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燕青门往事
“那么，各位就请落座吧。”古先生微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同时，他的视线也从郑炎和韩武周的身上快速扫过。
闻听此言，大家也纷纷重新落座。韩武周和沈傲天则坐到了门口特意为他们保留出的两把靠椅上。
“老古，这次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把‘龙魂’找回来。”沈傲天笑着朝古先生说道。“说实话，当时你自告奋勇接下这烫手山芋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担心你应付不来呢。”
“蒙沈兄挂心了。老朽刚才已经说过，今日‘龙魂’能得以重见天日，全要仰仗这些年轻人的努力。”古先生平淡的说道。
“是啊，这几位英雄年轻有为，鹿某这回可也算是大开眼界了。”鹿先生在旁附和道。
“他们几个啊，刚出徒那会就嚷嚷着想做出点成绩来，这次终于得偿所愿了？”沈傲天看向自己的女儿，眼里的欣慰之色更加明显。
“父亲，你怎么没带梦臣一起来啊？留他一个人在武馆能行吗？”沈梦君的口气里稍显埋怨。
“嗨，没问题。你弟弟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现在，他也正好好练功，有那么多师兄弟陪他呢。你这个当姐姐的，回去以后可要好好陪陪弟弟了，梦臣很挂念你啊。”沈傲天说道。看来，这位六合门掌门膝下还有一子。
“要是大师兄还在，我倒是很放心.。。”听了父亲的话，梦君竟然没来由的有些忧伤了，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令人不悦的往事。
“哎！这高兴的日子，咱们不提那些糟心事！”出乎意料，沈傲天打断了女儿的话。
那么，这沈梦君口中的“大师兄”又是怎么回事呢？
“古老，这二位想必也是乾坤门中长老级别的人物吧？”鹿先生又说话了。“今日得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的气魄。难怪能培养出这般的英雄后代。”
“没错，沈兄和韩兄都是乾坤门现任的长老。沈兄是出自水拳门，而韩兄则是出自木拳门的。”古先生看着坐在对面的二位，向鹿先生解释。
“那倒是。”沈傲天接着说道。“鹿先生，不是我们自夸，我乾坤门中人，能当大任者，真是数不胜数。这古往今来，还真是出了不少风云人物，像他们几个小辈，虽然现在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假以时日，也定能成大器。”
“是啊是啊，刚刚古老也正跟我们介绍乾坤门这千年来的传承呢，鹿某还真是听得入迷了。”鹿先生笑了笑。
“对了，沈伯伯、父亲。”这时，韩锦川适时地插话进来。“刚才古先生也说，咱们乾坤门现在的分支流派众多，连他老人家都说不清这江湖上还有多少跟咱们同宗的高手呢。尤其是这位郑大哥，竟然也是咱们燕青拳的佼佼者呢。”
“哦？”听闻此言，韩武周立刻转向郑炎。本来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情绪中轻松下来，经自己儿子这么一说，韩武周的脸色却显得更加不自然了。
然而，郑炎并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地面，似乎这里的一系列客套寒暄已经与他无关了。
“是啊，父亲你是没有看到，郑大哥的拳法变幻莫测，实战技术非常高明，着实是令人佩服。对了父亲，您也是咱们燕青拳的老传人了，你看看郑大哥是不是咱们同宗之人？”爽朗的韩锦川并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的异样，他实在太过兴奋了。自从与郑炎相识的那一刻起，对郑炎的好奇就一直牵动着他的心。现在，自己的父亲终于到场了，能有机会多对郑炎有些了解，他当然是兴奋异常。
“这位郑兄弟，敢问.。。尊师何人？”韩武周的口气非常小心，试探性的问向郑炎。
