬼!”r
面前的人依然平板一张脸,他们的手却动了一下,摸上刀柄。r
我捏住袖子,恨恨地盯着他们,大不了鱼死网破。r
意料之外的,空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今晚好热闹!”r
我眼前一花,只见一个清淡的身影飞过三人的头顶,我腰上一紧,立刻被拉进了一个怀抱。r
只一瞬间,面前的景象如同连环锁,三个笔挺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眼睛睁着,连表情都没来得及换上一换。r
我瞪着眼,一时忘了反应。耳边一把低沉温润的嗓音笑道:“看什么,难道是吓傻了?”r
我抬头,不由愣了愣。r
眼前的男子身着月白锦衣,嘴角似笑非笑,鼻若悬胆,一双狭长凤眼,眉梢间风情流转,端的是品貌风流!r
我莫名的有些尴尬,再看地上的三个人,似乎是被点了穴。一瞬间的功夫就点了三个人的穴道,这等功力,的确不能小觑。来不及思考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猛然意识到自己被抱着,我干笑两声:“这位兄台,能不能把我放下来?”r
那人唇角向上一勾,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半晌,我心里正发毛,忽见他俯身至我耳边,低声笑道:“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r
我浑身一震,几欲吐血,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嘴角抽搐,勉强想挤出几句话来,忽然腰上一松,他已经放开了我。r
我赶忙稳住身形,抬头看那男人。不管说什么,人家好歹是救了我,实在应该说两句话表示表示感谢。但是此刻对着这么一张脸,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点说不出来。那男子抱着双臂注视着我,好整以暇。r
我愈加觉得说不出话,憋了半日,干巴巴地道:“多谢恩公救命……”r
一声轻笑从男人嘴里溢出,他慢慢俯下身,伸手轻轻抬起我的脸,我不由自主有些紧张。r
男人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救你?”r
我一愣。r
男人贴近我,微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我皮肤上:“也许……我才是那个真正要害你的人呢。”r
我忽然觉得手指冰冷,看进那双眸子里,有种深不见底的错觉。我冷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r
男人突然叹了口气,把手松了,站起身抚了抚衣裳。姿势是很清雅,但是实在不对地方不对时间。r
我被弄得晕头转向,看了看周围,想走又不敢走,怕再有什么状况。r
“你的眼睛真漂亮。”r
他又上下打量我一通。“可惜是个男的。”r
我有点火了,心情搅合在一起激出了愤怒,我看了男人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可惜的。”r
“浪费了。”他不慌不忙又说了一句。r
我恼怒,脸上却淡的几乎没有表情:“眼睛就是用来看东西的,不管长在谁身上,都是这个理。无所谓浪费之说。”r
男人轻轻摇了摇手臂,悠悠盯住我:“非也非也,阁下的眼睛犹如山泉之水,清冽又深邃,长在女子身上就是风华之貌,放到男子身上……这张脸,不搭调!”r
我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觉得荒唐不已。我一定是疯了,居然在这种时候和一个陌生男人较量这些个没头脑的话。而这个男人,就他自己说,他说不定还可能害我。何况展记此时还不知怎么样。想到展记,我刚有些平静下来的心又乱了起来,这家伙满心满眼跟我出来,倘若有了什么不测,我简直不敢想。r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旁几不可闻的呻吟,我敏感地转身去瞧,见躺在地上的人略微动了起来,脸上现出挣扎的神情。r
我余光里瞬间出现男人的身影,他蹲下去,手伸向地上的三个人。r
“等等!”我喘着气,“你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