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本愿”的威力,如果你说是如来的威力也行,你说是释迦的威力也行,反正都是假名,问题是不要迷信,把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当成是外在于世间的佛、神、上帝、主。
也可以说四十八愿成形之日,一切众生都是善男子、善女人。
依四十八大愿的第十八愿说,一切听见过“南无阿弥陀佛”的生命都是善男子、善女人。千万不要被现在世间人的外相,即美丑、善恶之类迷了眼睛。如果局限于某一个生命,这是极难理解的。如果把一切生命当成一个生生不息的生命流程,这个过程的趋向明显是向“极乐世界”前进的,历史的长河本身在证明着生命的整体都是善男子、善女人。历史的辩证法是整体的看历史、历史的看整体。这是我们与南老观点的根本分歧之处。
以世人的眼光,意识对此确实难以理解,如果懂一点辩证法,把“宇宙—生命”系统当成一个无起点又无终点的,普遍联系的,环环相扣的因缘运动的整体,这一切也就好理解了。只要一个“点”——某生命的“知”——能显示出来的东西,必是整体因缘成熟了的表现。孤立的个体本来是“空”,无有自性,什么也显示不出来,也无所谓显示也无所谓不显示。一旦有显示,那就是整体的,在整体中的个体都必与此有联系。正是由于此,在四十八大愿显示出来之后,一切生命都可以说是善男子、善女人,早晚要了知“宇宙—生命”系统的这个最后的本有的奥秘:不仅自己要“大自在”, 也希望一切众生“大自在”。 这也就是儒家说的天地之“仁”的具体体现。反过来说,只有一切众生都“大自在”了,“我”才有真正的“ 大自在 "。 一个生命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所以佛经中的一切愿力都是指向“一切众生”的。《金刚经》的灭度“一切众生”的大愿正是这样来的。大乘佛学正是在这一点上区别于东西方一切学说。这便是所谓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整个“宇宙—生命”系统缘缘相扣,无尽无休,非此谈不到“改造”、“进步”。
南老的《金刚经说什么?》比我们这本书要好懂得多,原因就在于我们要揭示《金刚经》的辩证本质,论述起来是要借助读者自身对辩证法的悟性。对于国内的读者,尤其是了解一些辩证法的初步知识的读者来说,对高科技、高等数学有一定基础的读者来说,理解起来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权威不说“有”与“无”
按照《金刚经》的原文,照我们的理解,“权威”“主宰”这些概念不该在第二品讨论,应是第三品“大乘正宗分”的核心问题。南先生在这里提出这个话头,我很明白,南先生认为“善护念”三字是《金刚经》的“金刚眼”、“正眼法藏”,所以就必然引出一个谁是权威、谁是主宰的问题。
依一般佛教徒的观点,“佛”类似于神,是主宰一切的权威。这个观点当然是错的。以南先生的看法,佛学只是人们自己明白道理,然后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修炼成佛,自己是主宰,是权威。这个观点实在够时髦的。中国文人喜欢禅,大半是由于这个原因。
南先生是反对封建宗教迷信的,这不能说是不正确的。但是,佛学是不是就只是道德教育呢?南老说:“佛不大管你这个闲事,佛会告诉你保护自己的方法,这一点与中国文化精神是一样的,自求多福,自助而后天助,自助而后人助,自助而后佛助……”
这番话如果是作为社会教育,当然没有什么错误,但是我们不是在讨论教育、道德之类的学问。我们是在讨论《金刚经》,《金刚经》说的是究竟法,是“宇宙─生命”系统的根本规律,也可以说是东方文化的基本思想。用现代理论家的术语说,是在探讨宇宙观、生命观问题。
如果简单反驳南老的观点,那是很容易的。依佛家的基本观点,南老的看法明显是“落边”了。如果引《金刚经》原文,也完全可看出南老的提法不符合《金刚经》的原意。
“权威”“主宰”不能说没有,不能说无。因为《金刚经》明确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我皆令”三字不是明明白白说“佛”是“主宰”,是“权威”吗?