整个香堂里，所有人的视线似乎全都聚焦到郑炎的身上。听到韩武周父子的对话，沈傲天父女俩也好奇的看向郑炎这边，然而，唯独两个人却在这时有些刻意回避了。一个是倪鹏飞，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此刻，眼神有些不自然的瞥向了古先生，而另一个正是古先生，此时也正垂着眼皮摆弄着手里的茶杯。
好半晌没有说话，郑炎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韩武周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似乎怎么也移不开了似的，一旁的沈氏父女不明所以的互相对望一眼，又不禁好奇的瞥向郑炎。
“韩前辈，您.。。太客气了。”蓦地，郑炎站起身来，说话了。“在下不是什么高手，也并非身怀绝技的乾坤门中人，是韩兄弟误会了。”
“郑大哥，莫要再开玩笑了。”韩锦川也站了起来。“跟你一起出生入死那么久了，你的身手我会不了解？现在家父就在这里，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还请你..。”
“韩兄弟，我说过了..”郑炎有些不客气的打断了锦川的话。“我不是贵门中人，我的这点本事也不过是雕虫小技，教我这些的，也不过是行走江湖的野路游侠而已，说出来恐怕有辱尊听，所以，就请不要再打听了。”
“这位小兄弟，此言差矣。”出乎意料的是，沈傲天竟然说话了。“虽然我沈某人并不认识你，但是，你今天能这样坐在老古的香堂里，足以说明必有过人之处。况且，看你的气度，也确实是不同凡响。
说着，沈傲天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郑炎面前。“不如这样，就请你不吝赐教，为我们露两手怎么样？”
直直的盯着郑炎那双灰白色的瞳孔，沈傲天突然有些后背发凉。这位六合门掌门人兼乾坤门水拳门长老早已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了，当今武林，再高强的宗师也已见过无数。可是，他的老练得眼神撞上郑炎那冰冷的目光时，背后却还是泛起阵阵凉意，沈傲天甚至记不得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
那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目光，那眼眸里透出的彻骨寒冷，让人无法形容。
就像是，死神的眼睛。
“如此甚好，郑炎大哥，你就让父亲和沈伯伯稍微见识一下你的身手吧。仅凭我说，他们俩怕是难以信服。”韩锦川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郑炎的眼神，他的兴致此时依旧很高，并没有察觉到沈傲天和郑炎之间的微妙气氛。
“锦川，听你这么说，这位郑兄弟当真是身怀绝技了？”韩武周在一旁说道。“那与你相比又如何呢？”
“父亲，这次孩儿惭愧了。”韩锦川有些不好意思的面露为难之色。“郑大哥的身手在孩儿之上。”
“是这样？那韩某还真是应该好好见识见识..”这下，韩武周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不自然了，连锦川也察觉到了这点。当然，他也许是认为自己父亲只是出乎意料而已。
“郑炎啊，既然两位前辈都这么说，你也不要再推辞了。”古先生在这时恰如其分的说道。“不如，就跟韩前辈稍微切磋一下吧，点到即止就好。”
在古先生话音落下的一刹那，郑炎捕捉到了老人家递来的眼色，他咽下一口口水，眼神从沈傲天移到了韩武周的身上。
“既然，两位前辈如此好兴致，在下也不好薄了二位的面子，自当从命。韩前辈，请吧。”郑炎做了个手势，指向了院子里面。
“请。”韩武周答应一声，随即率先走出了香堂门口。
两个人在院子里各自站定，香堂里的其他人也立刻跟了出来。大家在香堂门口排开，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这两位的武艺切磋，特别是韩锦川，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似乎坚信，这次切磋过后，对于郑炎的情况，出自何门、是否同宗，他父亲一定就能给出答案了。
事实上，在韩武周心里，确实已经有答案了..
