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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旧爱新欢


  回到家皮皮就后悔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了半夜终于溜到阳台上给贺兰静霆拨电话。

  她想道歉。

  手机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她安慰自己,不是我不道歉,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一觉醒来,她又找到了一条可以原谅自己的原因:看来她和贺兰还在磨合期,你看,一生气就这么冷场。结婚以后有了矛盾可怎么办?岂不是动不动就要跑回娘家?

  趁着这机会冷静一下,将婚事缓一缓也好。

  再说,家麟病成这样,皮皮根本乐不起来,也没心情办喜事儿。

  冷场就这么冷下来了。

  皮皮每天打个电话给贺兰,收到的都是同样一句话,对不起,对方已关机。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她没听见贺兰静霆的任何消息。开始她期望他会回电话。没有电话。然后她忍不住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也没人接。看来祭司大人还在气头上,在气头上的贺兰静霆是向来不妥协,向来不屈尊的。

  然后,皮皮发现自己也不大受家麟的欢迎了。这其间她去看了家麟几次,他显得十分避嫌,总是借口要休息或者要看医生,要么让她别来,要么早早将她送走。

  然而,皮皮却在第二周的一个晚会上意外地见到了贺兰静霆。

  那是佩佩应邀参加的一个捐款晚会。各个新闻单位都有记者参加。佩佩说,别的不图什么,晚会的招待晚宴里有一道水晶龙虾,听说是从京城请来的名师主理的。佩佩觉得皮皮说什么也得来尝一尝。饶是神通广大的她也只弄来了两张票。既然来的目的是吃,佩佩也没叫上自己的男朋友,大约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大快朵颐、斯文扫地的样子吧。

  皮皮这一周正好郁闷之极。家麟不见她,贺兰静霆联系不上,每次包完汉堡她就捧着咖啡在小菊面前哀声叹气。

  “唉,陶家麟和贺兰静霆,这两个人你究竟想嫁哪一个?你问过自己吗?如果你自己都没有答案,就不要问我了。事实证明,脚踩两只船的人早晚要掉进水里。皮皮呀皮皮,你怎么就是拎不清呢!”

  “我没脚踩两只船。家麟病成那样,我是替他担心、替他难过!我没说要嫁给他啊。这不是爱情好不好?这是多年积累的友情!”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喜欢贺兰多一点。”

  “问题是……”

  皮皮知道问题在哪里。贺兰静霆在的时候,她觉得很舒服也很爽,但总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贺兰静霆不在的时候,她就真的不怎么想他。半年不回来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惦念。如果换成家麟,肯定不是这种情况。皮皮觉得,得实事求是。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那么,我问你个最简单的问题吧。如果家麟与贺兰发生了冲突,你第一反应是站在哪一边呢?”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是家麟,对不对?那天你一见到他眼神就不对了。脸红扑扑地,鲜血都涌到头顶了。你最爱的人还是家麟。”小菊捧着她的脸,“可怜的皮皮。当初家麟和你分手时你就要死要活。现在家麟回来了,你一定不肯放过他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在心底哀号。

  哑然片刻,她幽幽地说:“不,我已经嫁人了。家麟回来得太晚了。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嫁的也不算是人吧?她绝望地辩护毕竟不是人啊!还活得比自己长,历史比自己复杂,不能生孩子,生出来的也是一只狐狸。皮皮不是没想这些。

  夜半三更恶梦突发,她总是梦见自己在分娩,一屋子的人,奶奶妈妈爸爸在一旁等着,结果她生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贺兰静霆开心大笑,屋子里的其它人全都吓昏过去。

  皮皮很纠结,皮皮很恐惧,因为这是可能出现的事实。

  然后,小狐狸要离开她,因为小狐狸的身体不好,要修炼。直到她死都没修炼成人形她不仅要做一个狐狸的妻子,还要做一个狐狸的母亲。她将会有一个非常另类的人生。

  这念头动一动都会令人疯狂。

  是啊。她对自己说,贺兰毕竟是狐狸,毕竟不是自己的同类。闭起眼努力回忆,她连那一晚贺兰究竟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想不起来。

  钻石般闪光的贺兰静霆在陶家麟面前溃不成军。

  “这就对了,你得理性一点。家麟好什么呀,发达的时候扔了你,现在病了虚弱了又赖上来——不就拿准了你心地善良好糊弄么?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死了活该。”

