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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又会牺牲在哪里?(1)


  屋内算上苏莉亚一共九个人。外面的情况出现得太突然,突然到我根本来不及计划。他们有多少人?又是什么素质?带着什么装备?目的是什么?甚至来人是不是胡经都不确定。如果是胡经,是不是因为程建邦?如果程建邦来了,他是不是被迫?

  “迪哥,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我问。

  周亚迪那几个手下更是犹如笼中待宰的野狗,端着枪在屋内乱蹿,紧张地号叫,甚至一连换了几个藏身点都觉得不合适,仿佛死神就在门外随时进来索命似的。而他们的老大周亚迪此刻不比他们强多少,紧张得满脸是汗,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紧紧地抱着枪死死地盯着门。

  “秦川,你害死我了!”他哆嗦着嘴唇说。

  我说:“你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不……不知道。”

  我站起身说:“想活命就听我的,都跟我上楼。”我猫着腰冲上二楼。周亚迪蹲在墙根几次跃跃欲试都不敢挪窝儿。而他不动,其他人更不会动。如果所有人猫在一楼那种没有什么掩体的地方,胡经只要往里丢几个手雷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掉。我站在楼梯口对他说:“迪哥,你不信我?”

  周亚迪抱着枪犹豫了一下,闷哼了一声,猫着腰闭着眼冲上了楼。我一把将胡乱钻的他拽住,说:“爬到我屋门口,枪口对着下面,进来人就开枪。”我又对楼下他的手下说,“你们不愿上来,就在下面等着他们往里丢手榴弹吧。”这话一出,那几个人相互一对眼,顿时争先恐后朝楼上拥来。我将他们按人数分成两组,分别一左一右在二楼对着楼下。

  我打开苏莉亚的房门,却没有发现苏莉亚的人影。我轻轻叫了一声:“苏莉亚。”就见她从床底下钻出来半个身子。我跑过去站在窗边,试探性地快速探出半个头朝楼下一看,果然有两个人举着枪对着窗口。看来从窗户脱险的计划可以放弃了,就算我将守在楼下的那两个枪手打倒,也很难在其他人赶来之前从窗户跳下逃脱,而且还得照顾周亚迪和苏莉亚。

  情急之下,我看到苏莉亚床头的手机。赶紧拿起直接拨通了程建邦的号,响了两声之后他接起了电话,说:“秦川?”

  “是我,外面是你?”

  “哈哈哈。”他在电话那头笑道,“这个时候我一猜就是你,给你五分钟,拿着配方出来,不然别怪我无情。”

  我第一感觉是胡经一定在他身边听着他接电话,于是说:“你真的投靠了胡经?”

  程建邦说:“还有四分半钟,对了,提醒你一下,你那点儿能耐我清楚,所以别不自量力。”

  我说:“我死了,你也得不到配方,你以为胡经会和你讲义气?你忘了大姐是怎么死的?”

  程建邦说:“我自认为还是有点儿价值的,大姐已经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在乎的了,与其没完没了地打打杀杀,不如找个好出路。”

  我说:“那你也不该去找胡经!”

  他说:“你跟了周亚迪那么久得着了什么?要钱没钱,要信任没信任,我倒宁愿跟一个明算账的,干完这一票我拿到我该得的就走,大家互不相欠。你还有四分钟。”

  程建邦的语气第一次让我觉得陌生,我几乎就要相信他真的心灰意冷打算跟胡经赚一笔了。可是刚才那些话我听不到任何隐喻的意思,甚至没有对我透露一下外面的人数这样简单又有用的信息。这样下去,一会儿一旦开火,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起昨天程建邦确定刘亚男已经牺牲时的种种反应,我不禁有些慌乱。

  “你还记不记得大姐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我试探性地问道。

  “她让我听你的。她已经不在了,我听了你的又能怎样?不如你听我的,我们和胡经合作,我见识到他的实力了,事成之后足够你我下半生逍遥,这次我想听自己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拦着我,我也和他玩命!”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半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和昨天在刘亚男坟前激动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迅速地过着程建邦与刘亚男从第一次见面之后的所有细节。突然发觉他从第一次见到刘亚男开始,就开始潜移默化地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期间只有一个空当儿,就是我们三人分开后,我遇到了周亚迪,然后被胡经擒住的那几天。他们没人对我提起那几天发生的事,包括他们是怎么找到那个配方的研制者,以及怎么来到金三角的,又怎么出现在包总那里。而刘亚男似乎也一直有意无意地隐瞒着什么。

  当刘亚男被胡经的手下开枪击中后,程建邦的反应更是疯狂到令与他合作了两年多一起出生入死的我都吃惊。当时他完全不顾身后是否有人会对他开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杀死刘亚男的那个枪手身上,根本就是一个大忌。他因为刘亚男的死而对我出手,给我几下我能理解,在刘亚男坟前他举起那块石头想要砸我时,我只当是他需要发泄心中的悲愤。但现在想起他那时的眼神,里面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杀气,竟然让我现在不寒而栗。

