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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荒谬绝伦的统治者(1)


  由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够自我管理和自我控制的统治者并不多。他们或者放任情绪和喜好,随意决策;或者杀鸡取卵,不顾身后洪水滔天。帝王们既是“家天下”,天下之利受损,就等于他们自身受损。在挥霍着权力生杀予夺之时,他们也把自己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吕后:最毒妇人心

  吕后,在正史上或许评价还可以,但是在野史上,名声却特别坏,俨然已是毒后的代名词。

  故事的开头已是众所皆知。高祖崩,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便把戚夫人抓起来囚禁在永巷(汉代幽禁妃嫔宫女的地方),把她的头发剃了,给她穿上囚衣、戴上镣铐,让她舂米。戚夫人一边舂米一边唱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汝)?”太后闻之大怒,认为她还想倚仗儿子来翻身,是可忍孰不可忍?吕后把戚姬的幼子赵王召来了。惠帝仁慈,知道母亲要干什么,于是吃住都和赵王在一起,保护这个异母弟弟。有一天惠帝早起,回来的时候赵王已被人毒死了。须知,此时的赵王,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一说十三岁)。

  然而,吕后最过分的,还是把戚夫人做成“人彘”:“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瘖药,使居鞠域中”,还请儿子惠帝来看。惠帝看了大哭,病了一年多都起不来,从此只是饮酒作乐,不理朝政,几年之后就崩了。因为他觉得,“此非人所为”,母亲有这种禽兽行为,儿子也没有脸面治理天下了。

  这一段历史记载得很清晰。但令我纳闷的是,近来越来越多的历史随笔中,对吕后抱有深深的同情,替她翻案,觉得戚姬是自找的。我就奇怪了,连人家嫡亲的儿子都因母亲的兽行觉得愧对天下人了,我们这些没有领到吕后一丁点儿恩义的,倒还能从里面看出一朵花来?

  翻案者的理由,无非就是因为吕后认为戚姬是威胁。高祖以为太子仁弱,不类己,总是想立戚姬之子如意(即后来的赵王)。戚姬经常跟着高祖去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担忧,所以即位之后,需马上处理掉赵王如意和戚姬。

  其实,这些描述《汉书》里有,前面还有一句:“(赵王)年十岁,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无非就是说,高祖太了解吕后这个人了,知道这个小孩如果不当上皇帝,分分钟会给吕后害死;戚姬的哭,也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性命堪忧。至于责怪发配到暴室里的戚夫人还敢唱哀歌,是荒唐。这种责备简直就是怪一条砧板上的鱼为什么不好好地挨宰,还害得主人要下狠手多砍几刀了。

  替狼吃羊找借口,我们总是特别擅长。

  戚夫人善歌,善鼓瑟击筑,善为翘袖折腰舞,多才多艺,比之刚毅强直、乡下出身的吕后,再加上年轻漂亮,自然受宠多多。即便如此,皇帝还是没有办法轻易地立嗣。《西京杂记》中说,“(侍者贾配兰)见戚夫人侍高帝同,尝以赵王如意为言,而高祖思之几半日,不言叹息,凄怆而未知其术,辄使夫人击筑,高祖歌《大风》诗以和之。”“歌毕每泣下流涟。”实在是知道爱姬死期已定啊。

  不独戚姬,吕后对别的姬妾也没有善意,把她们囚禁于后宫不让出去,只有薄姬因为不受宠,才网开了一面。吕后杀了赵王如意之后,又囚禁死了赵王友,在赵王恢死后废掉他的继嗣。连亲生儿子惠帝,她也不见得对他好到哪里去,还活生生地把他吓成重病。

  我猜想,后世对吕后的正面评价,更多地来自司马迁在《史记》的评论:“太史公曰:孝惠、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班固也基本上照抄了这一段。我常常怀疑司马迁是不是特别爱用春秋笔法,是不是高级黑——在《史记·高后纪》里给予了吕后这么高的评价,然而通本《史记》,凡出现吕后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事。比如说,用毒计诛韩信,杀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比如说,对彭越实施醢刑,把他剁成肉酱分给诸侯;比如说,杀了儿子的姬妾,把姬妾的儿子硬是塞给年幼的小皇后养;成长为少帝之后,又把他匆匆杀掉;比如说,违了高祖的遗命,大肆分封吕氏王,结果自己尸骨未寒,吕氏就已被族灭……真没法看出哪里有一丁点儿的政治智慧了,连占便宜都没占好,歇斯底里倒还差不多。吕后最大的贡献,就是贡献了“最毒妇人心”这个成语,以及千百年来帝王们对继嗣问题的深深恐惧。

  在古代,如果有天灾,一定与人祸有关。百姓受难,统治者肯定难辞其咎;但如果百姓安居乐业,还真的跟统治者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上头什么不干,天下就会风调雨顺河清海宴,蚁民们就该烧香拜佛了。再具体一点吧,吕后也许不是不想干预,可她没有办法,朝中有周勃、郦商、陈平等一众强势的军功集团,外面又有已经成年的诸侯王割据地方势力;在内廷里,她可以为所欲为,干尽坏事;可天下的事,轮不到她管。你看,都“政不出户”了,算功劳的时候,怎么又能都算在她的头上呢?

