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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杜三娘


  “周公,我们无意打扰,这城里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为了解蛊,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杜三娘拧眉,月色下的她像是比刚才衰弱了些。

  周公看着神色有些惊慌的杜三娘,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众人,唇边掠过一抹冷笑,之后便毫无表情地开口道:“城里的事情我当然清楚,只不过,这两个人的阳气,你们吸不得。生死有命,轮回自有常,这二人气数未尽,你们不得碰。”

  杜三娘抬头颤颤看了一眼周公,既然他说不能,那今夜就是万万不能了。好不容易等来两个活人却碰不得,众人咬紧的牙关也止不住地咯咯作响,“周公,您平时是不插阳间的事情的,今天,你为什么要帮着那两个凡人?”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质问。周公的眼睛从众人的身上逡巡过去,声音寒冷刺骨:“这等天机,不是尔等可以过问的。”

  宗祠外一片寂静,没有反驳的声音,有人开始往外走,也有人还在观望。杜三娘望着周公身后的夏彦,这个男人,定不是凡人。她站立着没有动,四目相对间,杜三娘开了口:“你是不是有解蛊的法子?”

  “是的,我有。”夏彦的眉间狭促,众人纷纷停下了欲离去的脚步。杜三娘的眼中,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夏彦,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周公回头严厉地望着他,怒不可遏。杜三娘有些不解地看着周公,他,在隐瞒什么。

  “是因为那个人吗?”夏彦的脸上,浮现出清冷的笑容。他望着外面那些满脸希冀的“魑魅魍魉”,忽然没有来由地一阵心悸。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周公讪讪,瞥了一眼外面:“那你还要插手?”

  “不能因为是那个人,我就坐视不管。”夏彦的唇边忽然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轻声道:“老实说,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坐视不管。”

  “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周公的表情也变得淡淡的,不愠不火:“如果出了什么事,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我知道,一切后果,我会自行承担!”夏彦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清净无波。他看着外面的人,不再多言。见夏彦心意已决,周公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有些怔仲,他顺着夏彦的目光看了看,一声不响地回到了高台之上。

  夏彦缓步迈过宗祠的门槛,站在门外,语气恬淡:“那么,从谁先开始?”

  一阵低声议论,却无人敢上前。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说有能力解阴阳蛊,当然,除了那个下蛊的人,虽然夏彦信心满满,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尝试。

  杜三娘自己也是犹疑了片刻,见大家都不敢上前,眉间隐隐露出担心之色,她嘴唇轻抿,向前走了一步:“那就从我先开始吧!”纵然集齐七七四十九个人亦能解蛊,然而却不知要等到何时,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那么,也不怕再死一次!

  夏彦慵慵地一笑,示意杜三娘走到自己的面前,交给她一颗药丸,示意她服下。杜三娘接过药丸看了看,这药丸成深红色,不知是用什么制成,虽然疑惑,但她还是一口吞下。众人看着她,却未见任何反应。

  夏彦挑挑眉,竖指在唇,另一只手,覆在了杜三娘的头部,只见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口中轻声念起了净天净地咒。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咒语声如泣如诉,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天地间。伴随着夏彦一遍遍地念咒声,杜三娘的獠牙逐渐收缩,甚至慢慢变小直至不见,接着,她那浮动着绿光的两个窟窿也慢慢暗淡下去,渐渐地,恢复了人的眼睛。众人看到杜三娘的这一系列变化,都不禁吃惊地长大了嘴巴。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有救了。然而,却没有尖叫,也没有人惊呼,大家继续默默注视了,杜三娘的变化。

  再接着,她的头发由短变长,垂至腰际。手中那个泛着荧绿光芒的灵体也在缓缓暗淡,里面的烟气顺着她的口鼻,徐徐融进她的身体里。夏彦看着杜三娘逐渐恢复成人形,口中的咒语仍旧没有停止,远远的,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服饰简单,妆容素淡的女人,她,就是可以称之为“人”的杜三娘。

  杜三娘款款笑着,好像是在冲着自己说话。

  “冷冷清清的深夜里,独自一人坐着,您不觉得寂寞吗?”杜三娘裙裾摇动,身形纤秀,姿态优雅,她用袖子遮住眼睛以下,只能看到她那款款动情的眸子。夏彦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身边,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姑娘只身一人来此,未免太过危险了。”说话的,是一个有着朗月清风般气质的男人。

