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清晨。
林中矮屋。
本已到了晨光大上的时分，但是秋雨淅淅，阴沉的天气给人造成一种昏昏暮霭的错觉。
手打从疼痛中醒来。遍布他全身的那些伤口表面上已经愈合，但一到阴雨天气，便阵阵如刀割火燎一般。他咬牙倒吸了一口冷气，让痛感把自己的思绪又带回到十年前。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瞬间：女人割断了一根红色的绳索，然后一团火光便从那一男一女身上翻腾燃起，他几乎来不及有任何的思考，一股灼热和巨大的冲击已扑面而来。
“完了！”在思维丧失之前，他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恐惧和绝望。
不过他还是活了下来，在全身百分之七十五重度烧伤，另有七处骨折的情况下，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即便如此，那个瞬间已足够改变他的命运。当他从地狱挣扎而回的时候，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废物。
他的人生似乎已在那个瞬间被击得粉碎。从此他只能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别人害怕见到他，他也害怕见到别人。他孤独得像一个影子，没有人真正了解这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年，却比很多人的一生还要漫长！
每当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他都想知道自己最后将走向一个怎样的终点。答案有时如此清晰，有时却又如此迷茫。
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手打在阴冷的晨光中挣扎着，他把身体蜷到床角，竭力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忽然，他的耳朵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听见有人正走向自己的小屋——多年来的孤独生活使得他的听力比正常人要灵敏了许多。
果然，几秒钟之后，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呀？”手打声音嘶哑，像是从牙逢里挤出来的一样。
门外有人答道：“警务部。”
警务部，又是警务部。这个小屋，除了警务部的人，还会有其他人来吗？
手打艰难地起身，拄着双拐挪过去打开了屋门。
一对男女站在门口，当他们看到屋主人时，脸上立刻挂满了惊愕的神色。
手打早已习惯了这种神色，任何人见到自己，不被吓得转头就跑已经算不错了。
“你们是警务部的人？佐助呢？”怪物斜眼打量着门前的访客，似乎对他们的身份有所疑虑。
“我是鹿丸，这位是留衣。”门外的男子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掏出一个火之团扇的徽章——这是警务部特有的标志。那个俊俏的女子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显然还没能摆脱手打的外表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
“鹿丸，鹿丸……”手打咕嘟了几句，抬起眼睛，用浑浊的目光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
因为眼睑也被烧伤，手打的眼白大得有些夸张，阴森森地泛着寒意。鹿丸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住，浑身凉凉地极不自在。好在对方很快便转身向屋里走去，同时低低地说道：“你们进来吧。”
鹿丸二人跟进了屋子，一股霉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留衣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把门关一下，外面的风冷得很。”手打没有穿外套，他蹩到床边，撩起脏兮兮的被子裹在了身体上。
留衣轻轻掩上木门，屋子里的光线陡然阴暗下来，气氛压抑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我们来找你，是想问问关于十年前的那起事件，爆炸事件。”鹿丸也不想在这种环境里待太久，他直接抛明了来意。
“嘿，我这个人活着，似乎也就这么一点儿作用了。”手打翻起白牙苦笑了一下，然后他再一次追问，“佐助？他怎么没来？”
“他死了。”鹿丸沉着声音答道，“佐助在几天被杀害了。我们认为他的死和十年前的事件有关，所以我们前来调查。”
手打愕然一怔，眼珠更加苍白：“这……这怎么会？不久天他还来过我这里！”
“他让你辨认过一些肖像，是吗？”鹿丸深叹一口气，“就是那些肖像让佐助队长遭到了毒手。”
手打呆呆地坐着，片刻后他终于在心中确认了佐助的死讯，残缺的脸上浮现出悲凉的神色。
鹿丸和留衣也都用短暂的沉默表达了对佐助的追思。这种气氛直到鹿丸再次开口才被打破。
“当时你辨认肖像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发现吗？”他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手打摇了摇头：“那个人不在卷轴上。”
“你能确定吗？”鹿丸认真地看着对方，又补充说道，“凶手正是为了掩盖某些真相，才将佐助杀害的。”
“我肯定。照片上都是些毛头小伙子，从年龄上看根本不对。”
“嗯——”鹿丸略加思索后，决定换个方向，“我们先不谈那个卷轴了，你详细说说，爆炸事件发生的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手打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他摇着头低吟道：“我不想再回忆那天的事情。”
鹿丸和留衣对视了一眼，传递着怜悯与同情的神色。那起事件对手打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即便是跨越了十年时光的回忆也足以产生令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留衣此刻柔声说道，“还有那些在事件中死去的人——他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那些事情……”手打嘶哑地挣扎着，“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但是，我要亲口听你说，从前因到后果。能想起的细节你全都要告诉我——这非常重要！”鹿丸紧盯着手打的双眼，语气令人无法抗拒。
手打木然与鹿丸对视着。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直视自己这个“怪物”了，这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终于他舔了舔嘴唇，算是妥协了。