  “别这么说。”皮皮正色道,“家麟不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话,别说你,我都瞧不起他了。”

  皮皮略施淡妆,穿着一件绣花长裙,一双镶花的高跟布鞋去了晚会。到了那里才知道晚会是省政府为筹建一个新的自然生态保护区所举办的筹款活动。就在本市荣金大厦二楼的多功能展厅里进行。荣金大厦以前举办过高规格的商品博览会,之后便成了本市的艺术中心。里面汇集着多家画廊、古董专卖店及珠宝设计室。皮皮来时,正式的捐款已经结束,晚宴刚刚开始。是西式的buffet,大家拿着碟子取食物。大厅非常宽敞,男士们穿着礼服端着酒杯聊天。女士们花枝招展,胸前挂着闪光的珠宝。

  “来这里的都是阔人。你瞧那位——”佩佩用眼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衣女子,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腰细得可以拧出水来。

  “喔!她是?她真的是?!”

  “就是她。”

  “唉呀,我上去找她签个名吧!”皮皮习惯性地从包里掏出笔记本,被佩佩一把拉住。

  “什么呀。看她一脸清纯,如果没人包下来,凭她的资历又怎能主演黄金档的电视剧?”佩佩鄙视地说,喝下一口酒,递给皮皮一个红包:“拿着,我的礼金。”

  皮皮没接:“什么礼金?”

  “你结婚的礼金呗。别的不说什么了,司仪我是一定要当的。”佩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研究,“不过,根据小菊的最新消息,我对新郎是谁没把握了。陶家麟是你的白马,又是你的大刀,任何时候杀出来都能把你抢走。小菊说,你现在天天去陪他,把原配忘到九宵云外。唉,这陶家麟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你和别人一登记他就病了。你看,这情节够拍个情感伦理片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皮皮沮丧地看着她。没话可说,只得低头啃龙虾。

  两人埋头吃了十分钟,其间皮皮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佩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混到哪个人群聊天去了。大厅里尽是嗡嗡作响的人声。皮皮落了单,将剩下的龙虾啃完,去吧台要了杯果汁回到原座。她不是很喜欢应酬,也不在捐款人之列,正思忖着要不要趁机溜掉,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贺兰静霆。

  他手拿一杯冰水,正在倾听一位绿衣女子说话。

  是真正地“倾”听,因为他的个子有点高,而那女子个头中等。为了表示尊重,他的背微微前倾,整个头都低下去。他没戴墨镜,一只手插在荷包里,很礼貌地点头,或者插上几句话,看样子对话题感兴趣,两人相谈甚欢。

  绿衣女子的双肩微微收拢,有点羞涩,一面认真地问问题,一面用铅笔在粉红色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好像贺兰静霆说的每句话都是至理名言。皮皮的目光落在她乌黑亮泽的长发上。那一头长发一直拖到腰际,波浪般晃动着,好像一团涌动的海洋。皮皮不禁想,若是自己的头发也有这么长,这么卷,该有多好。她站起来,不自觉地向前走,想上去和贺兰静霆打个招呼,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等他们的谈话结束再说。

  可是,一直低着头的贺兰静霆蓦然抬起头,向她的方向望去。

  目光春水般地涌来,到了她面前变成了一道冰川。他很快低下头,继续聆听绿衣女子的发言。

  皮皮脸通红了。贺兰静霆果然不理她,她很窘很尴尬地在心里打腹稿,等会儿见了他应该如何说话,祭司大人才会高兴。

  对话若有若无地传过来。

  “贺兰先生真风趣。古玉市场里的欺诈真有这么多吗?”

  “嗯,搞鉴定这一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高手失算的情况也是有的。”

  “这么说,贺兰先生不如转个行,转到我们珠宝业来吧。我们的宝石都是用机器来分析鉴定的。造假的可能性不大。再说,玉不也是宝石中的一种吗?”

  “田小姐对珠宝业这么熟,您在这一行有很多年了吧?”