但是,《金刚经》原文又说:“如是灭度无量无边无数众生。实无众生而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同时,释迦牟尼佛在《金刚经》中,一再声称他无法可说,若认为他有法可说,便是谤佛。释迦还明确说,诸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既然是无“我、人、众生、寿者相”,既然是“无为法”,你说没有“权威”,没有“主宰”也是对的,但无为法也是法,就又会有权威、主宰了。
但是,我们说的没有权威、没有主宰,和南先生所说的无主宰、无权威是不一样的。南老是说,人要“自求多福”。南老举西藏强盗的例子说:“自心不净,佛是不会感应的。”这个观点是和佛学的基本观点相背离的。
“我”本“无我”,因缘假合为“我”。人们总以为自己是自己的主宰,这是一种幼稚、天真。用佛学的话说是“相续心”作怪,产生了一种幻觉,才认为有“我”在。事实上,这个以眼耳鼻舌身意为存在方式的“我”,只不过是“宇宙─生命”系统无常运动的显示器,一个窗口、一面镜子。心头万念,善、恶、美、丑……之类的文化概念,它本身总是运动、运动……不是心念在运动,而是“宇宙—生命”系统在运动,因缘合了,“显示器”——“窗口”、“心念”上就会显出各色“相”。这些“相”都是因缘相对稳定时的幻相。因缘散了,这些幻相也就灭了,所以万事万物皆是缘起性空的。
我以为像南老这样的大学者,自然不会不同意我们这样的观点,因为这不是我的看法,而是释迦牟尼的最最基本的观点,我们只是用了现代人可以理解的语言表述出来。
南老也许会说,我们这种说法是“拨无因果”,是邪论,是邪法。但是我会回答,民间流传的“三世因果经”之类,如果真是释迦的手笔只能是关于因果的初级教材,不会是因果的真正相况。因果,永远是整体的,整体的因造整体的果,这个整体就是法身。个人求福修行只是一种妄想。如果个人求福修行真的可以“善因结善果”,为什么五六千年前人类总体的境遇,会那么差,再善良的人也只能茹毛饮血?而今天,不管是否行善的人,都会有一碗白米饭吃,大半还可以听广播、看电视、坐汽车。当然,我们这种浅显的举例,未必可以使南老及广大读者信服。现代人都知道简单的二值逻辑的因果律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现代人中稍微有一点学识的人都懂得,凡举因果必是多维的、多元的、多因的,佛学则是从总体出发,整体说因果。
十方三世网中网,哪一路英雄能自己逃出了“宇宙─生命”系统这个无边无际的因缘运动网络?佛学中的“帝网珠”正是对这种相况的生动比喻。
个人的作用不是一点用没有,这要看你的心量如何了。但即便是心量如释迦,释迦自己也承认,他不过是阿弥陀佛的幻化身。他的心量再大,也是“宇宙─生命”系统给予他的,是“宇宙—生命”系统本有的“明明德”的显化,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连自己也没有。
到底有没有主宰,有没有权威?确确实实是有的,那就是“宇宙─生命”系统本身,既不在“自己”之外,也不在“自己”之内,在哪?哪都在。
是人,就会有烦恼,完全断了烦恼就不是人。佛学说断烦恼,绝对不是指当世修行的事,必须是灭度自身之后,回归本体之后,才可以说断烦恼。这又是极复杂的问题,还是留在下面说。
“宇宙─生命”系统整体是永恒的无常运动。从究竟位上说,“宇宙─生命”系统本身就是权威, 就是主宰。 如果再说到具体的阶段上,落实到具体的生命体上,“主宰”与“权威”也是有的。上文我们曾借马克思主义的说法说明了无常因缘运动的特征,这种运动大到整体、小到每个人心——“窗子”内,每一个历史阶段,每一个民族文化,都是一种平行四边形的合力结构运动。人能意识到的只能是“标量”,而“矢量”呢?在!但不可说,不可说,凡可说皆是“标量”。“宇宙─生命”系统是“帝网珠”似的关系,层层无尽,网网互联,谁也不知“矢量”在哪,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是不管如何乱,“标量”总是被矢量主宰着,虽然是相对而言,矢量还是标量的权威。
