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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荒谬绝伦的统治者(2)


  周勃、陈平等大臣选了代王刘恒即帝位。《西汉会要》里称:“既诛诸吕,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加上早崩的前少帝刘恭,就是说,惠帝的子嗣死了五个,只有两位名位低的侯未被诛。估计是年龄太小,母氏地位又低微,再也掀不起水花吧。“非孝惠子”,显然只是借口。从情理上来说,谁会这么无聊,还一口气找五个小孩来冒充儿子?但如果不把惠帝的子嗣给搞掉,那他们选出来的汉文帝屁股下的位置怎么坐得安稳?

  连小孩都不放过,这些军功集团和刘氏皇族看起来颇为残忍;不过,换个角度想一下,如果吕氏谋反成功,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封建社会的两千年,中国的历史总是在刀光剑影、血流漂橹当中循环往复。

  比秦桧早一千年的“莫须有”

  “文景之治”是中国史书上第一个有据可查的“盛世”。历史上常把文帝和景帝连在一起提,是有原因的。景帝基本上走的就是文帝的未竟之路,不管是大政方针还是行为模式上,景帝简直就是文帝的Copycat(模仿者),不过是走得更远更极端,把其父的腹诽发展成恶毒,因此也更不可爱了。

  比如同样是功高盖主的周氏父子。周勃有迎立天子之功,文帝显然对他充满戒心。有人告他谋反,文帝把他下狱,又放了他,但从此周勃就彻底被打蔫了,文帝也没有再去搞他了。

  后来,周勃之子周亚夫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为侯,算是文帝给的一个恩典。

  周亚夫在细柳营屯军之时,治军严整:没有将军命令,天子不得入营,不准车马奔驰,身着铠甲的将士不行拜跪礼,皆令文帝印象深刻。临死前,文帝嘱咐太子刘启(后来的景帝)说:“国家若有急难,周亚夫可以担当带兵的重任。”景帝即位后,任用周亚夫做车骑将军。

  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等七国叛乱。周亚夫领兵向东进击吴楚。周亚夫对景帝说:“吴、楚勇猛,行动迅捷,我们很难同他们在面对面的作战中取胜。我想让梁国出兵拖住吴兵,再率兵断绝他们的粮道,这样就可以制伏吴、楚了。”景帝同意了这个战略建议。实际上,当年文帝为增强梁王刘参的实力,使“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造成“梁足以扦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的态势,预先做好了平定山东诸侯王叛乱的战略部署。周亚夫敏锐地发现了文帝的用心,并且利用这种局面来部署战争。

  但在实际操作中,却遇到了阻碍。周亚夫调集军队在荥阳会合,这时吴国军队攻打梁国,梁国告急,每日都派使者请求援助,周亚夫却坚守营垒,不去救助。梁王向景帝上书,景帝派使臣命令太尉救援梁国。周亚夫却不执行,坚守不出,而派弓高侯韩颓当等人率领轻骑兵断绝吴、楚后方的粮道。后来吴军偷袭亚夫营西北,也未能打下。吴兵受饥忍饿,战斗力极弱,便撤退了。周亚夫于是派精兵追击,大破吴军。后来,东越人斩下了吴王刘濞的头前来报功请赏。平定吴、楚之乱历时三个月,可谓神速。

  周亚夫得胜归来,五年后升任丞相。但梁孝王刘武,因亚夫不救梁,与他有了矛盾。

  后来,景帝想要废掉栗太子刘荣,因刘荣没有过错,丞相周亚夫坚决反对,景帝没有听他的,还是废了刘荣;他也因此得罪了新太子和新皇后。窦太后想要封王皇后之兄王信为侯,周亚夫表示无功不能封侯是高祖遗命,结果王信就未能封侯;他又得罪了太后和皇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景帝想要赐封他们,用来鼓励后面的匈奴人来降汉,周亚夫认为这是鼓励不忠,景帝不听,封了他们为侯;周亚夫连皇帝都得罪了。

  于是,周亚夫被免掉了丞相职务。

  他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只是据理而言,不愿做皇帝的应声虫而已。

  回乡后,儿子给他买了五百件皇家殉葬用的铠甲、盾牌,因没有给搬运的人付钱,引起怨恨,于是对方上书告发亚夫的儿子。这事牵连到周亚夫。有关部门把罪行书之于册,一条条按问,周亚夫拒不答话。景帝生气了,下诏令把周亚夫交给廷尉治罪。

  廷尉毫不客气,把周亚夫按造反来定罪。周亚夫反驳说:“我所买的兵器都是殉葬品,怎么可以说造反呢?”审问的官吏说:“你即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到地下造反哩!”周亚夫极为愤怒,绝食五天,吐血而死,他的封国被撤除。

  秦桧的“莫须有”算什么,景帝的“莫须有”还比他早一千年呢。

  发现了吗?文帝有谋略家贾谊,景帝便有谋略家晁错;文帝有个骄横受宠的弟弟淮南王刘长,景帝便有个同样骄横受宠的弟弟梁王刘武;文帝有个迎立天子的重臣周勃,景帝便有个平定叛乱的大将周亚夫——但每一对人物关系上,景帝充分体现了他狭隘的胸怀、阴暗肮脏的心理,处理方式都比文帝强硬和恶劣了许多,这证明景帝的政治智慧远远不如他的父亲啊!