  “我不是卖珠宝的。我的专业是珠宝设计。”

  “哦。”

  “贺兰先生今天的捐赠真是大手笔啊。不知对珠宝投资感不感兴趣?我哥有一家珠宝公司,他其实不是干这一行的。假期快到了,叫我回来替他打工。我们最近想从缅甸买些玉料,主要是翡翠。大块的石料很贵,想找人合资入伙。贺兰先生如果感兴趣,我们哪天单独聊聊。这是我的名片。”

  他很客气地接过来,随手正要装进兜里,不料忽然有个人走过来,将那张名片一夺,往垃圾筒里一扔。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绿衣女子的脸色一变。

  皮皮冷笑:“我的意思是,贺兰先生对珠宝投资不感兴趣。田欣,你不必在他身上费功夫了。”

  “笑话,”田欣很优雅又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我认识你吗?我跟贺兰先生说话,关你什么事?你若存心捣乱,可别怪我叫保安了。”她从钱包里又拿出一张名片,双手捧着,递给贺兰静霆,“不好意思,贺兰先生。这是我的名片,请收好。”

  空气凝滞了几秒。

  皮皮站在那里,因为激动,身子微微发抖。她很想给田欣一拳头,但晚会的票是佩佩弄来的,她不想给佩佩制造麻烦。只好将拳头捏得紧紧地。但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双目炯炯、怒发冲冠,一副准备决斗的样子。

  她也不看贺兰静霆。

  或许他还为那天的事儿生气,现在挖苦她,时机正好。

  宽敞的大厅响着轻快的音乐。而皮皮与田欣之间双眸如电,互相仇视,爆发就在瞬间。

  有只手揽住了她的腰。皮皮的身子晃了晃。听见贺兰静霆淡淡地说:“对不起,田小姐,我对珠宝投资不感兴趣。”

  他没有接那张名片,态度也很清楚:“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关皮皮,我的太太。”

  他就这么随意地搂着她,像任何一个男人搂着自己的女人那样搂着。

  田欣怔了怔,也笑了,从容地将名片收回包中:“皮皮一定没向你提起过我,我是她的高中同学,曾经也是她的好朋友。她恨我,认为是我抢了她的男朋友。”

  贺兰静霆双眉一拧,露出一副对抗流言的表情,百毒不侵的看着她。

  “可是,贺兰先生,你知道皮皮的数学有多差吗?我是她的同桌,一道题讲了五遍她都不明白。我若真想争风吃醋,也得找个智商高点的,对不对?”她将胳膊抱在胸前,笑得更加得意,“关皮皮你知不知道朋友和情人是有界线的?既然青梅不能嫁给竹马,你应当早点死心。我和家麟在国外留学那么困难,你向他要钱,他二话不说就寄了。他哪有什么闲钱,挪用的是自己的医疗保险费,结果出了车祸,连最基本的保险都付不起。特效药太贵,不敢用。专科医院的心脏修复手术,问都不敢问——他的情况本来不致于这么糟,如果当初买了那份保险的话。”她冷哼一声,“他现在这副样子,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这就是你离开他的原因吗?”皮皮说,“田欣,你若想让心灵得到平静,何必大费周章地找借口?天灾人祸有什么原因?老天爷一时不高兴而已。可是,落难相弃——这不是我认识的田欣。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鄙视你!”

  “怎么?替陶家麟心痛了?我很遗憾地知道你结婚了。不过,投桃报李为时不晚。家麟现在落难了,正是你搭救他的时候。你们可以相濡以沫鸿雁双飞,作地地道道的落难夫妻。”她轻轻地笑,瞟了一眼贺兰静霆,“只要贺兰先生能胸怀大度——”

  “你——”

  皮皮的拳头伸到一半,被贺兰静霆一把抓住:“皮皮,我记得你是喜欢吃龙虾的,那张桌子上有龙虾。我们快去吃吧。”说罢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出了大厅。

  她们走在大街上,很凉的夜气。

  贺兰静霆看着她,一脸的无奈:“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得面对现实。我有个白痴老婆。算术是不会的,吵架也是不会的,和人抢东西只有输,威胁老公倒很有一套。我只希望你打架还可以,不然我真要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了。”

  “我刚才就想揍她,你干嘛拉我?”

  “实话实说,打架你不是她的对手。在这种场合,你总不至于让我帮你打吧?”

  “田欣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人。”皮皮叹了一口气,“以前她对我挺好的。不是一天两天,是一年两年。就算她嫁给了家麟,我也不曾怪她。我一直以为她是真心喜欢他的,虽然有点处心积虑,但为了爱情,无可厚非。”

  “夫妻之间的事不好说,你不能轻易判断人家。”贺兰静霆将手中的冰水瓶子往回收桶里一扔,“也许他们就是性生活不合谐。”

  “你又来了,这么严肃的事儿怎么说来说去,就说到性生活了?”

