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惊梦时分
前来老太太的住处送炭的小丫鬟秋月一五一十地回答着沈锦颜的问题，全然不知沈锦颜每问一个问题都有着不同的用意。但见这个丫鬟梳着八宝双髻，齐齐的刘海盖着额头，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垂着，眼睫毛又黑又密，鼻子生得十分秀挺，嘴唇薄薄的，生着一张瓜子小脸，鼻侧的两颊上生着点点的雀斑，一看，便知是一个刚刚留了头的丫头。
“你说之前送炭的丫鬟去扫地了？”沈锦颜又追问道。
“四姑娘，是，我听东厨的人说，红香姐姐去了三姨娘的院子扫地去了。”秋月口齿清晰。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沈锦颜不禁笑了。她对着程老太太挤了挤眼睛，又耸了耸肩膀，“祖奶奶，您瞧，我这个理家的小姐，竟还不如底下一个小丫鬟知道的多。”
程老太太已是满脸不高兴，“这还了得！调派一个下人，怎么就自己随便作了主去？三姨娘这是哪根筋错了？……”
沈修栋仍在矮凳上坐着，他尚弄不清楚沈锦颜究竟作的什么打算，故而一声不吭。
“这个红香去给三姨娘扫地，是谁下的令？”程老太太声音渐渐大了些。小丫鬟秋月这才听出老太太有了恼意。她毕竟年纪小，之前又只做些轧草的粗活，并不曾与府中的主子们接触，原本，第一次到老太太院子里来，她怀着十分的好奇心，因听人讲起，府中的老太太最是慈善，从不打骂下人，眉眼间生着一颗红色小痣，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就如同活佛转世一般。秋月偷眼瞧着程老太太，见她眉目间果然生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红色小痣，只是，看她神色，却不似传闻中那般和善……
程老太太喝了口茶，将茶碗“当”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秋月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半句话。
“秋月，抬起头来。”沈锦颜心中暗自好笑，这孩子今天吓得不轻。
“四姑娘……”秋月双唇紧闭，慢慢地抬起头，眼里却盈了泪。
“秋月，你暂时先在这里停一停，送炭的活儿，先缓一缓……”程老太太闭了闭眼，“红颜，去请太太，秀云，你去请三姨娘，水灵，去请二姨娘……”
几人应声去了。程老太太又咳嗽了一阵子，沈锦颜连忙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祖奶奶可千万莫要生气才是啊，祖奶奶若果真生了气，您的咳疾一时没能好利落，便都是锦颜的不是了……”
“你自然有你的不是……”程老太太又咳了两声，沈锦颜心中明白老太太所指，特意到老太太前面，吐了吐舌头，“祖奶奶……”
“你说，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程老太太指着她的鼻子问道。
“祖奶奶，锦颜哪里敢瞒着您呢？”沈锦颜笑笑，“锦颜不过是想主持一个公道，可又不具备那样的水平……只是想借一借祖奶奶的威风……”
正说着，忽听外头高声斥责下人的声音，“混帐东西！二小姐岂是你能扶的？！”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屋内的帘子猛地被人掀起，带着一股冷风进来两个人，正是三姨娘王氏和沈家二小姐沈锦洁，二人皆满面怒容。
程老太太并未说话。沈锦颜看着王氏母女二人，但见王氏披着兔毛领口的大裘，着一件高襟青色宽袖外袍，缀以明黄绣纹，衣上暗纹在动转间流光溢彩，像活水一般盈动。王氏头上用两支水晶红宝石簪子固定着，一侧插了一支翡翠蝶簪步摇，十分惹眼。
王氏的女儿沈锦洁则穿了一袭水烟长裙，外披黑色水貂长裘，头上梳着三转小盘髻，各插了一朵红玛瑙的小梅花，一侧斜插着一支白玉兰翡翠簪，显得别有一番韵致。她目光清冷，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程老太太眼皮未抬一下。沈锦颜站在老太太身后，倒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笑。而王氏和沈锦洁二人竟似未曾看到一般，毫无反应。她二人路过孙秀妍时，孙秀妍刻意后退两步避开了。
“不知老夫人找我来所为何事？”王氏走过来，竟一句客气话都示意讲。
“坐吧。”程老太太示意旁边的丫鬟搬来了凳子，王氏和沈锦洁二人坐下了。
“锦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程老太太嘴上说着夸奖的话，脸上却全然看不到任何喜悦的表情。不知情的人，必定会觉得她不似在说自己的孙女，而是随口说出一句违心的客套话。
“祖奶奶！”沈锦洁扑过来，拉起程老太太的手摇着，“祖奶奶几时看着我不好看来？”
程老太太哼笑道，“脸蛋太过好看了，便成妖了，长相甜美可爱便好……”沈锦洁拉住程老太太的手便僵了一僵，她的脸上也有一刻现出不自然的神情。但很快，她便恢复了神采，“祖奶奶今日精神可是大好了……”
这时，红颜端了一碗熬好的冰糖雪梨汁来，程老太太便拂去沈锦洁的手，一只手将碗接过来，一只手拿着勺子搅动着。
沈锦颜悄悄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二姨娘也来了。她身穿素色衣裙，外罩着青色小袄，头上只别了一只海水纹青玉簪，在这样的天气里，更加显得冷寂。二姨娘刘彩儿平日极少出门，除了来程老太太处问安，便罕有行踪。二姨娘在沈府并不受宠，原本为侍妾，因生了儿子沈修贤而晋了姨娘。现如今，沈修贤在朝中谋着一个翰林院修撰的官职，也算为其母刘彩儿争了一口气。但刘彩儿对沈家昌并不热情，只把一腔心血倾在自己儿子身上。因此，她关着门冷冷清清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心中愁苦唯有自知。
不多时，沈府大太太胡氏手中握着一个暖炉，由身边的丫鬟湘莲扶着，款款迈进屋中。胡氏出身名门，作派与二位姨娘有着十分明显的不同，她自进门，眼睛便先看到程老太太。见她正喝汤，便急切地走过去，掏出帕子，替程老太太擦了擦嘴角，又将汤碗接了，轻轻递给湘莲，这才挨在老太太身边坐下了。
“老太太的咳疾想必已经大好了，看气色还是很好的。”胡氏对着程老太太说道。
“好了，我这个毛病，不好的，也自己全都改了……”程老太太脸上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是媳妇的错，叫老太太担心了。”胡氏轻声说着，似怕人听见一般。
“错？你有什么错？”程老太太显然并不领情，“你有本事搜查，怎么就没本身查出一个不要脸了的丫鬟来？”
“老太太！”沈锦颜突然意识到，场面有些不可控，该如何调一调当前火药味十足的场景呢？
沈锦颜眼睛骨碌碌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