  谁是换太子的幕后主使?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以贮之也。”这个耳熟能详的“金屋藏娇”的故事,来自于野史《汉武故事》。不过,这种令人充满绮想的野史里面,却有一个笑里藏刀的夺嫡故事。

  大概看过一些影视剧的人,都会说是馆陶公主扶持了武帝。但如果细想就会明白,那都是幌子,唯一能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就是汉景帝本人。汉景帝作为“文景之治”的重要奠基人,虽然有种种毛病,但他的威权无可质疑,其对朝政的掌控亦无人可憾动分毫。怎么可能在继承人这种问题上掉链子呢?

  这里就要谈到景帝的一个障眼法了:找人背黑锅。这是一种非常厉害的驭人术。管理者时不时会碰到一些决策,必须牺牲某些人的利益;在这种民意汹汹的情况下,把责任卸给别人,是最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个背黑锅的人就是景帝的同产姐姐馆陶公主。

  当然,馆陶也不冤。她有一个女儿叫陈阿娇,阿娇还很小,她就想把阿娇嫁给当时的太子刘荣,让女儿以后做皇后。但太子之母栗姬正得宠,又住在椒房内,虽没有封后,但也差不多了;栗姬不喜欢馆陶公主,便拒绝了。馆陶气坏了,她看到弟弟的第十子刘彻颇为聪明伶俐,又很受景帝喜爱;而其母王夫人不受宠,特别谦卑,先就有了好感。一天,馆陶问当时七岁的刘彻“要不要娶媳妇?”刘彻乖巧地说要。又问要哪个?馆陶指了很多个小宫女刘彻都不喜欢,只有指到表姐阿娇的时候,小刘彻才大声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把馆陶乐坏了。从此,她就铁了心跟王夫人和刘彻结亲,并决意劝说景帝废掉太子刘荣。

  于是,馆陶不断地在景帝和窦太后面前说栗姬和太子刘荣的坏话,说王夫人和刘彻的好话。不久之后,景帝果然废了没有过错的刘荣,立了原本毫无希望的第十子刘彻为太子。

  然而,仅仅听野史这么说是不够的,里面有很多民间想象的逻辑漏洞。因为景帝本是一个强硬而性格猜忍之人,非常精明;而馆陶公主哪有能耐主导立储这种大事?真实情况是,景帝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又没有落下话柄。

  首先是景帝已经看不惯傲慢的栗姬很久了。直接导致他对这个女人放弃的原因是,他曾试探着向栗姬托孤,要她照顾好他的一众子女,而栗姬却吃醋了,态度恶劣,这让他相信一旦栗姬当上太后,则众儿女生命堪忧。其次,景帝并不怎么喜欢性格软弱的太子刘荣。从刘荣无辜被害死他不难过,反而急着保全害死刘荣的郅都就可以看出来了。怎么才能废掉这个旧太子呢?正巧馆陶公主不断地在窦太后跟前吹耳边风,帮助景帝移掉了“太后反对”这个障碍,简直是天遂人意!

  再有,馆陶之所以在这么多王子中看中这个比阿娇小五岁的小男孩,首先还是因为刘彻当时已经崭露头角、脱颖而出了,景帝是很喜欢他的。而王夫人的沉稳、老实,也让景帝放心。

  从常理来说,刘彻排名第十,当太子是轮不上的。景帝对此很苦恼。最后,他立了不喜欢的王夫人为皇后,为的就是让刘彻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子。这就绝非姐姐在旁边煽风点火之下的冲动,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历朝历代的易太子,都会闹得轰轰烈烈、朝廷上下一片混乱,甚至还伴随着杀戮和腥风血雨,唯有景帝换太子,轻巧而波澜不惊。后世常以为,那主要是馆陶公主在作梗,殊不知,她不过是敲边鼓的,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是景帝本人。

  其实,馆陶公主的地位,多是窦太后在撑着的,在窦太后去世后,纵然馆陶是皇后之母,武帝也没空搭理她了。这时候的武帝还会顾念馆陶当年把他往皇位上推了一把吗?未必。

  有时不得不承认,不能高估宫闱斗争的价值,也许结果是早已被设计好的;你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在帝王的一局棋里挣扎。