“好吧。”手打开始讲述道，“十年前的那天下午，我到木叶森林去采集香菇——那是一乐拉面的秘密食材。远远的，我看见有几个忍者越过了终结谷瀑布，奔向了南边的森林。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我听见那边发出吵杂的声音，便赶了过去。”
鹿丸摆摆手，示意手打暂停一下：“笔录上说，你一共看到三忍者进入了那片森林？”
“是的。”手打再次凝起思绪，“是两男一女。”
“你能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吗？这三个人进入森林的时间。”
“具体的时间我说不出来，我只能告诉你，第一个人越过瀑布之后，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第二个人越过瀑布——”手打放慢语速，似乎在仔细回忆着当年的情形，“——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最后那女忍者的才越过瀑布进入森林。”
鹿丸和留衣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明白：手打所说的第二个人便是丁次，而那女忍者自然就是井野了。由此推断，第一个人极有可能便是凶犯，他利用陷阱术制伏了丁次，然后井野寻找丁次而来。
“笔录上说，你看到了第一个忍者的相貌。”鹿丸又继续问道。
“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第一个忍者。当我赶去那片森林的时候，一个人和我擦肩而过，速度很快。”
“可是你说过，如果再见到的话，可以认出对方？”留衣此时插了一句。
“我只是说可能……”手打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也可能认不出来。那么快，我根本没有把握。”
留衣摇摇头，显得非常失望。
鹿丸直接转向下一个话题：“你到了那儿之后，又看到了什么？”
“我还没到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丁次了——他被两条绳索悬吊在半空中。到了之后，发现井野也在，她似乎正在用通心术和谁对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扔出手里剑，割断了一条绳索。”手打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就是爆炸，可怕的爆炸！”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她当时的表情、动作。”鹿丸的声音也像手打一样变得嘶哑起来。
“你是说井野？说来奇怪，她割断绳索的时候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我甚至觉得她在微笑。”手打幽幽地描述着，留衣的脑海里此刻似乎也浮现出井野的肖像来。
她完全信任鹿丸。留衣在心中暗暗说道，这种信任足以战胜一切危险和恐惧。
可这信任却终于导致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为什么？
仅仅是鹿丸判断上的错误，还是另有其他的隐情？留衣一边思索着，一边偷眼向鹿丸看去。
鹿丸正攥紧双拳，他的拇指指甲甚至深深地扎在了食指的指肉中。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直到半晌之后，他才从急促的呼吸中调整过来，勉强说道：“我想出去喘口气……这屋里实在是太憋闷了。”
留衣似乎很理解鹿丸的心情，她去打开了屋门，一股清新的冷风进入屋内，鹿丸感觉舒适了很多。正当他要迈步往外走时，忽然又听手打说道：“鹿丸，请等一等。”
鹿丸转过头：“怎么了？”
手打咧开残缺的嘴唇：“天冷了，我想套件毛裤。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的手脚，实在残废得很——裤子就在床头的箱子里。”
鹿丸无法拒绝一个残疾者的这般请求，他按照对方的指点从箱子里翻出了那条毛裤，手打则自己把外面的套裤脱了下来。留衣皱了皱眉头，转身避到了屋外。
“你们俩都是来调查我的吗？”趁着鹿丸近身的工夫，手打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鹿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
手打把双腿伸进裤筒，压低了声音：“在你问我话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看我，她一直在观察你，她留意着你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那个女人，她不是来调查我的，她要调查的人是你。”
鹿丸心头蓦地一紧，但表面却不动声色。帮手打把毛裤穿好后，他才淡淡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手打“嘿”地干笑了一声：“因为你愿意帮我。我知道自己的模样，这个世界上，能够不躲着我的人已经很少了。”
鹿丸看着对方那张可怖的面容，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屋子，同时顺手把屋门关好。
屋外飘着小雨，雨丝纤微，但打在脸上仍有冰凉的感觉。
“你会听从别人的建议吗？”留衣已经在屋外酝酿了一会儿，一见鹿丸出来，立刻便问道，“如果你是井野，在那个时刻，你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听别人的建议？”
鹿丸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井野为什么听你的？是什么让她产生这种盲目的信任？”留衣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见鹿丸无言以对，她又开玩笑般地说道，“如果换作我，除非那个陷阱术是你布置的，否则我才不听你的呢。”
鹿丸勉强挤出些尴尬的笑容，似乎为了转移话题，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唉，手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佐助在日志里说，这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得好。”
留衣笑了笑：“我倒不同意你的看法——你没看到墙上的日历吗？”
“日历？”鹿丸倒是有印象，在进屋门边的墙上，的确钉着一本日历。
“他每天都在撕日历。所以他还没有在挨日子，他和我们一样在过日子。他的生活里，仍然在追求和期待着什么。”留衣分析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他的生活状态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绝望。”
鹿丸踌躇半晌，最后不得不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木叶丸他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