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r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r
那么,妈妈一定会伪装成我的自杀。然后,妹妹会代替我写一封属于我自己的遗书。r
警察会来家里做笔录,调查取证。她们会联合出演一出好戏,最后理所应当地认为我就是自杀的。r
这些我都不在乎。只有婆婆和阿苏我一直放不下,我想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远远地逃离。r
可是,如果我死了,我还能见到他们吗？r
盯着图画本上用半截铅笔画的人物,愈发觉得像极了一个字。我莫名感到一阵恐慌,慌忙把它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身后的垃圾篓里。目不忍视。r
这时,老师走过看到我在微微颤抖,鼻翼渗汗。她慢慢俯下身轻拍我的肩,我猛地一惊。用手心抹抹汗珠,故作镇静。r
她质问我画的作业呢。我唯唯诺诺地指了指身后。她有些不耐烦,转身走过去扒出那个纸团。铺展开来看到笔线有些模糊。r
但我明明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在轻轻重复着一个字,毁。r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它。瞳孔里每每定格这个字,我都会神经质地用手里的小刀把它从书页上一点一点挖出来。哪怕它躲藏在某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里。r
我要把它从我的字典里抹去,我要让它永远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正如我们从未相识一样。擦肩而过,形同陌路,只是一个如此普通的瞬间。慢慢走近,渐渐疏远。如果我们没有交集该有多好。r
蓦地,我发现我错了。r
若它不来,我定会去。我们命中注定要相遇相识相伴。任我在腥臭的泥沼里拼命挣扎求救都无济于事,反而越陷越深。它竟然没过了我的脖颈,下颌。我尝到了人生中第一口淤泥的味道。r
我快要窒息了。亲爱的婆婆和阿苏快来救救我吧!r
记起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五年前一个稀松平常的夏日午后。那时,疯狂迷恋着小悦的文字。捧着她的每一本书都会兴奋地抱着整夜无眠,虽然家庭拮据。但只要有爸爸在,我就有了继续犒劳自己的勇气。r
当时,看到小悦一本书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题目。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爸爸身边趴在他的耳边轻声问他,小手指着眼前这个奇怪生疏的字符。r
爸爸看了看它微笑着说,这个字念“毁”。意思是说某件东西被破坏了,就像这样。我看到他顺手拿起一张崭新的报纸,极用力地揉成一团。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微笑。我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r
我看到小悦在扉页写着,“毁”是一个像拼图一样曲折好看的字。是一个在巫女掌心指尖闪光的字符。r
可当我看到它,我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被爸爸重重揉成一团的废纸。无端的心生胆颤。r
爸爸,此刻我多想俯在你冰冷的墓碑上问你,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像那团废纸一样被毁掉。正如你的突然离去。r
我亲爱的爸爸,我开始发疯似的想念你。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像往常一样在梳妆镜里看到你温暖亲切的笑容。我更想伸手去轻轻抚摸你青涩的胡茬,捂在手心里痒痒的。我会看着你窃笑。r
霎时,当我回过头却看到了小美的笑。我一直都觉得她比我好看。即使我们长得如此相像。但她爱笑,而且笑容极好看,像人间三月的桃蕊,甜甜的。而我竟忘了怎么去咧嘴怎么去扬眉怎么去微笑了,自从你走后。我觉得我愈发丑陋平庸了,你还会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吗？爸爸。r
她轻拍我的肩,然后把左手心里藏着的青苹果悄悄递给我。她向门边张望,担心妈妈会突然经过。r
她说,姐姐,你吃苹果。依旧是甜甜的笑容。r
我看着她有些迟疑,慢慢拿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然后又移给她,她也轻轻咬上一口。我们相视而笑。r
我请她坐下。但我却黯然了,这间破旧的储藏室里除了一台布满尘网的梳妆镜,一个狭窄空洞的木板床。一无所有。r
我打量着她的白色长裙,艳羡地说,你真漂亮。r
她看着我微笑,然后脱口而出,你穿上一定更漂亮。我看到她迟疑了一下赶忙捂住嘴巴。说,姐姐,对不起。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有些抱歉,有些宽慰,有些同情。r
我也迟疑。恍惚中假装释然说,我穿不了这样美丽的白裙子,我是个邋遢的女孩,会把它弄脏的。然后,从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久违的笑,更像是一个不以为然的自嘲。r
当我悄然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走进这个家庭。第一眼见到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牙牙学语。我叫他们爸爸和妈妈。偶然有一天,家里莫名多了一个新成员。我叫她妹妹。妈妈千叮万嘱要我好好照顾她,否则。。。我只是深深地点头,脚步不自觉地退到了墙根。她一直都让我心生畏惧,这个我叫她妈妈的年轻女人。r
妈妈,让我越来越生疏。也许某天,我会忘记它的模样甚至会怀疑它是否存在过,在我的字典里。r
我是一个不太会去理解直观表达概念的人,正如爸爸会毁掉手里的报纸仅仅为了给我解释“毁”的意思。我不善于去描述一个人,所以我只能去判别一个人,好或是坏。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也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r
他对我好,而她对我不好。r
但是从某天起,让我开始怀疑他对我的爱。r
想起十岁里的一天,暮夜风雨大作。女人执意让我去街心的店铺给她买一瓶香料,醇香的那种。我想推辞不去,站在爸爸身后小声撒娇。r
可他突然转过身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我狠狠地摔倒在地。脑袋被毫无及防地撞在门板上,生疼。我没有哭,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愣愣地看着他们。r
我一直都自信地以为他会走过来抱起我。那我一定能忍住眼眶里即将喷涌的热泪,假装微笑伏在他的臂膀上。r
但他没有,只是冷冷地瞪着我。还有她,双手抱臂,洋洋自得。小美躲在她的身后,似乎被吓到了。我很失望,不是对她。而是他,我的爸爸。r
我知道,我输了。双眼睁睁地看他,缓缓站起来转身推门而出。我拼命地向远处跑。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怯懦的泪水,那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我曾幼稚地以为,这样在雨中落泪应该不会吵醒忍耐吧。r
当我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迈进家门,发现屋子出奇的安静。我想他们都已安睡。可当我走过他们的卧室,却看到门缝里隐隐约约透出一束微光。还有稀稀疏疏的声响。r
我悄悄走近,试着凑近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