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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投名状(2)


  那夜我一直无法入睡。当酒精渐渐散去,我点了一支烟,看着红亮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我的思路却愈发凌乱。徐卫东那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边回响。而我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迷茫。

  辗转到天微微亮,我突然明白我的困惑。原来这次来到这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刘亚男从目标人物变成了同行,然后变成了领导,徐卫东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刘亚男的领导地位。当我们的计划渐渐清晰明朗,所有人都准备大干一场时,大巴车上那个便衣导致我们三人不得不分开行动。而周亚迪和胡经的相继出现又让我在生死间游走了一回。事到如今,我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行动着,但是我的信息却是来自于目标人物之一——周亚迪。

  是他告诉我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到达了金三角,而且已经与另外一个目标人物包总接上了头。问题是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为什么我拨通了刘亚男的电话并留下了密信却到现在都没得到回复?而且我们的目标人物究竟都有谁,刘亚男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我摸出枕边周亚迪给我的那部手机,摆弄了一下,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如果这部手机被周亚迪做过手脚的话,那么我通过这部手机与任何人联系的内容恐怕都会被周亚迪掌握。

  他们的武器都从过去的杂乱无章换成了统一的美制自动步枪,其他装备必将随着更新换代。连毒品都从过去农民辛勤劳作变成了现在的全工业化,还有什么不能改变。或许刘亚男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回复我,就是因为担心我在电话里多嘴坏了事。

  当务之急是先和他们取得联系。想到这儿我将那部手机放到床边的桌上,翻身睡去。

  刚沉沉睡去,我就听到屋外的脚步声。我起身推开门,见周亚迪正站在苏莉亚的门口不知和苏莉亚说些什么。他见到我,冲我招招手,快步走来,说:“我们去包总那儿见你的朋友。”说着把我推进卫生间,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说:“可是我还没和我朋友联系上。”

  周亚迪对我笑笑,说:“直接见面说不是更好?”说完转身快步下了楼。

  目送他出了门,一转脸看到苏莉亚正站在她的门口看着我。我见她神情完全没了昨天的那种愉悦,于是问道:“怎么了?”

  她抿着嘴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用手势对我说:早去早回。

  我点点头,钻进卫生间。

  看周亚迪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刘亚男和程建邦真的和包总在一起?既然周亚迪能去,那么胡经呢?我拧开水龙头,撩起水洗脸,立刻就被脸上的伤痛得差点儿叫出来。我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鼻青脸肿,鼻梁处到处都是口子。一下想起遭遇胡经之后的一系列事,尤其是那个无名战士自尽之后还被他搞得身首异处,气得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到洗脸池边的墙上,发出嗵的一声。

  我想,如果有任何人要我为这张配方提出什么条件的话,我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胡经的命。

  洗漱完,我跑下楼,天已微微亮,一开门见外面停着两辆越野车。车边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见到我不约而同地对我鞠躬,道:“秦哥。”

  周亚迪指了指一辆车敞开的后备厢说:“自己选。”

  我走过去一看,里面除了一些杂物,还有一个打开的皮箱,里面赫然摆放着各式长短枪。我选了两支大口径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插到后腰,说:“这点儿人够吗?”

  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说:“没你,多少人也不够,有你在,带多少人都是充门面。”

  这一次车子没有走丛林中的小路,而是一直在大路上飞驰,一口气奔出七十多公里。我见到了上回来过的那个院子,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上次来的时候是深夜,这次是大白天。进到院子里,我发现里面多了几间房屋,里面人来人往的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到我们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抬头看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我第一时间开始在院里搜寻刘亚男和程建邦的踪影。车子在屋门前停下后,我问道:“我朋友呢?”

  周亚迪用下巴指了指屋门。这时屋门从里被打开,包总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向周亚迪伸出手,说:“亚迪,好久不见。”

  周亚迪上前与包总握了握手,转身正要介绍我,包总主动上前与我握手,说:“见过,见过。”

  我目光越过包总的肩膀,朝屋内张望,又问道:“我的朋友呢?”

  包总说:“里面请。”

  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上次来进门要交枪的事,于是停下脚步问包总:“不用交枪吗?”

  包总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周亚迪。只见周亚迪一摆手说:“规矩还是要守的,我们自觉点儿,也省得包总难做。”

  周亚迪摸出自己的枪塞到门口包总的一个手下手中。我摸出一支枪塞给包总那个手下,随后***,举起双手。包总那个手下看看我,又看看包总,最后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周亚迪身上。我不知道周亚迪是不是给他使了什么眼色,他忙应了一声,草草搜了一下我的身,甚至连后腰都没有摸。

  我顿时觉得不对,一切已经和两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进门搜身交枪这种事,他们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却记得很清楚。一时间我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包总不再像当初那么嚣张跋扈,至少在面对周亚迪时是这样,而且周亚迪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胜过了包总,不然不会事事都看周亚迪的脸色。

  为了确定我的判断,我假装一惊,说:“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我带了两支枪。”我略带戏谑地看着刚才搜我身的那人,慢慢地从身后又摸出一支枪在他面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扭头用余光观察周亚迪,果然看到他对包总微微皱了皱眉头。

  趁他们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他们刚才的一些小破绽上时,我快步走进屋内,见刘亚男坐在茶海前,正悠然自得地泡着茶。她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看我,眉头一皱笑容骤然消逝,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茶海上,腾的一下站起身说:“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等我说什么,包总赔着笑脸走进来,看了看我的脸,说:“刘小姐,息怒,我听说秦川兄弟在这里受了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我顿时明白了这间屋内的生物链排列,心里瞬间有了底气。四下看了看,问刘亚男:“大姐,建邦呢?”