  汉朝的有钱人移民

  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农业国家,人的安全感总是与土地联系在一起。以前,是一有钱了赶紧买田;现在,则是一有钱了赶紧买房。不过,很多时候,即使买了房买了田也没有安全感。以前,买了田还会遇上朝廷向你强捐、强迁,你不得不放弃家财搬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重新开始。

  政府强迁的原因有很多,有为了应对边疆战事而屯田的,有为了赈灾而迁移灾民的,偶尔也有为了地区经济平衡而移民的,不可一概而论。但在西汉,强制性质最明显的,就是迁徙豪强贵族守陵了。

  当然,再牛的皇帝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守陵,其大意是指在其陵园所在地建起新的卫星城,让这些人把当地的地产给孵热。

  徙民,最初来自于刘敬对高祖的建言。刘敬从匈奴回来,考察了一番形势以后说:现在陛下虽然定都关中,实际上人丁不旺。北近胡冠,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刘邦听从他的建议,于是把十万多户有实力的家庭的成员迁徙到长安附近,以打碎这些家族的地区纽带,加强控制。这才是真实意图啊。

  可以想见,最热心于削弱地方势力、强化朝廷统治的汉武帝,一定对于这种做法深谙其义。建元二年(前139年)四月,他刚刚开始自己的陵墓茂陵工程,就已经徙郡国豪强于茂陵。那年,刘彻十八岁。元朔三年(前126年)夏,招募民众十万人迁徙到朔方郡,又迁徙郡国有声望的人及财产三百万以上的到茂陵。当时,刘彻三十岁。太始元年(前96年)春,再度徙郡国有声望的人到茂陵。是时,刘彻已经六十一岁。

  豪侠郭解的遭遇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这种迁徙令。就在元朔三年的迁徙令中,郭解家贫,既无官职,财产也达不到强迁的标准。但因为他的名声很大,当地的官吏有点担心,干脆也把他列入到强迁的名单当中。大将军卫青对武帝说:“郭解家贫,达不到迁徙的标准。”武帝冷冷地说:“郭解一介布衣,本事大到可以让大将军来为他说情,说明他并不贫困!”郭解也只好迁往茂陵了。郭解走的时候,人们为他送行共出钱一千余万。

  要评价这种强迁令的好坏,完全是看你的屁股是坐在哪一边。汉代的地方行政机构里,依次是郡、县、乡、里。有时地方上会因为血缘关系和传统力量,有较强的家族凝聚力,国家的威权不容易渗透,这种地方豪强,朝廷很难奈何得了他们。对于朝廷来说,加强中央集权是江山稳固的不二法门,用迁徙这种方式铲除地方豪强的势力有效又简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是好的。然而,从个体来说,你的权力早就被侵犯得连底裤都不剩了,什么财产权、迁徙自由权,甚至生存权,都不是你自己的。对人肆意凌辱到这种程度,你再跟我说这个国家多么富庶强大,多么伟岸圣洁,河里淌牛奶、天上开鲜花我也没有一点兴趣。从郭解一事可以看出,连皇帝也不遵守自己的律令,就不用谈别的了。有时还会对这些豪强采取更严厉的措施,通过地方官员对这些不驯服的家族进行屠杀。你以为周阳由、王温舒、田延年、严延年等酷吏为什么能一步步爬上去,不就是站在这些豪强的尸骸上吗?

  强迁令,文帝以前做过,“从晁错之言,募民徙塞下”。武帝的父亲景帝做过,“(孝景)五年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武帝的儿子昭帝也做过,“始元三年秋,募民徙云陵,赐钱、田、宅”。但和武帝惯于强行徙“豪强”不同,他们是雇佣百姓搬家,愿意搬去这些地方暖地皮的,都有不菲的赏赐(二十万钱不是小数了),是建立在自愿、交易基础上的填地,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不由想到另一个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中国的户籍制度是朱元璋建立的,沿用至今,堪称国宝。与汉武帝不同的是,朱元璋实行的是禁止百姓移动。这种户籍制度,“凡户三等:曰民、曰军、曰匠。……濒海有盐灶,寺有僧,观有道士,毕以其业著籍”,他把全国人民分成不同类型的民户、军户、匠户等,分别隶属于中央各部,承担各自的差役。“凡军、匠、灶户,役皆永充”,世代相承,不准改籍;朱元璋还别出心裁地利用大军“点户”和严刑酷法,规定人口不能离开户籍地,如果离开必须有路引,否则按逃犯处理。

  表面上看起来,刘彻和朱元璋一个是强迫别人走,一个是强迫别人留,像是南辕北辙。然而,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