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坚带我来的这家粤菜馆生意不错。天气渐热，所以，大家换换口味，也从琳琅满目的武汉小吃和特色鄂菜中跳出来，感受一下清淡的粤菜风味。
这餐厅装潢得很不错，氛围很好。每个就餐地方都像一个独立的小包间，互不影响，却绝不逼仄。我们在二楼东面落座，尹振坚把菜单递给我。我笑着推给他道：“尹总你点吧。我一向头疼点菜，看见满满的菜谱，就不知道要吃什么了！”
尹振坚宽厚一笑，接过菜单点了一个白灼虾，一个白果猪肚，一个鸭汁烩鱼唇，一个香烤黄花鱼。他问我喝什么，我点了柳橙汁，他要了杯爱尔兰咖啡。
等菜上来的空隙，我把手绢还给他。他笑笑，说道：“肖小姐，一方手绢事小，但是，尊重是不分事大事小的。所以，我接受。”
“谢谢！”我笑笑。男人总是大意，看不出新买的和本来那方的区别。
尹振坚看着我微笑，“你好像有心事！”
这个男人有透视眼吗？我自认为自己的情绪掩饰一向很成功，不至于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尹振坚只是一眼，就看出来我心绪不宁。这是一种拉近关系的开场白吗？又或者，只是为了缓解空气中因彼此生份而产生的些微尴尬而随口一问？
我嫣然笑道：“怎么会？如果说有，那也是因为尹总对我的帮助，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他并不为我的马虎眼而改变看法，仍然微笑道：“肖小姐如果把我当成朋友，就别提这么见外的话了。前天齐总说帮你找你想要找的那个客户，找到了吗？”
“哦，还没有。”他倒是有心，还记着当时我和齐一鸣的只言片语。工作的事，我不喜欢和并不相熟的人谈。
他笑了笑，说道：“武汉这边，我毕竟待得久了，也认识几个人。如果肖小姐有什么需要我牵线搭桥的事，我会非常乐意效劳！”
我微笑如花，说道：“谢谢！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找你。”
承前公司是大公司，我不怀疑身为公司副总的尹振坚有强大的人脉网。可是，我不想让他感觉每次我只能给他找来麻烦。或者，让他以为今天的晚餐，只是我想要借助他人脉的一个前奏。
为了达到业绩，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关系，借助一切可借助的手段，的确是市场部人员常做的事，我也深谙此道。可是，和他的认识本身就太戏剧化。我并不是在演肥皂剧，也不想让他以为我在用这种幼稚的一眼就看穿的桥段来博得他的青睐。
还有一个原因是，从内心里，我是抗拒他这种示好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第一次帮我可以说是他热心；第二次呢？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对我这么好。
而我本身，更应该对这种好警惕。
当一个女子刚受到一个男人欺骗背叛的伤害，转眼却有另一个男人热心关切，细致周到，体贴入微，很容易就会让孤寂的心生出好感，从而惹出一些纠葛。
我不想让自己哪怕是在无意之中，卷入一场可能的暧昧，所以必须让自己保持十二分的清醒。当感情因为寂寞而对某个人产生依赖，而那人并不爱你的时候，那是很可怕的。
这时服务生过来上菜，尹振坚微笑着，我们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尹振坚是个善谈的男人，善于控制气氛。加上这粤菜味道挺地道，吃起来清淡却鲜美，所以我们共进了一顿还算愉快的晚餐。
餐后，我叫来服务生买单。尹振坚已拿了卡递过去，根本没给我买单的机会。
我本来想借吃饭表示一下感谢，但现在不但没有还，好像还欠了新的人情债。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情我是要还的，只好换另外一种方式。
我们并肩走出餐厅，刚刚出门，就看见齐一鸣，他和三个西装革履的人一起。他们显然刚从餐厅出来，几个人喝得红光满面，正握手道别呢。
齐一鸣估计谈成了生意，那三人走后，他满面笑容地向停车场走。一抬头，看见我和尹振坚在一起，他怔了一下，马上笑逐颜开，打着哈哈说：“哟，尹总，偌宁，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啊？真是巧，太巧了！”
尹振坚笑道：“肖小姐请客，我正不胜荣幸呢！”
“尹总太客气了，”我笑了笑，说道，“是我的荣幸才对。”
尹振坚笑脸迎人道：“哎，肖小姐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虽然我们认识才三天，我可把肖小姐当朋友，太客气可就生分儿了啊！”
我抿嘴一笑，说道：“行，那我就不说这些话了。”
我看了齐一鸣一眼，笑问道：“你现在去哪儿？如果回家，现在似乎还太早；如果去见客户，似乎又有点晚？”