  我只是奇怪,像吕后这样残暴扭曲的性格、这样低劣的政治水平,在一个现代的文明社会里本应该无情地批判;可是在畅所欲言的今天,尤其在人人都可表达自己意见的网络平台上,还有人称她为一代明主;至于干掉戚姬、杀掉韩信、剁碎彭越,在他们看来都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的,干得好,干得妙,干得呱呱叫。

  我不由掩卷长叹,难道这些人天生就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赵佗:容易反水的南越王

  广州番禺的岭南印象园里,有一个牌坊曾经引起我的注意。这个牌坊下面有注解称,秦始皇时,任嚣建立了番禺城,也即是今天的广州。广州的历史亦由此起。

  南海尉任嚣临死前,正值乱世,他把南海尉一职交给了赵佗。赵佗眼见秦朝覆灭,便打下了桂林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刘邦好不容易坐稳了大汉江山,已没有精力再对付边陲小国的赵佗了,便派陆贾立赵佗为南越王。但赵佗从一介小小都尉能自立称王,又岂是善类?他故意结箕踞(叉开腿坐着,极不礼貌)来朝见陆贾。陆贾一看就明白形势了,他说:你的亲人子弟坟墓都在真定,你这么小的地方是没办法跟我们中原大国开战的;况且,我们大汉国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啊,天子也体恤百姓,你不要不识抬举了,否则掘你祖宗的坟,灭你的族,派一个偏将来就能搞定你!

  这番连蒙带吓,把赵佗震住了。他好言好语招待陆贾,并接受了汉朝的封王。

  后来,惠帝登基;几年后,吕后称制,实际上就是未登基的皇帝。

  吕后与赵佗交恶,应当与赵佗开始不把西汉朝廷放在眼中有关。吕后禁止了中原地区与南越的铁器贸易,主动翻脸。赵佗立马发难了,他说:“高皇帝立我,让南越和中原互通人和物,现在高后听谗臣,把我当成蛮夷,不把我们需要的器物卖给我们,此必长沙王计,想消灭我们。”后面那句不重要,因为谁都不能直接说是皇帝(或称制的执政者)不对,只能说是奸臣干的,这样反抗的行为才能符合当时的君臣伦理;重要的是后果:赵佗自立为南武帝,独立了,发兵攻长沙边,打下好几个县。

  为什么铁器禁止交易会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呢?因为铁器是农耕文明的一个标志。南越本来就是经济和技术较为落后的地区,许多地区仍是部落组成的,由于与中原文明交流和交易日益增多,他们也逐渐转变成农耕文明。而这里的冶铁业显然还无法跟中原地区相提并论,需要大量从大汉国购买铁器。吕后断了铁器的交易,就是断了他们的口粮,也是断了南越的生命线。

  不同于战争时代,赵佗的挑衅并非想占领土地,并不难解决。但吕后挑了一种最笨的办法来恶化关系,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出兵讨伐南越,另外,还派人挖掉了赵佗的祖坟!这能不把人家气得七窍生烟吗?结果,出征的中原士兵在炎热湿毒的夏天无法适应南越的气候,染上传染病,大批死亡,连南岭都过不了。

  赵佗看着有机可趁,软的用财物贿赂,硬的靠兵马压境,软硬兼施,闽粤、西瓯、骆越等地都归附他了,东西达万余里。赵佗俨然与汉朝分庭抗礼。

  刘邦若泉下得知,大概会恨不得把这个搞得南北分裂、“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婆娘一巴掌拍趴下。

  后来,汉文帝刘恒上台了。他精得很,先派人向诸侯四夷宣告自己登基的合法性,向各方示好;又把赵佗在中原的亲人的墓地重新修葺,派人守卫,按时奉祀,又召来他的亲属子弟封官。接着,文帝派陆贾前去抚慰赵佗。先说明吕太后的政策都是她生病时吕氏族人干的,替最高统治者把责任推掉了;又说明我已把你活着的和死去的亲人都安抚好了;现在如果挑动战争的话,天下不宁,百姓遭殃;既然注定了我是好皇帝,你就顺从了我吧。

  赵佗果然就顿首谢罪了,愿意奉皇帝的诏令,“长为籓臣,奉贡职”。

  其实,赵佗不是个没眼色的人,他知道打是打不过汉朝的。他反抗吕后,是因为吕后让小孩当皇帝,自己称制,正当性本来就欠缺了,还不知收敛,蹬头上脸地欺负人,谁咽得下这口气啊?结果为了吕后的赌气和愚蠢,大汉赔上了一场失败的战争和一大片分裂的疆土。

