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依偎黑山母亲的怀里，山顶的积雪融化汇聚成一条小河，在部落边上缓缓流淌，终年不曾干涸，被族人们亲切地唤作白水，寓意为黑山母亲洁白的**。族女与巫婆的小木屋坐落在部落里的最深处，最靠近黑山母亲的地方，她们是部落里的图腾，指引着族人春织秋采，预示着族人趋利避害。
族女与巫婆小木屋前的那一块开阔地便是祭坛。祭坛像是一个巨大的石碗深深镶嵌在黑山脚下，一道一道蜿蜒的凹槽，由浅入深地从边缘一直延伸到中央，正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坑洞，黑乎乎的深不见底。
古渣古丽兄妹赶过来的时候，族人们跪伏在地，阿妈一把拉住他们俩，跪了下来。
古丽抬头看了一眼祭坛边上，捆绑着的两只羚羊，一只母羊，一只小羊，小羊已经奄奄一息，而母羊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小羊。古丽心头一颤，拉了拉阿妈兽皮衣襟说道：“阿妈，小羊和小羊阿妈真可怜。咱们吃小羊阿妈就够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小羊呢？”听到古丽说着话，古渣也抬起头来看着那两只母子情深的羚羊。
阿妈头压得很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阿妈阿爸要是失去了你们，阿妈阿爸也不会独自活下去；你们失去了阿妈阿爸，在这个凶险的丛林里也活不下来。”说完伸开粗糙的大手，把这对幼小的儿女拢在一起，深深揽进自己臂弯，兀自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跟羚羊一样，都是黑山的子民，死后的灵魂都将盘旋在黑山之上，等待下一次轮回。所以死并不可怕，死是一种解脱，死更是无上的自由。”
古渣眼光一闪，冷冷望向远方，望向那挺拔威严的黑山，望向那令人觉得压抑的乌云。心里的话却没说出来，——他不要当一只小羊。
“唔~~~~唔~~~~”两声苍茫古朴的号角声响起，惊动树叶上栖息着的雪花，哗哗地往下坠。
族女身着传承下来的洁白高贵的雪狼皮，右手紧握住镶有猩红宝石的权杖，左手抬起来轻轻往下压，示意族人噤声。旁边站着的巫婆，依然佝偻着背，灰白色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垂得老长老长，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表情。
“唔~~~~唔~~~~”又是两声号角，族女开始吟唱起来，巫婆也开始跳一种不知名的的舞蹈，动作很是夸张，像是在驱赶空中无形存在的妖魔鬼怪，又像是被妖魔鬼怪附着在身上一般，手舞足蹈地如同进入了新的躯壳浑身不自在。族女漫长而枯燥的一段话，用吟唱的方式表达出来，更加晦涩难懂，与巫婆那不知名的舞蹈相得益彰。周遭的族人一脸虔诚，不停地跪拜。
古渣静静听了一会，也听不大明白。好像说的是：天边的红日啊，能给人以温暖，可是终归要消失在地平线。当黑夜来临之时，当寒冷恐惧笼罩在每一位黑山子民的心里，黑山子民明白，只有黑山白水才是亘古不变地守候在他们身旁。之后就是感谢之类的话，感谢黑山给予我们丰富的粮食，白水源源不绝的养育了我们一代一代。古渣也没多少耐心听懂这些，跟着不停跪拜着，就等族女吟唱完，然后用石刀在手掌上拉一道口子，放出鲜血来就可以分肉了。
族女吟唱到最后，几个族人抬着猎物到祭坛边。青灰色石刀沉重地划过脖颈，一抹猩红色的涓流冒着白气顺着祭坛凹槽静静流淌，积雪沾染到这妖异的颜色迅速融化，流淌到祭坛中央黑乎乎的圆形坑洞里。“死是无上的荣耀！”族女握着权杖的手高高举起，“死是无上的自由！”
族人们一齐振臂高呼着：“无上的荣耀。无上的自由。”众人聚集过来，拔出腰间悬挂的石刀，在手掌上拉过，放出鲜血。
古丽在人群中找到阿爸的时候，古渣耳畔还回荡着那充满热血的呼声，羚羊鼻孔里呼出最后一丝热气，却怎么也不肯闭上不甘心的，带着一丝眷恋的双眼，而阿妈却看得仿佛眼圈都红了。
古叉大叔提着石刀，围着猎物走了一圈，然后朝族女巫婆行了个大礼。族女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巫婆挪着步子，缓缓走向自己的小屋。
古叉大叔咳嗽了两下，润了润嗓子，大声喊着：“这一次是古乌家的小妹留下的牙印，可惜啊可惜，那小娃娃掉了一颗门牙”族人们开始窃笑，古乌大叔举起石刀，眼角都弥漫着使坏的笑，“大家说一半的门牙，是不是也只能分一半啊？”
“一半!”大家都开始附和着哄笑道。
“缺了的牙的牙印，当然只能分一半的肉啦。”有人开始起哄。
“放屁！”稚嫩的声音突兀地传出来，一个小女孩从人群里跌跌撞撞走了出来，肉嘟嘟的很是可爱，生起气来更是让人由衷地觉得怜爱。“最多，最多不算我那颗门牙，我还有其他牙呢。”这时，另一个小男孩手足并用的像头豹子般窜出来，恶狠狠地一口咬在猎物身上。
“哈哈，古乌家的大大耍赖了。”古叉大叔笑着的眼都快眯成缝了，“大家说咬过一次的猎物，哪还有咬第二下的道理？”
“没有！”众人齐声大笑。
古渣急得眼都红了，谁要少分他的肉，他就要跟谁拼命。一个箭步冲到跟前，想要跟古叉大叔扭打在一起，被古叉大叔又长又厚实的手掌一把印在额头上，拳脚飞舞着，却连古叉大叔兽皮衣襟都够不着。
身后的族女也不禁莞尔，轻声说着：“都别闹了，开始分肉吧，小古渣都着急了。”
两人停了手，古渣红着眼，头倔强地仰着，嘴里嘟哝着：“我没着急。”却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被淹没了过去。
……
古渣双手捧着大块肉往回走，古丽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跳着，放佛之前的事早已抛九霄云天之外。阿妈头靠在阿爸肩上，依偎着。
“古丽。”
“怎么啦？大大。”古丽一脸茫然地回头看着古渣。
“怎么啦？”古渣想起被族人取笑，就气打不出一处来，“阿妈说过不许你再和古叉大叔一起胡闹，还有，还有就是下次不准你留牙印了。”
“哼，你管不着。”古丽一边走一边跳得更欢了，“下一次我门牙就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