齐一鸣耸耸肩，开玩笑道：“你不是想请我喝一杯吧？那可对不住了，我现在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我当然回家啊，或者，去你那里坐坐！顺便送你回去，反正我是大闲人一个。”
“行啊，那一会儿我就坐你的顺风车了。”
尹振坚在一边笑道：“肖小姐，我接你来的，有责任送你回去哦！”
我也笑，“谢谢尹总，不过现在有现成的顺风车，我就不麻烦尹总了。”
齐一鸣也笑呵呵地道：“是啊，尹总，我正好要和偌宁谈点儿事。我们后天啊，举办同学会，有些细节我还得问问偌宁。”
“这样啊，那我就偷懒了。”尹振坚很有风度地笑，“肖小姐，今天的晚餐很愉快，谢谢你带给我这么一个愉悦的晚上。”
和尹振坚别后，齐一鸣把车开过来。我拉开车门坐进去，齐一鸣发动了车子。我问道：“一鸣，今天生意谈得还顺利吧？”
“那是，我这人别的什么都一般，就是运气特别好。今天的项目，谈的别提多顺利。”
齐一鸣一兴奋起来，又准备滔滔不绝了。我赶紧在中间插问一句，“你帮我联系步锦盛的事儿怎么样了？”
这句话让兴致勃勃的齐一鸣讪讪地笑了笑，搔搔头说道：“说实话，没什么进展。可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行业。现在，连我们的客户都八竿子打不到边，难呐！”
我没有出声。这是在意料之中，但，感觉还是有些失望。
齐一鸣笑呵呵地开我玩笑，“你和尹振坚也太快了吧？怎么这么快都共进晚餐去了？”
“一鸣你可别乱说，”我白他一眼，“只是普通朋友好不好。那天在医院，他帮了我很多。再说，我弄脏了他的衣服都没赔，所以，我想请他吃饭谢谢他。只是，今天是我请客，他掏钱！”
“你就安心吧。他呀，钱多着呢，一顿饭算什么？”齐一鸣一边开车一边顺口问，“不过，你要真跟他发展点儿什么，也挺麻烦的。匡承杰那儿怕是不好交代吧？再说了，我觉得，最配得上你的，还是寇启俊。”说着，他一脸坏笑。
习惯了他的插科打诨，我都不当真。但当他提到匡承杰，我心里还是有些堵。他真离谱，寇启俊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他也能扯到一起去。不过，这些不会显示在脸，我只笑了笑说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这不是关心老同学的感情生活嘛！”齐一鸣贫嘴。
“哎呀，我现在都愁死了。这次出差，一点进展都没有，反倒还退步了，连人都没见到一次。你还开我玩笑，我哪有心思啊？”
齐一鸣突然一拍大腿，笑逐颜开地说道：“偌宁，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你完全可以不必要借助我，直接找尹振坚。我看他对你挺有好感的，你要开口，他肯定帮你。他好像和步锦盛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呢，要联系上步锦盛，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摇摇头，苦笑道：“我不想找他帮忙！”
“为什么啊？这也是你的人脉，不用白不用！”齐一鸣很是不解。
我看着车窗外，说道：“我和他不熟，他却对我很好，所以不想找他帮忙！”
“得了吧，什么熟不熟的，谁和谁开始不都是陌生人啊？一回生两回就熟了，你们都共进晚餐了，不算陌生人了吧？”齐一鸣不同意我的话，撇撇嘴说道，“他对你好你也顾忌？嗯，我也看出来了，这尹振坚对你还不是一般的好感。只要你稍稍透露一点儿需要他帮忙的意思，以他的敏锐，马上就能想到，都不需要你开口提了来，省得办不到彼此尴尬。”
“一鸣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叫不是一般的好感？普通朋友一起吃吃饭很正常，你可别想歪了啊。再说，”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无奈摇头，“他是提出来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但是，我已经谢绝他的好意了！”
“什么，谢绝了？”齐一鸣嘴里塞得下一个鸡蛋！先是惊讶，继而抗议地道，“偌宁，你这样不公平啊！你电话里天天把我催得火烧火燎的，害我一见你，就感觉自己办事不力。可现成有个可以帮忙的你却不用！”
我扑哧一笑，“谁叫你是在武汉的同学中人脉最广的一个？自己人不找，我还去找外人啊？”
“可那也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的！”
“你说得太晚了，我已经拒绝了！”我笑吟吟地说。
他给我个大白眼，但很快又乐观地笑嘻嘻道：“一次谢绝有什么关系?你就说改变主意了，还是需要他的帮助。那有什么？你不是说过，在市场部，业绩才是最重要的吗？”
