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有个实习的事……”顾柏然小心地措辞，转移话题道：“她在寝室吗？怎么联系不上她。”
那个女生正是美欢，听了摇摇头道：“她请了几天假，说是回老家一趟了。”
顾柏然不禁心中更加一紧，她回家一定是处理她母亲那件事，那么电话就越发不该打不通。赶紧问道：“你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吗？”
美欢意味深长笑道：“不知道，现在谁还问家里电话呢，只怕左葳都不知道。顾师兄要是有急事只能去她家找她了。”
顾柏然勉强道了谢，转身就走，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沉不住气。
一面开车一面心中盘算着去那个南方小城的时间，四天后他必须启程去意大利，在这之前他要找到江雪，看到她平安无事。
甚至他都没有想这样做是否合理，只知道，想这么做。
坐在车上抽了一支烟想了想，开车去太慢，况且他也不熟悉路，倒是有直达的火车，却只是一趟慢车，过去只怕要将近20个小时。还是乘飞机，虽然那个小城没有机场，需要降落在H省省会，再转2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但是这已经是最快的方式了。
迅速查了前往H省的航班，H省是九省通衢，在那里中转的旅客一向多，机票紧俏，只有下午2点50的南航头等舱还有座位，难得冲动的，循规蹈矩的顾柏然，不假思索地按下了购票的确定键，没有带任何行李，于当天下午4点50抵达H省省会。
从省城出发去她的家乡只有一趟K开头的慢车，由于临时买票，爷爷在世前一直跟着坐专机的顾公子第一次尝到了和南来北往背着大牛仔包和蛇皮袋子的旅客一同站在厕所旁边的滋味。
到达江雪所在的那个南方小城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亮起，顾柏然见街头匆匆而过的行人都才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这才觉得南方冬季这种穿透骨头的冷侵蚀了过来——原来她就是在这样的气候下长成的，千里之外错以为的温润之下，实际上暗藏着蚀骨的寒冷——正如那个人，满不在乎的仿佛不经意的笑下面，有她无数的心事和过往。
顾柏然随意走进一家服装店，挑了件羽绒服裹在身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苦笑，这是在做什么呢，Collaud的设计总监“身先士卒”地裹着一件老式的羽绒服出街，要是被时尚杂志的编辑们看到，他就不用在时尚界里混了。
看着阴黑得像马上要下雪的天，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要动用父亲的关系，不然他连江雪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电话接通，传来桑副市长的声音：“小顾啊，你来H省了？”
“没有……我只是问一下那件事的进展。”顾柏然连忙否认自己的行踪，这件事他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尤其是他父亲。
“哦，那件事早就办妥了，怎么，你朋友没跟你说吗？人当天就放了，让他们交了点罚金了事，本来也不是多大的案子……”桑副市长是个大嗓门，大约此刻正在酒席上。
“我……前几天在国外，估计她没联系上我……那，桑叔，打扰了，你忙。”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这算什么事？她的事早就办好了，可是她却一点音讯都无。看来天亮了，出门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她比他贯彻得要好得多。
怎么觉得自己像一个犯了毒瘾的小子，巴巴地凑上来。
街边的玻璃窗映出自己裹着羽绒服臃肿的身形，越发让顾柏然烦躁起来——他妈的他这是犯贱？
夜色早已降临，现在回省城的车早就停了，顾柏然在街上转了两遭也没找到酒店——小城里灯红酒绿的都是KTV和网吧，远远地看到一座楼上写着“格林……”，心中一喜，心道有格林豪泰也相当不错了。谁知走进来才知，原来是格林大酒店，整个一山寨的，房间逼仄光线昏暗，连房门的钥匙都是油腻腻的，就这一晚上还要300块。然而此刻也并没有的挑，给他办登记的肥胖的老板娘一边剔牙一边瞥了他一眼道：“我们县城有国家高级景区，冬天有人来滑雪，旅社早就满了，这间你不住只能睡大街。”
这就罢了，房间里还没有暖气，一台老式的空调艰难地轰轰叫着，提醒着顾柏然它还在工作，老板娘撇撇嘴道：“没办法，这里不比北方有供暖，冬天难熬着呢。”
顾柏然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老板娘可以出去了，天气冷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心寒——他把映涵丢在北戴河千里迢迢的跑到一个从未来过的南方小城，倒了飞机倒火车，甚至现在还饥寒交迫，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的事早就解决了，但是她不声不响，连个招呼都没有同他打，她当真心安理得的认为是那一夜的交换吗？
心情不自觉地颓丧，无法只把这一趟南下之旅当作一个散心，气闷地躺下来，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他瞥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号码。
不是很想接，有谁会找他，公司那边已经交待过要离开两天，有事会用邮件沟通。家里？不可能，姜映涵绝不是那种心中没有成算，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女人，除了她，应该没人知道他现在不在北戴河。
然而，映涵也是骄傲的，不可能在他抛下她一个人走掉的第二天就打电话给他。