跟其他人不同，倪鹏飞和古先生始终一脸严肃，而比起倪鹏飞那略带焦急的不自然表情，古先生却是十分镇定。
“郑兄弟，韩某有礼了。”韩武周向郑炎抱拳行礼后，随即站开了马步，他苍劲有力的双腿踏出的是弓字步，左右手一前一后、一探一提，摆好了架势。这是标准的燕青拳预备套路，当架势平稳后，韩武周武林耆宿的气质便一览无遗，甚至引得旁边观看的沈傲天他们也不住的点头。
郑炎拱了拱手，算作还礼，可是他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却显然比韩武周更随意了些。只见他略微踢伸双腿，肩膀和双臂也顺势活动几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突然轻松了很多。虽然面对着宗师级别的武林前辈，但郑炎确实放松了下来，完全没有一丝紧致的感觉。
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韩武周重新将郑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似乎对郑炎的这副样子不以为然。不过，他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眼神瞬间恢复了凌厉。片刻之后，韩武周当先一跃，发动了对郑炎的攻势。
狮子开口般的两记连环掌迅猛直推，韩武周的攻势，威猛中丝毫不缺速度，一开始便采取了贴身近战的策略。连环掌直接罩上郑炎的面门，同时脚下动作跟上，对郑炎的中三路也形成了封堵，迅猛的攻势如潮水般直逼郑炎。
连连直击的掌法使郑炎频频用小臂和肘部格挡，对方的招式虽然勇猛，却也让郑炎看出了意图。脚下动作并不跟韩武周硬拼，郑炎变守为退，脚跟连连旋转，让身体与韩武周之间的距离频繁变换着角度。与此同时，郑炎也伺机在守势中寻找着反攻的时机，当韩武周一记变掌为肘的斜劈被他躲开的同时，他一个侧身，也打出了针对中三路的快速一肘！
自知下盘疏漏的韩武周立刻急速回撤身躯，可惜，郑炎这一肘，实乃虚招，只是引开韩武周注意的佯攻。就在韩武周刚刚与郑炎拉开距离的瞬间，郑炎一记“小龙问路”的侧高踢直击韩武周下颚！
到底是燕青门掌门，即使是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进攻，韩武周仍然及时的以前臂挡住了侧高踢。双脚先后急退两步，脸上又闪过了一丝短暂的错愕，在及时站稳的同时，韩武周看向郑炎的感情色彩又有了新的变化。
“潭腿？！”韩武周惊异的问道。“好个‘平地起惊雷’，郑兄弟身手果然了得啊。”
“啊，原来是潭腿！”一旁观战的韩锦川也不禁附和道。“难怪我总觉得郑大哥的腿法与我燕青门传统的套路不同，原来郑大哥还会施展潭腿的绝技！”
仿佛是故意要让众人看清自己的这一路腿法，郑炎将踢出的腿在空中略微停滞，摆出了技惊四座的一字马。
“韩前辈，请指教了！”缓缓收回踢腿的下一刻，伴着一声大喝，郑炎一跃而起，这次要转守为攻了。
迅猛的身影瞬间腾上半空，郑炎施展出了神龙摆尾的横扫挂腿直取韩武周的上三路，对方倒退两步急速避过，可是接下来的蝎子卷尾、双龙出水却紧紧制约住了韩武周的下部和中三路，他不得不也随之腾空而起。
并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郑炎的反攻有着自己的思路。韩武周跃上半空之时，也已然展开了对郑炎的反击，借着身体的惯性，一记天雷轰顶般的下劈腿猛然打出，着力点在脚后跟，韩武周这一击要直冲郑炎天灵盖了！
也许是料到郑炎会再次以潭腿的绝技制住空中的自己，韩武周这次反击是靠着自己丰富的武学经验打出的。可是，他对郑炎的判断似乎并不准确。
没有施展潭腿，甚至身体都没有前进的动作，郑炎只是将上身前倾，丝毫不理会马上面临的灌顶后跟提。他的右腿如同蝎子高高翘起的尾巴，脚掌如同蝎子毒针一般迎向空中的韩武周。两只几乎是同时打出的脚掌就这样撞击在一起！
“‘艄公翘橹’！这是我燕青拳中非常上乘的腿法！”观战的韩锦川再次发出一声惊呼。
以地制空，以平稳的重心制约毫无依靠的空中攻势，即使对方的气劲不输自己，但郑炎也只是被逼的后退一步，而半空中的韩武周却被对方迎来的一击重新打回到地面。然而，郑炎的攻势似乎并未就此停止。
脚下刚刚站稳，郑炎的攻势又到了面前，左右双肘划过车轮般的圆弧。虽然硬性格挡下了这两击，但韩武周显然有些吃力了。这几个回合的切磋下来，郑炎的身手比他想象中还要高明不少，深深意识到了什么，韩武周的心里已经震惊无比了。