“是是是，业绩是重要，你别用我的话来挤对我。我是不想找他帮忙！”
“为什么？”齐一鸣大惑不解。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哦，我知道了，你怕自己爱上他！”他坏笑,“我同意，你爱上他，不如爱上寇启俊更实际！”
我白他一眼,“得了，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还是再帮帮我吧，我后天晚上的飞机回广州！”
齐一鸣苦着脸,“我可以保证卖力，但不能保证结果！”
回到酒店已经九点多，齐一鸣把我送到酒店楼下就回去了。我冲了个澡，坐在沙发上顺手开了电视，拿出手机来看。除了钟欣的短信，再没有别的来电或短信。
钟欣告诉我，已经预订了酒店。我这边既然忙，可以到周六再回，那边有什么事儿，她来办。
我笑了，她为我想得可真周到。如果寇启俊知道同学会钟欣付出这么多的心力，他会不会更加高兴？我几乎可以断定，他确实是喜欢钟欣的。不然，怎么会自愿承接下大部分的费用？
钟欣出了力，他就出钱，而且，还表现出对同学会的极大兴趣。这怎么可能是偶然？
我仔细分析，即使我丢掉步锦盛这个单，但能签成寇启俊那个项目，成绩也是非常可观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许这样结果会更好一些。我不想让自己太过孤立于同事之间，那样，将会成为被所有人倾轧的目标。
但是，天生不服输的性格却又让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单。
算了，顺其自然好了。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即使小心谨慎，谁能保准没有背后暗枪呢？
回了短信给钟欣，说这边有点事，要后天晚上才能回。钟欣叫我上网，把这两天她准备的情况跟我详细说说。
我提过笔记本，在茶几上打开了，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登录QQ，钟欣已经在线上了，我发过去一个笑脸。
她马上反应，对话框里跳出字来：“你可真快啊！”
“当然，三姐召唤，我还敢不马上现身？”
“你就贫吧！”钟欣发过来一个白眼，“你这个组织人出差到武汉，叫我挑乱摊子，你不怕我罢工啊？”
“三姐的责任心我最清楚不过了。所以，交给三姐，我放心！”我知道钟欣嘴硬心软，笑嘻嘻地不当真。
“少给我戴高帽了。看在你这样奔波来去的份儿上，我这里帮你分担一下。不过，有什么没到位的，你得先提醒我。不然，把你的苦心给弄废了，那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三姐办事，还有什么说的。”我笑着在键盘上敲，“对了，你要是忙不过来，找寇启俊帮忙！上次不是把他发展进咱们核心组织了吗？再说，我这同学会，多少也是因他一句话才起的意，他光拿点儿钱不出力怎么成？”我还没忘怂恿钟欣和寇启俊多接触，希望这样，可以让他们的关系更近。
我一直想做的，不就是成功扮演这个幕后红娘角色，推进他们的关系吗？
“你这同学会不就是为了他吗？我敢把他拉来当苦力使啊？”钟欣不知道我的小小心思，发过一个偷笑的表情。
“错了，我可不是为他，为他手里的订单而已！”我赶紧撇清。
“那有区别吗？”
“当然！”我笑了笑道，“这表示我是对事不对人。”
“对事又怎么样？对人又怎么样？你那矛头都是直指寇启俊，目标明确！”她发来一个撇嘴的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有些发呆。我的生活，真的只是围绕着工作在转了吗？为了业绩，用尽一切手段。跟着顾厚鹏这一年多来，我真是学会了他那套。冷静、理性，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哪怕是朋友的感情，也能被我算计在工作之中。
哪一天，我会不会因为这些手段失去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如果钟欣知道我想撮合她与寇启俊，只不过是因为想得到那个订单，她会不会失望地要跟我绝交？
我想都不敢想这样的结果。可是，我却仍然这么做了。
如果可能，我也愿意保持一份本真，像大学里一样，天真单纯。可是，社会打磨了我，生活打磨了我。现在，我都不知道所处的环境和所取得的成绩，是否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了。
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出来，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感伤是矫情的事儿，工作这么忙，享受生活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感伤呢？