  “妾家住不远,就在你的西邻。”杜三娘依旧以袖遮面,展颜一笑,只看见她如梅的眼睛。男人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杜三娘犹豫了一下,脚下却没有动。男人唇角一笑,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请她一起坐下。杜三娘没有拒绝,就势在男人的身边坐下。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杜三娘吟唱的,正是《诗经》中的《葛覃》,男人惊讶地望着她,目露赞赏之意,便回应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男人一边吟唱,一边抓住了杜三娘的手,只问起她家还有何人。只见杜三娘慢慢地放下了衣袖,安坐奉茶,沉吟道:“你我今日相见,便是有缘,若你有心爱我,就图个永远相好,何必再多问?”

  男人听闻自当不再追问,夏彦看他牵着杜三娘的手,又走到了床边,宽衣解带,两人已躺倒在了床上。“呀!”耳边,传来萱草娇羞地一声惊讶,夏彦斜睨了她一眼,口中咒语依旧未停。

  “慢着,”男人正欲亲下去,却见杜三娘举手止住了他,羞涩道:“妾虽然十六岁,但还是处女,粗暴了可不堪忍受。”男人点点头,于是,二人一番云雨,欢好过后,杜三娘与他枕边谈心,不知不觉,已到了鸡叫天明时,杜三娘穿好衣服,只说自己明晚再来。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幻象里的白昼似乎只在一瞬间,转眼,已到了夜晚,杜三娘果然应约前来,男人自是惊喜万分,云雨欢好后,男人撑着脑袋与她闲聊,只说上次听到她吟唱《葛覃》,是不是心中有什么人割舍不下。杜三娘侧过头,不想谈及自己的过往。男人便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你有我也有,不要因为过去而束缚了自己,不管你的过去如何,我只要能拥有你的现在和未来便好。”

  杜三娘转过头,神色震动,于是,便将自己的丈夫应征入伍音信全无的来龙去脉全说给男人听了,说到动情处,声调哀怨婉转,哽咽哭泣,不能成声,连男人也不禁悲伤起来:“没想到,你竟会有这样的遭遇。”男人抱住杜三娘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安慰说道:“你放心,如果是我,一定不会音信全无叫你担心。”杜三娘躺在男人的怀里,不再说话,她好像是在感受这份静谧,又好像是沉浸在了过去里。

  第二夜如水般流逝,第三夜已经到来。夜夜如此,时间一晃,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夜,杜三娘再次来到男人的身边,却见他面色凄惨,不由得一惊,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哀楚道:“远方的家人寄来书信,二老病重,我怕是无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杜三娘掉了泪,哀伤凄凉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摇摇头,还不知道家中父母的病情,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但自己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不叫杜三娘一人寂寞。两人不忍离别,就这么互相抱着,直到鸡唱天明。男人收拾了行李,与杜三娘道别,还用端正的字体,写下了“我会尽早回来,等我”的留言,说是可以叫杜三娘思念时拿来怀念,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杜三娘怅然了多时,站在门口迟迟不肯回去。

  “蛊,就是在这时候下的吧?”夏彦凌厉的眼光直视杜三娘,收回覆在她头上的手,咒语也停了下来。杜三娘的身形几近透明,但仍能看清她的轮廓。有那么一瞬,她赫然失神,杜三娘点点头,的确,那个男人,就是下蛊之人。而阴阳蛊,就下在他写给自己的留言里。长时间以来,自己都快遗忘的记忆,却在这一瞬间被唤了回来。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自己,害了全城的无辜人。萱草看到一个透明的轮廓掩面哭泣,随着太阳的升起,她的身形更加透明,就在东方泛起鱼肚白的那一瞬,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她是转世了吗?”望着消失不见的众人以及那个透明的轮廓,萱草倏然起身,走出宗祠,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劫后重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啊!”夏彦轻声应了一声,思绪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幻象中回复过来。相思,是最易被下蛊的时候,那男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成功在杜三娘的身上下了阴阳蛊,接着,又传播给了全城的人。

  “可是那个男人,是谁呢?”萱草望着夏彦,他的眉间闪过一丝涟漪,却转瞬消失不见。夏彦没有回答,他眺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萱草啊!我们今天,还要在这空城里再呆一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