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凌冽的风刮不散黑山的云，黑山的云散不了，这雪便一直纷纷扬扬下个没停。雪下个不停，土地里就长不出野菜来，丛林里的灌木也冒不出新叶，结不出浆果。秋日里囤积下来野菜跟浆果早就不够吃的了，部落里的女人辛苦采摘编织了大半年，部落里的男人披着女人织好的茅草衣，把手伸向更遥远的地方，索要更多的食物。
古渣看着石盘里的浆果跟野菜发呆。他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可是每天又只能吃这些。为此，不知道被阿爸阿妈说过多少次，说古渣不是他们生养的孩子，更像是山涧里豺狗的孩子，非得吃到肉才高兴。
“大大不吃，我饿，我还要吃。”一个比古渣小一点的小女孩稚气地说道，那是古渣的妹妹，六七岁大，跟瘦弱的古渣完全不一样，白白胖胖的，小胳膊跟藕似的一节一节。话说完，便把古渣的石盘揽过来，粉嫩的脸颊，红润的小嘴，冲着古渣“咯咯”一笑，露出缺了一块的门牙。
阿妈满脸的慈爱，说道：“小妹，别淘气了。你看大大都瘦成这样了。”
“唉。”阿妈自嘲地叹了口气，“我们家的小孩，一个胖得像山猪，一个瘦得像豺狗。”
古渣虽然不喜欢吃，但听到阿妈说的话也有着那么一点心酸，也不是说阿妈偏心，只不过在这个女性为尊的世界里，大多如此。男人会的女人都会，采集的浆果野菜足够多的话，男人是要出去打猎的，然而打猎的收成往往都不好，常常会空手而归，即便是偶尔能狩到猎物，也不算是稳定的食物来源。更重要的是，女人能生养，能为家族开枝散叶，这一点是男人做不到的。阿妈不偏心，偏心的是偌大一片丛林里竟然没有长着肉的树。
古渣摸着古丽的头，摸得乱糟糟的，他也很是宠爱这个小妹。“大大不饿，阿婆昨晚上给大大烤了肉。”
“你在阿婆家吃了烤肉？”古丽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古渣看，那神气恨不得要咬上古渣一口才解气，“阿妈，大大在阿婆家吃了肉，不给我留。”
古渣一脸无辜地看着阿妈，向阿妈求助，他其实也是一时高兴，给忘记了。
“黑山之下，有哪个大大不疼爱自家小妹的，”只见古丽还是不依不饶地嘟着嘴，阿妈一把拉起古渣古丽俩的小手，叠在一起，“再说了阿婆给大大烤的肉，大大又怎么好意思带回家呢？”
说完，把古渣拉到跟前，“说说看，为什么那么晚还去打扰阿婆？”阿妈正色道。
古渣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但是吸收黑色石块这一段，古渣没有说出来，一是不想阿妈为他担心，二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段遭遇很奇异，神鬼的事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只是说了他想向阿婆学着如何占卜，阿婆说不能教占卜，但是可以教他修行。古渣也不懂什么叫做修行，但是心里认定那也是一件比较厉害的事物。
这时候古丽忍不住开始插话了。
“阿婆当然不能教你占卜了，咱们黑山部落里的族女巫婆从来都只有女人才可以当的，”古丽挠了挠头发，“好像古叉大叔说的那个方法挺好的，可以让阿婆教你占卜，但我想不起来了。”古丽又挠了挠头发，好像记不太清楚，正在努力回想。
古渣一听这话，很是激动，都语无伦次了。
“怎么样，可以让阿婆教我占卜，那个方法，到底想起来没有？”
“想到啦，”古丽一拍额头：“古叉大叔说，男人呐，只要把肚子下面那一截小肠子割掉就可以变成女人了。大大，那样的话，阿婆就能教你占卜了。”古丽一脸得意地扑到阿妈怀里，她需要阿妈的赞扬。
古渣仿若光着膀子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脸沮丧。
“阿妈，你管管古丽吧。”
“你，阿婆挺喜欢你的，多跟着阿婆学那个修行，要听阿婆话。还有你，你，不许你再跟古叉大叔一起胡闹了。”
……
古渣盘膝坐在山涧巨石上，面对着巍峨的黑山，按照阿婆教的方法，静下心来，内视自己，寻找跟外界的一丝一缕的联系。
阿婆说的话很深奥，古渣也不敢多问，怕阿婆觉得自己傻，不肯再教。
可是这个联系真的很难找到，眼睛一闭吧，天就黑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眼睛一睁，便是漫天飘飞的风雪。古渣的心静不下来，巨石上坐了两天，阿爸他们很快就回部落了。再说这黑山的风雪就像老树皮一样在身上来回蹭着，又冷又疼，总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跑回家暖暖身子。