可是，和匡承杰分手后，我身体里的感伤之源就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它们汹涌而出，铺天盖地，在我不经意之间，就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我的神经。
匡承杰没有来电话，也没有短信。从我到他家里收拾走我的东西后，我们就算是彻底断了。可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他的好。感情就是这样，明知道不适合，可是无法控制自己。当终于决定快刀斩乱麻了，心却痛得无法呼吸。
钟欣见我良久不语，发了个疑问的表情。
我笑笑，说道：“有点儿累。钟欣，我突然很想时间快点儿过，快点儿到后天！”
“你这么期待同学会？是为了订单，还是为了见老同学啊？”钟欣取笑我。
我苦笑着在键盘上敲击，“现在，好像是真为同学会而期待这个同学会了。”
“怎么说？难不成你突然感慨起来，所以，想借同学会怀怀旧？”
“可以这么说吧。这几年来，我努力奋斗，供了房子供了车，日子似乎过得很舒心。可是，我怎么感觉，心却越来越苍老了呢？我很疲倦，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努力，有什么意义！”是身体的伤，工作的挫折，还有感情的伤害，让我难以适从。而对着钟欣，我最柔软的一面从来不设防。
“你怎么了？”钟欣关切地道，“偌宁，这可不是你呀！如果心情不好，工作先放一段，出去散散心！别一直压抑自己！”
“我会的！”我说，“钟欣，我有点儿累，先下线了！”说着，我不等她回答，关了QQ，关了机。我微用力把电脑推到茶几中间，身子向后仰去。沙发承载了我身体的重量，轻轻颤动，一如我紊乱的心。
失眠总是伴随着感伤而至，久久无法入睡。我知道，根源还是在这次出差的项目上。步锦盛，我不信我找不到契机与你再见面。如果不行，我就要开始电话轰炸。尽管这是下下策，但总比我这样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好。
我坐起身，夜色已经浓了。淡淡的月色和远处的灯光织成一片昏黄而迷蒙的网，从窗子里悄无声息地侵来，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有几分幽暗。
我不想开灯，大睁着眼睛侧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很多事在脑海里面纷至沓来，走马灯一样穿插往返，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绪。
我已经订了明天晚上的机票，在武汉的时间和机会，也就明天一天而已。我该利用尹振坚的人脉吗？
天快亮的时候，我迷糊睡着了。这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我伸手摸了几下才摸起来，顺手就按了挂断。睡意浓得即使发生地震，我也不想动一动。
但很快，电话又响起来。我来火了，闭着眼睛接通了按在耳边，不耐烦地道：“谁呀？”
“肖，你还在睡觉？”顾厚鹏一贯冷静的声音里透着讶异。
是他？我睁开睡意重重的眼睛，眨巴了几下，马上想起来，因为我的脚受伤，行动不便，耽误了两天，工作没什么进展。我不喜欢说些场面话，所以，一直没给他汇报工作。
我心里涌上一些反感。他等得不耐烦了，终于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仍然无法交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我说：“是啊，顾总，你有什么指示？”声音里，自然就透出了几分僵硬。
他似乎笑了，说道：“吵了你休息，心情很不好？”
“哪敢啊？”这几句话下来，睡意也去了，原来天已大亮。难怪听我睡意蒙胧，他会讶然。我从床上坐起，带着几分自嘲地道：“顾总，能聆听你的指示，方便我的工作开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真这样想的吗？”他玩味地笑。
“当然！”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把手机拿到面前看，来电显示的确是顾厚鹏，声音也没错。可是，这话是他说的吗？
他最看不得下属办事没效率。我之所以没报告是因为没什么可报告的，这点他自然清楚，不然不会电话打过来。可是，他并没有在电话里训斥我，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似乎是在关心我。
我敏感地道：“你，在问我？”
他默然了一下，显然我的问题让他也感觉几分尴尬。低低咳了一声，他笑道：“当然，你这几天都没给公司来电话，我想可能是有什么事，所以问问。”