  想到这些,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惧。我怕自己对自己的战友有了这样的臆测,更怕这些臆测成为事实。当时间如同一股洪流开始冲刷你对这世界和自己最初的认知时,仿佛一切都变得那么弱不禁风,不论你曾付出怎样的代价捍卫那些理想中的美好,此刻是否要为现实投降,却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现在的我不能一厢情愿地去选择一个自己愿意接受的答案,哪怕理智此时是那么残忍,残忍得宛如一把钢刀戳穿了我的心脏,我也要面对程建邦可能变节的现实。

  变节!

  当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与自己浴血奋战的战友放到一起时,我几乎就要倒下了。那种熟悉的孤独与脆弱再次在这里将我紧紧包围,使得我喘不上气来。

  “建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再次试探着拿出徐卫东曾对我说过的话,想要最后一次探探他的口风。

  “说实话,最早我以为我知道,后来我觉得我不知道,现在我是真的知道了。秦川,听我的,拿着配方出来,我们像从前一样搭档,只不过换一个大方的老大而已,你放心,我们会给周亚迪留一口的。但是你如果一意孤行,那么对不起我,只能把枪口对准你。”

  “你不要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到了这个份上我只能提醒他,我们的身份和使命。

  我最不愿听到的话,终于被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咬着牙说了出来:“秦川,那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把我逼到那个份上,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一切拿出来充当本钱了。”他决然地挂断了电话。

  可是他明明知道那个配方其实是个假配方,用那份配方制造出来的毒品,一旦大量堆积一定会发生化学反应,最终变成一堆垃圾的。

  要么,程建邦此时有难处,故意这么做。我怎么忘了这一点?我一拍脑门,正想答应他,转念一想,那张配方既然能做到大批量堆积就会发生化学反应,必定是添加了某种物质。去和配方的发明人见面的只有程建邦和刘亚男,现在刘亚男不在了,就只有程建邦。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或者这配方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难道程建邦知道将那份配方以假变真的秘密?

  想到这儿,我顿时又泄了气,顺着墙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

  苏莉亚从床底钻了出来,跪在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我。从我见她第一次开始,她的长发就一直黑亮笔直的,此时凌乱地到处飘着,我忍不住帮她理了理头发。她对我甜甜地一笑,用手比画着问我:怎么了?

  我轻轻地摇摇头,说:“我如果不来多好,就不会有人拿着枪的在门外准备冲进来,害得你钻床底,我也不会和我最好的兄弟翻脸成仇人,我的大姐也不会死……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我将头埋在两臂之间,难道这一次我真的不该来吗?

  这时就听楼下咣的一声,顿时枪声大作。我一把按住苏莉亚的头将她推到床下,然后匍匐着爬到房间门口,拉好枪栓,就地一滚趴在地上,对准楼下闯进来的人连开了三枪,顿时有两人中枪倒地。但随即楼上两个周亚迪的手下被对方击中,惨叫着捂着中枪的地方开始打滚。

  我正要再次准备射击,就见门外一个巨大的黑影随着轰鸣的引擎声冲了进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辆军用大悍马。那车一直冲到最里面,每个窗口都伸出一支枪管,对准两边疯狂地扫射。木质的楼梯顿时被子弹打得木屑横飞,子弹穿过楼板击中了周亚迪的手下,而门外还有七八个人端着枪准备往里冲。

  我知道反攻已经没有希望了,就算周亚迪的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职业士兵,面对如此强大的火力和这狭小的空间也难逃一死。

  此时我最关心的是周亚迪的生死。按照刘亚男的嘱托,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种乱枪之下,他就算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我趁乱躲在屋内的墙后,喊道:“迪哥,你没事吧?”

  “你还是顾你自己吧。”胡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知道,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如果胡经已经走进了这幢小楼,只有一个可能——这里除了我藏身的这间小屋,已经完全被他们掌控。

  “秦川,认了吧。”这是周亚迪的声音。

  我看了眼躲在床下抱着头的苏莉亚,心中一阵酸楚。于是对外喊道:“程建邦,你在吗?”