古渣长舒了一口气，又紧紧闭上双眼，开始想阿婆说的话，想到阿婆神神叨叨说着找到与外界的联系以后就能吸纳天地里的灵气而孕养自身，这个过程便是养气期，是可以贯穿修行始终的，只有坚持每一天都孕养着身体，才能斗得过山野里的猛兽，才能以猛兽的热血为引进行凝血。想到这里，古渣抬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里碎碎念叨着：阿婆说过要静下心来内视自己的，古渣啊古渣，你在干嘛？
过了没多久，古渣又觉得眼睛闭起来，黑漆漆的很像那一晚阴冷潮湿的小木屋，食指就这么轻轻一碰，那颗黝黑的小石块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了，至于后面的事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感觉就像做了个梦，梦境散了以后，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的风雪越来越大了，雪花在风中回旋飘舞着，呼啸而过。古渣打了个激灵，脑海里浮现出阿妈、阿爸、小妹，还有自己，围着火堆烤火跳舞的情景，心想太冷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时，黑漆漆的世界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跳动着。古渣觉得就像是黑山的乌云漏了一道缝隙，阳光斜斜地穿透进来，那一霎那的光景美妙得不可言状。是什么，古渣耐着性子在回想。时光在飞速流转，风在山涧穿过，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雪花一片一片往下落，就像是有一种吸引力在牵扯着，一片一片地贴在古渣身上，并且迅速凝结成冰。可古渣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适，黑色的世界里，一丝丝游离着的冰冷的气息，向那个模糊的影子靠拢，影子像是在吞噬那一丝丝冰冷的气息一样，缓缓壮大，直到渐渐明晰起来。
“是它，黑色焰火。”古渣依稀记起来，在阿婆小木屋里，凝聚到瞳孔里的黑色火焰。原来那黝黑的圆石块被吸收到体内幻化成黑色火焰了。
睁开眼，身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唰唰往下掉。古渣很是欣喜，只是跟阿婆说的不尽相同，黑色火焰本身就具有着吞噬的性质，他根本不用去吸纳天地灵气，天地灵气就自动聚集过来。古渣也懒得去想太多，小孩子心性，只是觉得挺好玩的。又闭上眼静心了几次，却总也找不到那黑色世界的焰火。他开始回想之前是怎样乱想才进入内视境界的，想阿婆说的话，想小木屋里接触石块的一幕，想着一家人围着烤火，一次不行，又连续回想了几次，可还是进入不了，感觉像是还差一个契机，可他捕捉不到。
盘坐着不动，不会饿；盘坐在风雪里瑟瑟发抖还乱想，就很容易饿。肚子开始叫唤了，古渣刚好想到一家人围着烤火，突然福灵心至般在脑海勾勒出一幅全家人围着火烤肉的画面来。“咕噜。”古渣喉头一动，吞了口口水。这声音打破了闭上眼来构造出黑暗世界里的宁静，黑色火焰像是被惊动了，“噗”的一声燃起来。不多久，那些游离着的天地灵气都汇聚过来。
古渣暗喜，找对方法了。他不着急着吸收天地灵气，他只想着怎样才能迅速进入内视境界，看到那团黑色火焰。他又反复试了几次，虽然不会次次都成功，但是但凡事情摸着门道了顺着来就会容易很多。
“大大，大大。”
古渣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古丽扶着巨石，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大大，阿爸他们回来了。”
古渣从巨石上一个骨碌摔到积雪上，盘坐太久，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古渣揉着脑袋问：“古丽在猎物身上留了牙印没？”
古丽忽闪着眼，骄傲的说着：“我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就咬好牙印了。”
“哼，”古渣很是生气，“我是家里的大大，每一年都是我留的牙印。这牙印就是一种祝福，你懂不懂？所以阿爸他们狩猎年年都那么顺利。”
“大大你放屁，”古丽瞪着眼，叉着腰。“咱阿妈告诉过我，黑山脚下，白水河边，谁留了牙印东西就归谁。”
古渣顿时没了脾气，心里怨恨着大人们什么事都跟小妹说，她知道得太多了。
懒得多说话，阿爸回来，估计祭山仪式快开始了，于是拉着古丽的手一路狂奔回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