  “我们狐狸就知道性生活,别的都不知道。”他居然乐开了,抿嘴笑了起来。

  两人手挽着手默默地在街上走。贺兰静霆忽然说:“对了,考试怎么样?看你这么轻松自得,一定是考上了吧!”

  皮皮得意洋洋地点头:“那你刚才还说我白痴。”

  “我错了,夫人。”

  皮皮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刚才的懊恼灰飞烟没。笑了一会儿,她忽然挽住他的手,认真地说:

  “贺兰,今天的事儿,谢谢你。”

  “别客气,妇唱夫随,琴瑟合谐。”

  皮皮很乖地跟着他上了车。贺兰静霆将车开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熄了火,身子欺了上来。皮皮被他凶猛的样子吓着了,小声道:“你想干嘛?注意点影响!”

  “头发长这么多了?真够刁钻的,硬要什么波浪卷,关皮皮同学,你知道这费掉我多少功力吗?”

  “嗳——”

  “你还把我的魅珠扔了。你知道祭司大人发火是什么样子么?”

  “什么样子?你发发看?噢!”她耳朵突然一痛,不禁大叫了一声。

  她伸手一摸,摸到一只耳环。对着车镜一照,纯金的小环,穿着那颗魅珠。他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接口,捏得严丝合缝。

  皮皮穿过耳洞,也喜欢戴耳环。但这次晚会她没戴,原因是她觉得主要任务是吃龙虾,就把成天戴着的一对很大的银耳环摘掉了。至少她还知道在那种场合戴这种学生气十足的耳环是要让人见笑的。

  她掏出小镜子仔细看,见那红珠子在耳垂下晃得十分可爱,不禁说:“这魅珠你还有一颗吗?我不能只戴一只耳环吧?”

  “就只有一颗,你将就一下。再等五百年才有下一颗。”

  “那我去找人配一颗一样颜色的呗。”皮皮很孩子气地说,“仿制一下,用象牙来做,再涂上红漆,又不难。”

  他将她的下巴拧过来,对着自己的脸,很认真地说:“不行。从今往后,你就只戴一只耳环。而且不许摘下来,生气了也不能摘!”

  “一只耳环,多别扭啊!”

  “再怎么别扭也没你别扭,关皮皮!”

  他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脸。她想亲他的唇,他避开了。

  然后她就往他怀里挤,伸手脱他的衬衣。

  忽然间,小包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别接电话。”他轻轻哼道。

  “可能是紧急的事。”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按了接听键。

  才几秒钟时间,她的脸就白了。

  “对不起,我得离开一下。”

  她飞快地扣好扣子,从贺兰的怀里挣扎出来,拎着包就下车了。

  急救病房中满是各种监视生命体征的仪器。

  皮皮找到家麟的病床,一旁站着他垂泪的父母。

  心脏病人只能半躺着。家麟的目光已经焕散了,呼吸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皮皮暗暗心惊,看了一眼悲伤得近乎崩溃的孟阿姨,只得强自镇定。

  “你妈妈说你正在参加一个晚会,”孟阿姨轻轻说,“本来我不想打扰你——只是,我想你可能愿意过来见见家麟,跟他……跟他道别。”

  皮皮的眼泪顿时哗哗地往下淌。

  “医生说……可能就是一两天了,刚才已经抢救过一次。——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一封写着她名字的信,一张浅蓝色的信笺。几行字,是他的亲笔:

  “皮皮,我曾经爱过你,但我没有珍惜。原谅我,那时我太年轻,想要的东西太多。对不起,我曾经那么深地伤害了你。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这么愚蠢。我会在天堂里祝你幸福,家麟。”

  她脸色苍白,默默地看着床中昏迷不醒的人。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也曾爱过她。

  一切到结束时,都有了答案。

  那一夜,除了进入昏迷状态的家麟,床边的人都目不交睫。大家都生怕错过了他最后的一刻。

  只有皮皮一直垂着头,反反复复地思考这个词:来世。

  为什么一切的遗憾都要等到来世?

  就在此世,不可以吗?