  “我在等你。”程建邦说。

  “我答应你,但你要保证迪哥和苏莉亚的安全。”

  “哪儿那么多废话?我们要的是配方,要你们命干吗?都说了是想找你们合作,是你非要弄成这样的。”

  “那我出来了。”我把枪从门口丢了出去。

  我会记得今天,会记得这一刻。这是我第一次向敌人交枪,向曾经是战友后来变成敌人的人交枪。

  我站起身,先探出一只手朝外面晃了晃,慢慢地走了出去。这幢小楼经过这场短暂的枪战,已经变得惨不忍睹。胡经和程建邦在几个手下的簇拥下,站在我房间的门口,看着我的样子显得得意扬扬。周亚迪垂头丧气地站在他们前面,见我举着双手出来,很快被胡经手下的数十支枪口对准,眼中尚存的一线生机,转瞬不见了。就是神仙,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了。他叹了一口气,面如死灰般低下了头。

  胡经的手下上前将我浑身摸了个遍,这才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假装没有站稳,就势往前跑了好几步,跑到胡经和程建邦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胡经捂着之前被我攻击过的腋下,往程建邦身后一躲,说:“你让他离我远点儿,我怕他。”

  我看了眼胡经,对程建邦说:“你以为丹雷会放过他吗?”

  程建邦微微一笑,说:“为什么不会?大姐当时明告诉他胡老板会对他不利,你也看到了,他不是灰溜溜地自个儿跑了吗?”

  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尽管我不曾听到刘亚男当时对丹雷说了什么,但那时的场景的确如程建邦所说。

  胡经从程建邦身后探出头对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程建邦接着说:“你恐怕不知道胡老板的背景吧,相信我,跟我们一起干,而且你现在也没得选择了。”

  丹雷之所以强势就是因为手底下有一支军队,不管那是杂牌军还是正规军,那也是一支武装力量。这种优势在金三角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一直充当着这里“维护治安”的角色。如果胡经的背景能让他低头,只能说明胡经背后有一支更强大的武装力量。但是不论是以前的所见所闻,还是情报显示,这里好像没有第二支武装。我说:“说说看,什么背景。”

  程建邦扭头看了看周亚迪,将胳膊搭在周亚迪肩上说:“迪哥,不如你来给他介绍介绍?”

  周亚迪对程建邦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我说:“他的伯父现在是军方的人。”

  “军方?哪个军方?”我问道。

  “当然不是国内的军方,问题是,这问题重要吗?”程建邦嘴角一扯,露出个鄙夷的微笑。

  这些小国家的军方和政府的高层,一直都有个别人和金三角的毒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一直以为包总会有这样的背景,没想到却是胡经。这也难怪为什么一直以来他如此嚣张跋扈,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我不屑地瞥了一眼胡经,对程建邦说:“你说的这些唬唬他们还行,对我好像不大管用。”

  程建邦说:“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怕什么。”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心如刀绞。此时此刻在这幢小楼里,我最在乎的本来不是我的生命,而是对面的程建邦,而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让我太牵挂的事了。想到这里我才感觉到一股寒气瞬间注满了我的心室,如果还有什么,就是……

  我抬眼看着程建邦,想从他眼睛里找到哪怕一点点我熟悉的光泽。或者他能避开我的眼睛,那都证明他心有愧疚。可惜他的眼神让我觉得陌生,里面所闪动的冷漠和不屑几乎让我怀疑自己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曾和他有过交集。

  不觉间,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滑出。我低下头让眼泪坠落到地板上,在薄薄的尘土上溅得粉碎。“为什么会这样?”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痛苦,任由它们在我体内蔓延,卸掉我所有的铠甲和尊严,慢慢地跪倒在程建邦的面前,泪如雨下。

  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了程建邦,也深深地了解了他的选择。曾经,我们的谈话无数次在一声叹息后的沉默中结束,那是因为我们彼此心中都隐埋着太多的伤痕。只要我们还在信守着誓言,那些伤就永远不会结痂,永远不会愈合,永远都在流血。

  所以一开始他坚决地反对再次来到这里。因为他知道这里考验的不是勇气,不是生死,也不是智慧,而是再一次的炼狱。就像凤凰涅槃,每五百年就要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怨念浴火重生一次一样,无休无止。

  但凤凰是神鸟,而我们只是人,一个丢在人群中就分别不出来的人。刘亚男出现后,我早该察觉到他那不寻常的兴奋与依恋,只是一直没有往深处想。现在看来,刘亚男的牺牲是压垮他所有信念的那座大山,沉重得他能断然扔掉自己的心和灵魂。

  当一个人坚守的信念被一瞬间压碎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没有硝烟,没有流血。但是,我可能又把自己的战友丢在了战场上。虽然他还活着,但到了这一步,跟他已经死去一样不可逆转。有些事是没有回头路的。而就在这黑与白、生与死的边缘,我却连痛快地拉他一把都做不到。

  恐怕宿命中早已注定,我的一切从这里开始,就必须要在这里结束。因为在他作出那个决定的同时,我也没有机会堂堂正正地踏上祖国的土地了。

  原来最痛苦的事,不是看着曾经浴血奋战的兄弟死在你的面前,而是他就站在你的对面与你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