“那你很失望了，这个时候我还在睡觉！”我有点玩世不恭地道。
他已经恢复如常，说道：“现在也才九点而已，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挺累的。我不至于这样不近人情，连出差的下属也电话查岗！”
“工作没有进展，所以，没给公司电话。”我说，想了想又道：“是我个人原因影响了工作，回来后我会写份报告的！”
“不用了，除非是工作进展的报告，我不想看别的报告。”顾厚鹏简短地道，“肖，如果要提供什么协助，我会尽力帮你。”顿了顿，他又道：“你上次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也许，我施加给你的压力和工作强度的确太重了。所以，如果你现在想放弃目前的项目，我会接受。”
“现在这个阶段，放弃太可惜了。”我理性地分析，“中途换人接手，一切都要重新来过，这会影响大局。我不是逞强，只是觉得，事情已经这样，既然换人于事无补，我就继续加把劲儿吧！”
说完，我为自己的没出息差点儿咬断舌头。唉，我这人总是这样，听不得好话，他越是关心我，我就越是愿意承担更多。本来我一直想推掉其中一个项目，给自己一些时间。可是，当他这么关切地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鬼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知己。也许，只不过是看透我的弱点，来利用我完成项目。我怀疑，终有一天，我会在他一次次加码的压力里崩溃。
“肖，你这样想，我很高兴。不过，工作固然重要，你也别把自己整得太累！”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他的关切。一个能这样关心下属的上司，即使平时严苛，也会让人愿意跟随。
心底那些许抗拒在他的关切里消散。我笑道：“谢谢，我会的！”
他声音里透出一些暖意，“那你继续休息吧。如果没有足够的睡眠，是无法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的！拜拜！”
“拜拜！”我迷茫地看着手机。受伤的事儿我没有对他说，虽然那是因为急着追步锦盛而受的伤。我想，他那样的人，是不喜欢把一点儿小伤就放在口中作为逃避工作借口的人的。虽然我不是为了逃避，但我不想给他哪怕是一丁点儿这样的感觉。
睡意已经没了，我穿了拖鞋慢吞吞地下床来。晚上要回广州，明天周六，是同学会的日子。怎么一转眼，这日子就到了呢？
步锦盛，他那儿什么情形我还不知道呢。我还有整个白天的时间，即使联系不到他，也得试试。
我快速进洗手间洗漱过后，换上衣服，然后给步锦盛打电话。
“你好，宏伟总经理办公室！”一个礼貌的女声。
还是他的秘书接的。我心中略略涌上些失望，仍然满面笑容地道：“方小姐，你好，我是昨天打过电话来的广州达申公司的肖偌宁，请问步总在吗？”
“肖小姐你好，真是不巧，步总刚刚出去约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了。你的来电我已经转告了步总，步总说他会仔细考量你们公司的整体状况，请你多给点儿时间。”那样温柔甜美的声音，却透出几分职业性的圆滑和滴水不漏的老到。
再次无功，可惜我没有步锦盛的手机，无法直接联系到他。
齐一鸣那儿也没有任何好消息。他的人脉固然广，但还没有哪根脉络波及到步锦盛那儿去。朋友归朋友，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再说，他肯帮我已经是人情了。
我有些失落地去打了杯水，慢慢啜饮。凉丝丝的液体滑入胃中，头脑是清醒了，但清醒之后仍然没有什么好办法。
刚放茶几上的手机又响起来。我端着杯子走过去，电话是齐一鸣打来的。
难道有好消息？不然，他不会这么早打电话给我的。我满面笑容，快速地按了接通，问道：“一鸣，你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事嘛，倒没什么事。”他似乎有点儿尴尬，想说什么又没说。片刻他才说道：“是这样的，小捷今天从青岛回来，我去接机。所以，这边的事情，只能让你自己搞定了！”
“真的啊？那你就安心去接小婕吧！”意料中的结果，我也没怎么失望，笑吟吟地道，“好好陪小婕哦！”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齐一鸣笑呵呵地道，“没帮上你，真是不好意思。”
“你这么说，该我不好意思了。”我笑道，“好啦，没事，你去吧。我在给步锦盛打电话呢，说不定一不小心直接接通了，还省事儿！”
“那行，我就去了啊！”
“好的，拜拜！”
“哎，偌宁，差点儿忘了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给尹振坚打电话了。”齐一鸣的声音有些得意。