错开郑炎的摆拳，韩武周将右手斜插向郑炎肩膀，他不得不改变了应对策略，改制约为封锁了。这回果然见效，郑炎的攻势有了短暂的停滞，接着，韩武周直接稳住了郑炎的腰眼，这是要用投掷技将郑炎撂倒吗？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双方的斗力开始僵持不下的时候，郑炎反而侧向用力，反手抓住了韩武周左臂一侧顺势又将二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些。接着，他低声向韩武周耳语了一句，而这一句低语却在瞬间瓦解了韩武周的斗志。
“吉川和佳子夫人，向你问候。”郑炎如是低声说道。
隐约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掉下去了，韩武周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手部与郑炎的拉扯也瞬间泄了气。借着这一瞬的功夫，郑炎猛提膝盖，分开了与韩武周之间的距离。
“真是名不虚传，韩先生。”郑炎收拢了拳脚，向韩武周作揖道。“在下，甘拜下风。”
显然还没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韩武周仍然定定的看着郑炎。而在旁观战的其他人，已经开始为这场精彩的切磋鼓起掌来...
走在海风吹拂的沙滩上，郑炎和古先生肩并着肩，欣赏着入夜后的海景。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耳畔只有轻拍礁石的海浪声。郑炎非常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连日来的种种经历，似乎在这一刻都随着海风飘散在了空中。
“心里好受多了吧。”古先生打破了沉默。
“还好。平静多了。”郑炎并没有看向古先生，而是微闭上了双眼。
“孩子，你真的比以前成熟多了。老实说.。。”古先生看了看郑炎，继续说道。“我以为你没这么容易放下。”
“其实.。。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了。有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妻子，和一个天生患病的孩子，他最终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完全能理解。”郑炎说道。“我母亲一直就没有恨过他。”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古先生似乎在反复咀嚼着郑炎话的意思，蓦地，老人家也看向海天交接的地方，眼神中透出了释然。是啊，这是不是郑炎真实的想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尤其是现在。
“古先生，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郑炎转过头来，这次由他打破了沉默。“当年，一寒先师成立乾坤门，真的是他本人自己的意愿吗？”
显然这问题有些出乎意料，古先生不禁愣了愣，随即又爽朗的笑起来。
“我就知道，还是郑炎能看出问题的本质。”古先生朝郑炎竖起了大拇指。“没错，一谈到一寒先师，自然会让人想到乾坤门的起源。其实，一寒道人的真正身份不是别人，正是自先秦时代百家争鸣之时，那道家学说的嫡系门人，而且，他更是秦始皇的长子、扶苏皇子的师父。他秘密成立乾坤门的目的，也是遵从了一直所信奉的道家之理以及公子扶苏的意愿，守卫‘龙魂’，更是要稳定的守住江山社稷。”
“原来如此..”郑炎低了低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现在，韩武周他们已经把‘龙魂’带回济南府了，有燕青门和六合门的重重守护，‘龙魂’的事，就暂时不需要我们操心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回日本看望一下母亲和石山老先生..”郑炎淡淡的说道。
“嗯，你母亲一定很挂念你..至于，那老家伙嘛..”
“什么？”
“哦不.。。没什么，船票我可以让人帮你准备，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就这两天吧。行动结束了，我也没什么好多呆的了。走之前，也想去给马婆婆上个坟..。”
“不打算再为我站上拳台吗？”古先生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奈何，郑炎对这问题却有些懒散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向古先生抱歉的笑了笑。
“还有机会的话，没问题。”
还有机会。不过显然，郑炎对于接下来的行程，有着自己的打算。说完这句话，郑炎加快了脚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