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垂,天色将晚。山猪在丛林里狂奔着,古渣双手死死握住獠牙,紧贴在山猪背上,偏着脑袋,一口一口撕咬着山猪颈脖上的伤口。血腥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久久不散。在这个临近黑夜的丛林里,无数道深幽而翠绿的目光在打量着,它们也在狩猎,只是等待一个契机,等待着山猪跟古渣力竭,然后蜂拥而上,而它们也不会介意,将这个瘦弱的男孩当作一份开胃菜。
时光一分一秒的飞逝,古渣觉得呼吸都难以为继,浑身酸疼,紧握着的双手都险些松开,眼皮越来越沉重。
“我这是要死了吗?”古渣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下来,没有了耳畔呼啸的风,听不见山猪呼呼的喘息,看不见周遭敌意的眼光,放佛置身于另一片黑白色天地里。
黑天白地,正中间一束黑色火苗在跳动着。
“是想放我出去救你吗?你。”冥冥之中好似有个声音这么问道。
古渣想了想,说了一句自己也觉得很傻很矫情的话:“为什么要你救?”
“因为你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你死了我住哪?”
“那好吧。”随着这句话的落定。古渣蓦然睁开双眸,浓郁的黑色在瞳孔里扩散开来,转眼整个眼眸都被染作黑色,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全身的黑色焰火燃起,身后的长发飘飞,远远望去整个人被黑色焰火覆盖,膨大了一圈。山猪奔跑的脚步嘎然而止,似乎也感受到来自背后那像是上古凶兽一般的气息,被震慑住,瑟瑟发抖。古渣一手把持住獠牙,另一手四指并拢如石刀般死死插向山猪颈脖上的伤口,血飞溅开来,如花般绽放。
倔强而任性的少年,像是一杆血祭后热血浇灌的图腾,黑色焰火扶摇直上,天地失色。
“滚!”古渣竭力嘶吼一声,眼神一瞟,周遭绿油油的目光一一熄灭。
……
五年来,这个场景无数次在睡梦中出现,更像一缕怨念般阴魂不散地缠绕着古渣。夜里惊醒过来,手心里全是汗,虽然每次狩猎都有可能游走在生死的边界,可即便如此,第一次厮杀给他带来的那种无力感,烙在了灵魂深处。依然清晰记得,那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少年,仰面瘫倒在草地上,身旁的生命被丛林里的夜无声无息的带走,内心除了疲倦竟然找不到丝毫嗜血的快感。
阿婆说过的话也都应验了,黑色焰火会有灵智。依然天天养气,古渣发现内视的时候不去注意黑色焰火,执念吸收天地灵气就会强一些,只是那道执念幻化成的一大块烤肉总让人哭笑不得。每晚盘坐至天亮,口水总能在石床上流一滩,古丽一会阴阳怪气说着大大尿床了,一会又说口水滴答作响,弄得她睡不着。
无奈只好从家里搬出来,在之前的老槐树上搭了个临时住处,修炼时便躲进树洞里。
……
又是一年大雪封山,阿婆已经感觉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时常感觉到累,火堆的热度也暖和不了这具风烛残年的躯壳,终日昏睡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这时的古渣,如往年一样随狩猎队伍远离了黑山,古丽始终陪伴在阿婆床前照料着。最疼爱的古渣已长大成人,古灵精怪的古丽也渐渐懂事,每每想起这些,阿婆脸上的沟壑都皱得很好看,在这严冬里添加一丝丝暖意。
古渣双腿弯曲倒挂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闭目养神。嘴里叼着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树冠上飘落到身上的厚厚积雪来看,怕是停留了多时。突然呼啦一声,远处山林的鸟雀惊起,四散开来。古渣一个翻身跃起,端坐于粗壮的枝干上,双腿晃荡着,四下眺望。厚重的奔腾声由远及近,随后才听到部落呼喝声,定睛一看,少年差点从枝干上摔落下来。近百头野牛被驱赶着朝自己这个方向奔来,咯噔咯噔气势汹汹的样子,明晃晃的犄角像是在白水河里擦洗过,其锋利程度也不亚于阿爸磨了一个春天的石刀。
古渣呆坐在枝干上很无奈,说好了怎样围堵怎样埋伏,结果闹这么大动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才没那么傻呢,就这么下去不被踩死,也会被犄角挑得漫天飞。古渣缓缓从腰间抽出石刀,待到野牛群奔腾了过去,寻一只落单的野牛,飞身跳下,匍匐在野牛身上,把石刀的锋芒徐徐推进野牛左侧肩胛骨的狭缝里。
野牛往前又奔行了十余丈才轰然倒地,古渣顺势一滚把手中的石刀抽了出来,鲜血潺潺流淌着,空气中弥漫着如夏日里暴晒过的泥土,被一场急雨浇灭后升腾起来的腥气。嘴角卷起一丝微笑,古渣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掌往伤口贴上去,熟练地吟唱起一段咒语。
不多久,翻转手掌,一颗半寸大小鲜艳欲滴的血珠悬浮在手掌之上。周身血纹泛起的时候,却被古渣一咬牙压制住。血纹逐渐淡退去,脸色也随之化作苍白,古渣猛然张嘴,手一抬,喉头一抖,竟把血珠吞了下去。半晌,众人赶过来的时候,古渣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起身拍拍身上的积雪,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么多野牛,我杀得过来吗?”
古叉大叔看了眼古乌阿爸,面露苦笑说着:“这事也只能怨你阿爸。本来那片水洼地只有几头野牛在喝水,却没想到丛林还躺着野牛,你阿爸从东边赶过来,又带来几十头。”
阿爸也不辩解,眼前的野牛鼻孔已经不冒白气了,庞大的身躯渐渐冷却。
“不是说过要活的嘛,”阿爸走到跟前,将手中的石矛插进松软的泥土里。“拿着它,我们先回去,等你把活物带回来祭山。”
古渣耷拉着脑袋,听得阿爸说要先回去,要自己带活物就头大。这次冬季狩猎到的猎物够多的了,如果要祭山的话,那么仪式会更加隆重,那么祭山的活物自然是越大越好。
“阿爸,我逮只兔子回来好不好?”
阿爸也不说好不好,只是扭过头来,盯着古渣的眼睛问:“那你说好不好?”
古渣的头压得更低了,阿爸厚实的手掌轻轻搭在他肩头。
“顺着痕迹走,再猎一头野牛回来。”
“可是阿爸,”古渣瞪大了眼,“那么重的野牛,我怎么背得动。”
令人心烦的人总能在最落寞的时候不失时机地出现。
“听你小妹说过,前几年你就能骑着山猪漫山遍野的跑了。”古叉大叔在边上冷不丁地说一句,又对着古乌阿爸打着哈哈,“古乌大哥,你说呢?”
古渣不想说话了,从阿爸手中接过水壶,咕咚灌了几大口。顺着足迹追了上去,过了一小会,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折回头来,在死去的野牛身上狠狠咬上一口,顺带又瞪了古叉大叔一眼,然后才离去。
阿爸远远望着那道身影,直到消失在密林深处,这时古叉大叔一手搭在他肩上。
“感觉要吃了我呢。”
阿爸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的孩子,心地淳朴,性格急躁。挺好的。”说完也一手搭到古叉大叔的肩上,“就你这讨厌的性格,你说说,小时候被我打过多少次?”
相视一笑。
可惜古渣看不到,记忆中的阿爸总是沉默寡言,也从不夸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