  刘亚男看着包总和周亚迪,冷冷地哼了一声:“建邦拿着咱的护身符呢,怎么能在这儿?不然我哪还有命坐在这儿?”她目光停留在周亚迪身上,绕过茶海,幽幽地说:“迪哥,别来无恙?”

  周亚迪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挤出些笑容,说:“劳烦刘小姐挂念了。”

  刘亚男目光冷冷地从周亚迪和包总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说:“秦川,过来坐。”

  我坐到她身边后问道:“昨天我用迪哥电话联系你,你怎么不接?”

  刘亚男哼了一声,伸出手说:“电话给我。”

  我摸出周亚迪给我的那部手机,递给刘亚男。只见刘亚男轻车熟路地将手机电池盖掀开,把电池抠了下来,然后看向周亚迪。周亚迪忙别过脸,干咳了两下。刘亚男在手机里抠了几下,揪出一个纽扣电池大小的玩意儿,托在指尖问我:“认得吗?这叫窃听器,以色列的。”

  周亚迪慌得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刘亚男把那个窃听器往茶海里一丢,说:“跟我玩这套把戏?”

  周亚迪突然淡定了下来,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说:“秦川,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这个女人,我怕你上她的当。”他话锋一转,指着刘亚男说:“刘小姐,你不要以为你拿着个什么配方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这里不是俄罗斯,大不了这生意我不做。”

  刘亚男呵呵一笑说:“好啊,你不做我就和包总做,包总不做我去找胡经,你们都不做,我自己在这里做。”

  “哈哈哈。”周亚迪一笑,说,“你做?你打算跟我租地盘,还是打算找胡经买块地?”

  刘亚男说:“我想丹雷将军一定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处的。”

  周亚迪顿时噎到那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包总此时竟然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让我不得不对刘亚男另眼相看。

  我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真正犀利在哪里了——她的做派完全颠覆了我对自己工作的认知。一直以来,我都是通过从底部慢慢向上渗透的方式打入目标人物身边,然后试图控制局势。而刘亚男一出现就掌控了局势,让所有目标人物为她所左右。我也懂得为什么在来之前她痛斥我的草率,也知道了她所谓的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两年的意义。那一刻,我竟然有种翻身做主的快感。刘亚男偷空扭头看了我一眼,面对我敬仰钦佩的崇拜眼神,她对我扬了几下眉毛,我忍不住笑了。

  周亚迪抬起头来,几乎是在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间明白昨晚那餐饭他花费的苦心,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但这种怜悯很快被我的理智所击溃。要知道,他希望我施舍给他的不是一顿饭,也不是几个零钱,而是毒品的制作配方。先不论那张配方的真假,光说他想得到那张配方的居心,就足以千刀万剐。

  我再次为自己那看似坚定,实则总在飘忽的信念所担忧。就在昨晚,我几乎再次被面前这个毒枭所感动,只因为他虚情假意地给我营造了一个所谓的家。事到如今可以确定,那一切都是伪装。包括他说自己的势力被削弱,现在在我看来都是谎言。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极有可能当年不可一世的包总,如今也成了他的跟班,至少他们俩现在平起平坐。除非,他俩被胡经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联合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我也明白刘亚男为什么一来就找到他俩。如果胡经拿到那张配方,那么无异于如虎添翼,这无疑会成为压倒周亚迪和包总的最后一根稻草。到那时,以胡经的残暴和狡诈,被他一人独霸的金三角恐怕很难再插一根针进来。只是想起他曾派人去内地查我这件事,就足够我背后一阵阵地冒凉气。

  反之,如果那张配方落到周亚迪和包总手里,他们一定会得到丹雷将军的支持,到时候胡经自然不会眼看着自己就要只手遮天的金三角里,再飘起周亚迪和包总的旗子。不用猜也知道,胡经为了打垮周亚迪和包总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

  我干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对刘亚男说:“大姐,我跟迪哥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把误会都说清了,是不是该谈谈生意了,毕竟我们来这里不是斗气的。”

  我话说完,周亚迪和刘亚男二人都对我投来满意的一瞥。

  周亚迪那么看我,不言而喻,我帮他化解了尴尬。而刘亚男是满意我在适当的时候唱了红脸。

  刘亚男的下马威也耍够了,借着我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她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将烟徐徐地喷在空中,那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人感觉仿佛这屋内两大毒枭,以及将要进行谈判的足以影响金三角格局的生意,都不如她要抽的那支烟重要。

  许久,她说:“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工厂。”

  周亚迪与包总紧张地对视了一下,说:“包总,你有工厂吗?”

  包总忙说:“什么工厂?”

  刘亚男将烟头往地上一甩,溅起一串火星,起身拽着我的手腕说:“跟这种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的人,谈什么合作?”硬生生把我往外拽,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飞快地低声说:“一会儿胡经会来,他一直怀疑你的身份,见机行事。”

  我快速反应了一下,轻“嗯”了一声。这时身后传来周亚迪的声音:“刘小姐请留步。”他快步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堆着笑说,“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

  刘亚男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诚意,就别浪费时间了,我怕一会儿再聊出火来,你们二位一着急再把我……”她用手指在自己头上比画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哎哟。”周亚迪满脸委屈地看向我,说,“秦川,我是那样的人吗?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此时,看着周亚迪的嘴脸,我哭笑不得。为他的悲哀而哭,为我曾经的幼稚而笑。

  说话间,就听院外一阵嘈杂的引擎和脚步声。周亚迪和包总顾不上我们,奔了出去。刘亚男转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轻轻地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胡经到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