  天亮时分,病人仍在呼吸,虽然已经非常吃力。皮皮擦干眼泪,对家麟的妈妈说:“孟阿姨,我想带家麟去一个地方……”

  闲庭街56号。

  没有锁,她知道他在家。

  敲了门他果然出来了,像往常那样,穿着件亚麻衬衣,立在门框下。

  朝阳照着他的脸,逆着光,皮皮觉得贺兰静霆在观察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个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等着她开口印证自己的猜测。

  霎时间,她却失去了开口的勇气。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她想说,贺兰,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疑心,我只是想来求你帮个忙。想了想,鉴于自己一周前的表现,这样说肯定打动不了他。

  因此,她张开口,踌躇了一下,又闭上了。

  所幸他并没有让她说下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摸到湿湿的眼泪,用手指替她擦了擦,问道:“人在哪里?”

  她怔怔地盯着他,过了片刻,说:“在出租车上。”

  “我需要三十天的时间。”他淡淡地吩咐,“好了我会给你打电话。三十天内,你不要来这里,也不要找我。”

  说罢,他去开了出租车的后门,将昏迷中的家麟从后座抱了出来。

  尽管是重症,全身浮肿的家麟并不轻,而贺兰抱着他却显得不费力气。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门内,将门关上。

  皮皮连忙用力捶门,又将他叫了出来。

  “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听见自己的心狂跳,听见自己因紧张而咻咻地喘息。她急切地说:“贺兰,你自己不会有事吧?——听我说,我不是让你一命换一命。只是想请你帮他一下,如果……你能够的话。我……我不想你受伤。你……你会受伤吗?”

  他审视着她,半晌,忽然间笑了。

  “哪有那么严重?”他说,“一命换一命?我会那么大方吗?对了,我问你,为什么我给你的银行卡从来不用?你缺钱为什么不来找我?”

  原来他还为田欣的话耿耿于怀。皮皮的脸一阵发灰,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触怒了他,葬送了家麟的性命,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我,是我妈妈找家麟要的钱。我不知道有这事儿,后来知道了,把钱还给他了,估计已经晚了。”怕他多心,赶紧又说:“上个月我自己去了趟华泰珠宝,看中了一款戒指,翡翠的,货号是三七二七。我不敢买,怕是假货,想等你回来一起看。还有,你看过厨房没?”

  他眉头一皱:“厨房?厨房怎么了?”

  “我买了好多碗,两套碟子,还有一个电饭煲,都放到柜子里啦。我还试好了婚纱,拍了照放在书桌的抽屉里。还有,我和吉祥鸟影楼说好了拍全套婚照,他愿意给我们九折,我非要八五折,磨了老板一下午才答应。”

  这些当然都是真的。考完试后,皮皮的确兴奋地张罗过自己的婚事,没事儿就逛商场,买这买那,一连下了几笔订单,把自己攒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事儿不能在这个时候提,一提越发显得心中有鬼、欲盖弥彰。

  果然,贺兰静霆双眉一挑,不以为然:“你是怕我不给家麟治病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的!”她大声申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她想说,“我爱你!”可是话没出口忽然停顿,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讲的不全是真话。她也能隐隐猜到贺兰治疗家麟的代价会是什么。在这种时候向他表白,非但显得可笑,而且还很无耻。

  “我——”

  捕捉到她口吻间的尤夷,贺兰静霆的眼睛眯了起来。

  皮皮羞愧的心思当然经不起这样严厉的打量,她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努力纠正自己的窘态,想让这表白显得既宏大又庄严:“我是说……我真的很……”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在语文里,并不是所有的形容词加上了一个“很”字就会升级,有些情况恰恰相反,比如,在“爱你”的前面加上了“很”字,不但不升级还要降一级。因为这“很”字里已充满了辩解。

  所以皮皮“我”了半天,没下文了,脸上的表情,挣扎得僵硬了。

  “别说了,”贺兰静霆一笑,拍了拍她的脸,“我都明白,你放心吧。”

  红漆的大门又关上了。

  古铜色的门环在震动中“当啷”地响了一下,仿佛敲动了她心灵深处一只沉睡已久的钟。

  ——我都明白。

  贺兰静霆,你明白什么啊?你什么也不明白初晨的阳光透过稀稀朗朗的梧叶照到她脸上,沉重的汗水滑落额间。她怔怔地看着紧闭的大门,焦虑不安的心,因为刚才那句话,忽然间轻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