还是接了，他从小并没有被养成任性的习惯。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而吞吐，却直把他激得一个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凶狠道：“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这个男人气极，根本不知道自己用多大的声音在喝斥，也根本忘了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熟络到可以自然而然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江雪在那头委屈道：“我没有不接你电话啊，要是不接电话，何必现在打电话给你？你在哪？”
顾柏然心里又是喜又是气，语气还是生硬的，绕过她的话道：“你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本来听到她的声音想要温言说些什么的，一想到她的可恶，顿时声音一硬——反正他来都来了。
“我手机是动感地带的套餐，非寒暑假和黄金周离开所在地的话，就没有信号。刚才桑市长打电话亲自打电话到我家问起我最近有没有同你联系，这是我家里的电话。”
好像只需要她一个解释，哪怕听起来荒谬，竟也一时让他质问不出更多的话，那头江雪又急道：“你在哪？”
“我在S城。”顾柏然说出她家乡的名字，很想知道她的反应。
江雪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没有惊叫，也没有激动，好似听到一件寻常的事情一般，只是问道：“你现在住在哪？”
顾柏然报出格林大酒店五个字，这时候才觉得有一丝委屈，好像要等她来安抚一样——不是么，他这二十多年并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个人冲动地跑这么远，住在这样阴寒逼仄的房间里就为了找另一个人。
原以为她听了，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也该有只言片语的安慰，谁知这个女人竟然撂了电话，也没说接下来她要怎么着。他放下拿在手中很久的手机，靠着冰凉的墙想让内心疯狂的自己冷静下来，这到底算什么呢，他们只是在不久前有过一夜的欢愉，虽然记忆美好，然而终究连一夜情的单纯都没有，脱不了交易的性质。
这么想着，门被急促地敲响了，顾柏然裹着羽绒服下床去开门，心道莫非老板娘良心发现知道送些取暖的东西来？
门一开，江雪裹得像一个粽子一般，拎着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站在门外直喘气，见顾柏然愣在原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在凄清的冬夜里，恍如隔世一般，只听她轻声道：“我来了，师兄不让进门吗？”
见顾柏然还堵在门口，把旅行包放在地上作势转身欲走，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了进来反手关了门。
他还是免不了板着脸，冷冷地坐到一边，任江雪把旅行包的电热毯、热水袋、暖宝宝一股脑的掏出来倒在床上。
她并不问他为什么来了，顾柏然倒讪讪地不好自己提起，只见她熟练地给电热水袋插上插头，掀开被褥铺上电热毯，又撕开一个暖宝宝道：“师兄，你自己贴还是我来帮你贴？”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半点突兀，反叫顾柏然迷惑起来——他们认识了很久么？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是如此亲密的？
“谢谢，不用。”顾柏然冷着脸坐在一边，并不看江雪。
江雪也不恼，笑嘻嘻地上前，只是拉下他身上臃肿的羽绒服重重地把暖宝宝贴拍在顾柏然身上，哄他道：“好了好了，师兄别傲娇了，南方天气湿冷，空调效果不好，贴着这个手脚不冰，别把你冻病了。”
她一面把充好的热水袋塞到他手里一面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还没谢谢师兄，我妈当天就给放出来了，只是精神极差，况且少不得上下打点一番，虽然是师兄的面子，然而我们也不好太不懂事，所以我回来料理一下。”她不过二十出头，于人情世故却是极通的。
“……我是不想我妈再做这个了，我也快毕业了，何必再让她犯险了。不过我妈很要强……她从前的一些经历决定的……所以她也不肯指靠着我给她钱过日子……她还是想把那批工艺画的活儿接下来……呵呵，当然，我也没什么钱，不然也不会……”她指的是与他的那夜欢愉。
“我？佳微妮可是内地女装一线品牌啊，我之前完全没经验的，去了给你丢脸怎么办？”
“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还冷不冷？”这一个问题，最短，本该放在最前面，可是却放在了最后，因为好像压着千言万语，隔着人间清醒与理智无法言表的东西——倘若不疯狂，根本不会出现，既然疯狂，又还有什么可问。
江雪估摸着热水袋有着凉了，从顾柏然手中取过来又重新插上电，一壁又从旅行包里取出几只橘子，一瓣一瓣地剥好递到他手中，学着红楼梦里头袭人的话道：“也不敢给你乱吃东西，只是你来我家一趟，也尝点什么吧。”
顾柏然见她的手极为灵巧，就跟第一次见到她做立裁一样，上下翻飞着便把一个个橘瓣上白色的茎除得干干净净。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冰凉酸甜，直沁到心中，就好像眼前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就像橘子，虽然可口，却分明是很普通的，只是在这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干渴而乏味，使得他贪恋起这酸甜的味道，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