在这里顺便说一句,释迦的博大精深,佛家“无为法”的厉害,就在于释迦是最终发现了“宇宙─生命”系统“矢量”之所在的人。这个“矢量”与人类的恶行、贪嗔痴是一回事,又有区别。会得么?南怀瑾先生。请对照《妙法莲花经》、《佛说无量寿经》、《佛说阿弥陀经》、《佛说大乘无量寿佛名号利益大事因缘经》。《金刚经》讲的也是同样的道理,可惜人们充耳无闻,非要说《金刚经》的金刚眼是“善护念”。这就与释迦牟尼的本意失之交臂了。
还是要说,“权威”、“主宰”不能说有与无,永远是“知”与“不知”的统一,当人们真正懂了上述诸经,就明白了我们的说法。其实,就一部《金刚经》已经是说得很明白了,可惜是烦恼障眼,相逢不相识。
心在何处住?
我们是步步紧随南老之后来解《金刚经》的。本来“心”这个东西住与不住?在哪里住?能不能住?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在南老的《金刚经说什么?》中“此心如何住?”一节中问题似乎是十分简单的。我们也同意“住心”也可以是十分简单的事,不过我们说的简单,和南老所说的简单是完全不一样的。
首先,我们一步步随南老走。南老说:“心里乱七八糟的,烦恼妄想怎么能降伏下去?古今中外,凡是讲修养、学圣人、学佛,碰到的都是这个问题。”
南老所说的“心”是极难住的或者说根本不能住。“许多的烦恼妄想,如何降伏下去?这是个大问题。”照南老这个意思是这个“意识心”还是可以住的。这里就有一个什么叫“住”的问题,意识心停止不动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有“人”这个生命体存在,这就是办不到的事,“末那”识的特点就是常转不歇呀。正如南老了解的, 即便是修四禅八定之类入了大定的人, 也不是“住”,最多不过是一种“劣定”。从佛学的基本观点说,这种“定”是不真实的。释迦绝对不要求人们去学这种“住”,这种“定”。因为他说过,诸行无常,这个“行”就是“宇宙─生命”系统的因缘运动,它是永不会停歇的, 永无固定形态的。人的“意识心”,只是这“行”的反映、映射、显示。举一个例子,现代社会生活中,各国都有巨大的电网,一般一国一个电网,有的多国一个电网。电站有各色的仪表显示器,这些仪表显示器能有一刻的“住”吗?一刻“定”吗?除非与它相关的电网整个毁灭了或是停止输送电力了。“意识心”的功能就是显示“宇宙─生命”系统的无常因缘运动的,它不可能“住”,也不可能“定”。人们现在所谓的“住”、“定”,只不过是注意力集中于一处,如念佛号,如念咒子,或作导引,其实质是注意力集中、再集中,但是, 再集中, 不管集中到什么水平,毕竟还有一个‘我’与集中的那个“注意点”。我与“注意点”完全一体,即人们所说的“能所两忘”,通过练功是不可能达到的。南老在下一段还特别提出了“持名念佛”这个法门, 依南老的意思是要念到“忘了自己,忘了身体,忘记了一切的境况,勉强算是有一点点一心不乱的样子。做到了专一,一心不乱的时候是止,念头停止了,由止就可以得定了”。(南书38页)
南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住”就是尽一切力量止住“念头”, 即是止住“意识心”。