我怔了怔，道：“说什么了？”他现在提出来自然不是与朋友电话增进感情而已，应该是与我有关。
“哦，也没说什么，他不也是我认识的人之一嘛。所以，我找他帮忙把步锦盛约出来啊！”齐一鸣说道，“尹振坚挺够哥们儿，说今天帮我约约看。如果能约到，也省了你一份心不是？”
“哎呀，一鸣，我说过不想找他帮忙的！”我皱皱眉，轻声说。
“我知道啦，又不是你找他帮忙，是我找他帮忙。”齐一鸣大大咧咧地道，“你就别多想了，人是我找的，帮也是帮我，你担心什么呢？你就等着他给你电话吧！”
齐一鸣的好意，我自然只能心领。我倒不是担心什么，只是不想再承他的情，但现在，却是不承情也承情了。
可是，我已经拒绝过他的帮助，现在，找他的虽然是齐一鸣，却还是在办我的事。如果他真约到步锦盛，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齐一鸣终是一片好意。朋友这样尽力帮忙，即使是帮倒忙，我也只能表示感谢。我又谢过齐一鸣，让他安心去接蒋小婕，齐一鸣兴致很高地答应着挂了电话。
我调出尹振坚的号，正想拨过去，有电话打进来，却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我接通了，道：“你好，哪位？”
“是达申公司的肖小姐吧？我是宏伟公司的步锦盛啊！”
“啊，步总，你好你好！”我万没想到，步锦盛竟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意料之外的好事，自然感觉分外惊喜。我的声音顿时明朗起来。
“哈哈，肖小姐，我看过你的计划书，觉得我们合作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我在凯景阁咖啡厅，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空，我们一起喝杯咖啡，谈谈这个项目？”
“啊，好的！”我微笑道，“我现在就过去！”
“肖小姐，那我恭候了！”步锦盛的笑声挺爽朗。
挂了电话，激荡的喜悦让我笑容满面。我拿起提包，检查了一下包里的物品，把公司资料再拿了一份，快速地出门来。
下楼后，我拦了辆TAXI就往武汉广场赶。
凯景阁咖啡厅在京汉大道，就在武汉广场的背后，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步锦盛约在这儿，想必有几分诚意，想和我细谈一下这个项目。
进去咖啡厅，我一眼就看到绿色装饰植物旁的步锦盛。他也看见我了，放下端在手中的咖啡杯，笑容可掬地对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步锦盛微笑道：“肖小姐，让你这样匆匆赶来，真是不好意思！”
“步总你太客气。让你久等了！”
步锦盛笑道：“我也才来不久，肖小姐来得很快。你请坐，这里的咖啡味道挺醇正，肖小姐尝一尝。听说肖小姐就是在武汉读的大学，想必对武汉很熟悉吧？”
“是啊，我是武大毕业的。不过，已经六年了，六年过去，武汉的变化很大呀！”我浅笑着回应他的话。
这时，服务生过来问我喝点什么，我要了杯卡布奇诺。
前两次的接触，我知道步锦盛很善谈。寒暄过后，我正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我们的项目上来，步锦盛就说道：“肖小姐，你们达申公司我是早闻大名，做生意的人就喜欢和大公司合作。所以，肖小姐从广州来到武汉，和我交流这个项目，我很高兴。肖小姐，我们就这个项目详细谈谈吧。我想，了解得越多，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在咖啡氤氲的香气里，我们就那个项目展开交谈。
整个过程接近一个小时。最后，步锦盛很诚恳地道：“肖小姐，说实话，你们公司的硬件设置和软件服务我都满意。但你知道，做生意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赚钱。现在，和你们同样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还有几家公司，其中有两家和你们实力相当。所以，我还得考虑考虑。另外，得在董事会上意见一致，才能做最终决定。希望你能理解！”
我嫣然微笑道：“当然，这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如果不能达到双赢，即使合作，也不会愉快。步总的考虑完全在情理之中。而且，步总这么开诚布公，我很感动，也完全能理解步总的意思。”
步锦盛点点头，笑得脸泛红光，道：“从肖小姐的敬业精神和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我可以想象达申公司是怎样高素质的公司。因此，请肖小姐给我点儿时间。”他抬眼看我，“对了，听说肖小姐订了今天的机票回广州？”