  而汉文帝,一把黄土、一点薄赐、一个使者,就把赵佗的心给收服了,愿意上贡献礼。成本比吕太后的低无数倍,效果却好了无数倍。当然,赵佗是个奸滑的人,他并不甘心;但至少,在汉朝一穷二白的草创期间,双方维持了安宁和颜面。这就是政治的胜利,外交的胜利。

  史书上失踪的皇帝

  《汉书》中,记录帝王的体例“纪”,只有十二卷,然而,皇帝却并非只有十二个,有一些被忽视的皇帝,不能不算。比如说,汉惠帝之后有汉少帝刘恭(史称前少帝)、恒山王刘弘(史称后少帝),都为帝,却未有章节;这段时间是吕后专政,专门给她搞了个《高后纪》,然而吕后却从未称帝。宣帝之前曾有昌邑王刘贺入朝为帝,但二十七天后被废,没有帝号。而在平帝后面,虽有孺子婴,其封号却为皇太子,王莽为摄皇帝,另有王太皇太后,并非名副其实的皇帝。

  这些在太后或外戚专政之下的傀儡皇帝,也是皇帝;必也正名乎,不可不察。

  吕后在惠帝崩后,陷入了恐慌:子嗣问题是一个麻烦,吕氏的权力地位问题又是另一个麻烦,如何摆平先帝留下的那么多功臣更是大麻烦,而且几方面都是缠在一起的乱麻。吕后临朝称制,先按陈平的办法,任吕氏子弟为将;不久,便议欲立吕氏为王,问丞相及群臣。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等称:“高皇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右丞相王陵曰:“高皇帝刑白马,剖符定封,群臣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就是不同意。吕后很不高兴。

  其实,吕后要掌控局面并不太难,因为惠帝皇后张嫣虽无子,其他妃子却生七子:恭为皇太子、立为少帝,强为淮阳王,不疑为常山王,弘为(后)少帝,太为昌平侯、武为壶关侯、朝为轵侯。真不愁衣钵接不下去。惠帝的皇后,是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是他如假包换的外甥女;当时,惠帝二十一岁,张嫣才十二岁;显然,这是吕后为了巩固自身地位的做法。张嫣的年纪小,人也单纯,据说一直到死她都是处子。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因为吕后“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至少是逼迫过惠帝与之圆房的。不得已,吕后让张嫣假装怀孕,把惠帝后宫美人生的孩子恭交给张皇后抚养,封为皇太子,然后把太子生母给杀了。惠帝崩,吕后立皇太子为少帝。

  过了四年,少帝长大了,知道自己不是张皇后的亲生儿子,声称长大了以后要为生母报仇。消息传到吕后耳朵里,吕后就把少帝废了,关在永巷里,诏书中称其“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乱”。不久,也就幽禁死了。

  其间,穿插了常山王刘不疑卒,其弟襄成侯刘弘嗣为王这样的小插曲。吕后把新的常山王刘弘册立为帝,史称后少帝。而且,因为还是她在临朝称制,连元年都不改。

  吕后对刘邦的子孙所下的杀手,不可谓不狠。刘邦的八个儿子,除了刘盈是吕后亲生的之外,赵王如意被她毒杀了;把鸩酒给齐王刘肥,刘肥设计自保逃过了;活活把赵王刘友饿死了;梁王刘恢被逼自杀了;燕王刘建死后只有一个儿子也被她派人杀掉了。连她的亲儿子惠帝刘盈都被她吓成重病了。吕后对她亲生儿子的后代,也是刻薄猜忍,基本上看不出有多少情义。

  相反,她对她的吕姓娘家人,倒是好得不得了:除了追封已故的父兄之外,吕后一口气封了吕氏的四位王,外加鲁元公主的儿子为王;封侯的就更多了。重要的实权位置上,都是吕氏的宗族在掌控着。

  武则天曾经非常苦恼煎熬,如果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就意味着政权重回李氏,自己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如果把帝位传给侄儿,倒是武氏江山了,可是谁见过有人在宗庙上拜祭的是姑母呢?侄儿哪比得上儿子亲呢?这成了武氏大周的核心政治问题。不知吕后有没有这种困惑?

  吕后驾崩,吕产、吕禄准备发动政变,娶了吕禄之女的刘章得知这一消息,悄悄地告诉齐王刘襄让他出兵。再加上太尉周勃和右丞相陈平的呼应,以及大将灌婴的反戈一击,击败了吕氏。吕氏一族不论老少全部被处死。至此,吕氏集团被剿灭,统治大权又回到刘氏皇族和军功集团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