不管净土法门的祖师们是如何说的,南老关于“持名念佛”的观点完全可以有自己的创见,不必尽如祖师。我们也不能因为南老和历代祖师说的不一样,贸然断定南老是错的。时下净空法师宏扬的夏莲居的念佛法门,和南老说的不一样,他们不求定,不求止,黄念祖说这是“无为法”,黄念祖先生是大大错解了“无为法”。只要人们还有法可用,这个法就不是无为法,而是如梦如幻的“有为法”,就是虚妄。对夏莲居的法门我们不去提他,只说南老的“止住持名念佛”与释迦老子的原意也相去甚远。《楞严经》中借文殊(智慧)之口明确评价了大势至菩萨的“持名念佛”,说“念念元生灭。何以得圆通。”这就是说,修行走到第二十四步,到了持名念佛之时, 还不是究竟, 还得不了圆通,不要说前二十三步了。(详见《楞严经》关于二十五菩萨的修行)
南老的水平当然是极高的,他老人家基本上是否定了那种机械的“止”,机械的“住”,机械的“定”。他引用苏东坡的名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这确实是很具禅味的名句,但苏东坡太少了一点历史辩证法,太少一点系统论的常识。因缘不会因你知万事万物“了无痕”便就无痕了,该有什么因果还是什么因果。释迦老子在《金刚经》中的原句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苏东坡的“了无痕”只是破解了“应无所住”四字,“生其心”三字,没有着落处。用南老自己的话说,“烦恼的自性本来是空的,所有的喜怒哀乐,忧悲苦恼,当我们在这个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永远拉不回来了。”
且住!南老先生,只要我活一日,烦恼还是要来一日,烦恼是客观存在的,并不因我知他是“了无痕”而少一分。“一切都没有了”是不可能的。南老,应该说,虽然你坐下来了,然而一切还都是可能的。真是“一切都没有了”,那不是《金刚经》断然否定的“断灭空”吗?
我在前面说过南老先生是掉到一个怪圈里了,他老人家一方面说《金刚经》的金刚眼、正眼法藏是“善护念”,一方面又说只要了知万念皆是“了无痕”便万事大吉了, 心也就降伏了, 不需降而降伏了。既然是“了无痕”,又有什么“善护念”?善护一个“空”念吗?善护一个“了无痕”吗?既然是“空”、“了无痕”,还护什么?谁又护念谁?
这不是南老一个人入了怪圈,六祖以后的许多禅宗大佬皆坠入了这个怪圈。憨山、莲池、藕益诸高僧,大概已经体会到了这个怪圈,极力想跳出,这才皈依了净土法门的。本文不想去评价这些大祖师,因为许多佛家弟子太崇拜他们了,评价他们会大伤净土行者的感情,但是,也正如南老所说,《楞严经》所言,“持名念佛”,也不是什么究竟法。
人们,还是少一点个人崇拜,多一分思考的好!
南老,我以为,即便知道万念皆是“了无痕”,还是要再进一步读《金刚经》,《金刚经》到这里还没有进入正题呢!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了无痕”,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苏东坡这两句诗不知是何年月的手笔,大半不是临终的手笔,也就是说当这位前世开了大悟的大禅师,知道了一切“了无痕”,他后半生还是让王安石整得够呛,整得半死不活,烦恼难断,一切有痕。因缘永不断灭,因果终是因果。
我不想对南老的观念冠以“潇洒空”、“豁达空”之类的大帽子,我们只知以意念对意念,以为“空”了,却是空不了的。现实还是现实。
恕我直言,南老比之铃木大拙之流是高明多了,但还是没有通达究竟。
“究竟”也并不神秘,只要读到《金刚经》的第三品便会全明白了。南老把问题搞玄了,即便是从语文的角度看,第二品也只是第三品的前奏、铺垫,并没有南老解释的那么玄。什么须菩提不解佛意,不知“句下”便是降心,等等,只是禅宗末流的游戏。到第三品,问题才是明朗的。任何一个粗通中国语文的人都可以看出,第一品交待时空,第二品提出问题,第三品是回答,以后各品是对第三品“大乘正宗分”的阐解,也就是说,第三品“大乘正宗分”是《金刚经》的金刚眼、正眼法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