连我订好机票的事情都知道，他的消息够灵通的。可能这就是生意人的厉害之处。知己知彼，强大的信息资源网，不接触，谁也不知道那张网有着怎样的能量。我点头笑道：“是的，今晚的机票！不过，机票是可以退的！”
“不必不必，这边的事情我会尽力的。一有消息，我就给肖小姐电话吧！”步锦盛爽快地说。
“好的，那谢谢步总！”我微笑。
这次的交谈很愉快，没想到情形会发生这样大的转折。是步锦盛的秘书告诉他我多次打电话的事，所以他再次认真考虑了我们公司吗？还是真如他所说，是因为我的执著而感动？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以步锦盛的老到圆滑、阅人无数和八面玲珑，如果开始就准备和我们公司合作，怎么会一直推掉我的电话和预约？
那么，又是什么让他的决定改变了呢？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还是很高兴的。这也算是这次出差的一个圆满结尾。虽然没能马上签单，但是，步锦盛终是见着了。而且，如果他没有意向和我们公司合作，是不会愿意花一个小时时间来和我谈计划表和项目的。
尹振坚没有打电话过来，可能他也没能约到步锦盛，又或者在忙于自己的工作而忽略了这件事。不过这样也好，我自己既然和步锦盛取得了直接联系，他不插手，反倒让我更安心。
齐一鸣已经接了蒋小婕回来了。听说我在武汉，小婕约我一起吃午饭。
因为上午和步锦盛这番交谈，我心情大好，欣然赴约。
下午没事，我也没准备出去，把进展报告写好后，我开了MSN。顾厚鹏的头像亮着，我点开他的，说道：“顾总在吗？报告我已经写好了，直接传给你吧？”
顾厚鹏的头像马上跳动起来，“我说过不想要关于工作进展之外的任何报告。我并没有要求你写什么检讨报告之类的，你何必发过来？”
我嘴角上翘，无声地笑了。正心情大好，我调侃道：“顾总，你的话我当然记在心里。除了工作进展报告，我哪里敢占用你日理万机的时间？”
“哦，真的？发过来！”他似乎不信。
我点了文件传送。在发送的过程中，他道：“肖，我记得我上午上班的时候给你电话，你那边情形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希望我传给你的报告，是上午你打电话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他点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这时文件已经传送成功，他那边静默了下去。我知道他在看，说道：“我今天回广州，周一会上班。有什么事情，我周一向你报告吧。”
“行，你休息去吧！”
关了MSN，我顺手点开了网页。想起这两天认识的新网友，和那些跳脱而轻灵的文字，我打开了收藏夹。低唱阳关的博客被我添加到了收藏夹，直接从收藏夹里调出来就好了。
他果然又写了新博客，是一篇心情随笔。文字随意挥洒，很有意蕴。
我看过后，微笑回了一帖。心情好的时候，回贴时语气也很愉悦。不管低唱阳关在什么时候看到，都没关系，文字的交流本来不需要面对面，也不需要马上回应的。
再在别的网页浏览了一圈，昨晚睡眠不足的后遗症终于发挥出来。我忍着让自己不打哈欠，却忍不住上下眼皮猛力打架。
看时间，两点半。机票是晚上的，时间还早，我得借这个时候补补觉。
这一觉，分外安稳。
睡到五点起来，给齐一鸣蒋小婕打过电话，给尹振坚发了条短信，我提着不多的行李，坐TAXI去机场。
明天同学会，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不过，那么多的同学从各个地方赶过来，我们这些在广州的同学，总要尽地主之谊。看来也将是一场精力透支的折腾，不过，这种折腾，快乐的感觉居多。
到广州已经九点，机场的TAXI很多，我轻易就拦到一辆。
回到家里，看着宽大的床，柔软的沙发，我的心情还是非常愉悦。只是出差五天而已，我怎么好像觉得过了五个月那么长久？
冲过凉，把自己抛在床上，疲累散入了床垫，我酣然入梦。
在梦中，我看见很多很多的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它们堆满了我的房间。我在花的世界里左右环顾，却一个人也没有看见。这么多怒放的鲜花就绽开在身边，幽幽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却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
醒来，鼻中似乎还萦绕着花的清香。我抱着抱枕，看着天花板，悄悄笑了。工作的一点曙光，可不就像这些花儿一样，让人心情灿烂吗？
明天的同学会，六年前那些意气风发的脸，明天将以什么姿势展现在我的面前呢？
我开始期待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