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两个赤裸裸的身影在微茫的夜色里上下起伏,还有女人强忍的尖叫和男人粗壮的呼吸声。我在好奇中恍悟整个世界对我的意义。r
许久,我蹲下身把那瓶香料悄悄放在门边。然后对他们微笑,不屑的笑。我推开小美卧室的门,听到她熟睡的鼾声,然后轻轻吻她的额头。r
伫立门前向这座房子轻轻挥手,转身划破雨幕,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要离开这里。r
一路漫无目的地狂奔,额头的发丝牢牢贴在脸上。跑累了,就停在一处公交站牌下大口大口喘气。r
猛一抬头,瞥到一位婆婆和她的家犬安静地坐着。她撑一把大大的花伞,有五彩的云朵。她看着我微笑,和蔼亲切的笑。让我想起了宫崎骏笔下的《千与千寻》。r
她站起身走过来为我撑伞,说,傻孩子,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怎么不回家啊？那条家犬也走过来蹭我的腿舔我的胳膊。我呆呆地说,我没有家了。然后握紧她的胳膊,像是漂泊在无边无际的荒海瞬间看到了远处一个旗帆的顶尖。我下定决心要抓住它。我要活着,我一定要抓住它。r
婆婆牵着我冰冷的手带我回到她的家。给我泡热水澡,给我舒软清香的棉被,还给我大大的拥抱。r
一睁开眼就看到阿苏在舔我的手臂。婆婆说,它叫阿苏。r
婆婆安静地坐在床边轻抚我的发,眼睑上有一丝丝的霜露。她转身拿起手边的《旧约》和一把钥匙放在我的手心里,谆谆得说,孩子,这是我家的钥匙,任何时间受了委屈都可以来找我。仁爱路158号。r
我紧紧地抱着她,渴望片刻的温暖。然而她轻抚我的背,极平静地说,孩子,现在快回家去看看你的爸爸吧。r
淌着深洼的雨水向着家的方向一路奔跑。我只想赶快回去。r
到了家门口我却怯懦了,我不敢想象里面到底是什么噩耗。拥挤的人群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还有纷纷的议论声。r
我强作镇定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到他在大厅安详地躺着。和往日一样平静,是我记忆中的模样。r
我扑上去噗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可此时,妈妈跑过来一把拽起我的身子,狠狠地给我一个巴掌。我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她高高抬起红色的靴子踢向我却被众人拦住了。也许我并不会哭,如果没有睥到小美的冷眼。r
女人的哭闹侵蚀着城市的乌云。我隐约知晓,爸爸冒着夜雨出去寻我,不慎被路边掉落的电线击中。只因了我。但我没有哭反而是满足的笑。r
我知道了爸爸还是爱着我的。原来他一直都爱着我啊。我亲爱的爸爸。你能再抱我一下吗？我发誓以后会很乖的。r
我哭了。r
推开储藏室的窄门看到满屋狼藉,我并无不适。相反是莫名的知足,爸爸和我唯一的一张合影紧紧地攥在我的手心里。我很庆幸没有被她掠去。r
她不让我喊她妈妈了。她说,我不是你的妈妈。r
我的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吗？我是个孤儿!我更加想念婆婆和阿苏了,我要去找他们。r
可她却把那本书抢走了,只是书里夹着钥匙。我要夺回钥匙,那样我才能活下去。我一定要夺回它。它就在书房里。r
记起一百个日夜里,在这间旧屋里陪着我的只有一只瘦瘦的黑猫。第一次看到她是在暗夜的窗边,她闪亮的瞳仁像是乱丛中突射的冷箭,着实吓到我了。r
但她并不凶猛也不凌厉。只是沿着窗台跳下来轻声啼叫,她似乎是饿极了。我从枕下拿出晚饭时藏的两片面包嚼碎了放在地上。她起初远远地试探,看我并无恶意便慢慢挪过来轻舔然后是大口大口地嚼。她走近,我看到她的尾巴有一截断掉了,结着血痂。我心疼得几欲落泪。我想给她好好包扎一下。r
她伸着懒腰蹭进我的怀里,渐渐安然入睡。我仔细打量着她,像是在静静地审视我自己。肮脏的衣着,邋遢的外型,饱受欺凌和排挤。我和她惺惺相惜。r
小美轻拍我的肩,然后悄悄把手心里的青苹果递给我。我看到她对我的谄笑,有些诧异。r
她慌乱地抓着我的手臂央求道,好姐姐,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我啊。否则,我一定死定了。r
我安静地审视着她。眼前闪过她和女人在餐桌上笑谈Mozart和Paganini的场景。我被同学嘲笑和欺负时她高傲的笑。还有她和女人重重给我的耳光。甚至不能原谅她在书房把唱片机弄坏后拿走桌上的《旧约》企图嫁祸给我。我就躲在高脚桌的下面从穿衣镜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强忍着冷笑。r
我慢慢回过神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帮你。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r
她赶忙点头,目光坚定。我看着她咬了一口苹果,我们相视而笑。r
我们悄悄地躲进林荫里,我看到夏日的余晖似乎要把整个城市吞噬。西落的夕阳也悄悄地躲进了林荫里。r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美,淡淡的微笑。她给我梳理头发,取下头上漂亮的蝴蝶结给我戴上。我终于穿上了那件梦寐以求的白裙,还有那双水晶鞋。小美抚着我的手臂说,好姐姐,你真漂亮。你现在就假装是我啦!谢谢你。可我却看到了她最难看的笑容。r
我为她撩去眼前蓬乱的头发,打量着她身上穿着我脏兮兮的衣服。第一次看清了我平日里的模样。握着她的手心,蓦然感觉到一阵冷颤。r
我远远注视着她向家里走去,脚步有些慢。她不时地回头看我,心里似乎特忐忑。她低着头弯着腰向前走,就像我平日里惯有的样子。r
此刻,在香樟树下抬头仰望储藏室的窗棂,我又想起了被女人毒死的黑猫,婆婆和阿苏。还有桌子上刚刚写下的遗书,我的遗书。r
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哑然失声。只有一声沉重的坠落,那个女孩有着我平日里惯有的样子。r
呆呆地盯着手里紧紧攥着的钥匙,我突然不知所措。r
原来,我们都是流浪的孩子啊。但又何必要如此呢？r
uff08全书完uff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