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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凉拌菜和大丈夫


  沈勇自从将这次烟翠楼的案子破获了之后,在整个东巷府就变得有名了起来,大家都赞他浪子回头。另外,众人都觉得沈家少奶奶也是功不可没,连身为小恶霸的夫婿都管教得如此之好,果然男人要有出息,就要有个好娘子么。

  沈勇完全没在意众人对他的改变,无论是以前的不屑一顾还是到如今的冷嘲热讽,在沈勇看来,这世上唯一对他始终如一,无论他是恶霸还是能人的,就只有方一勺。

  另外,沈勇最近很多事情要忙,苍满云和莫凡堂就快回来了,前阵子为了查案子,他功夫倒是练了但是书还没来得及看呢,这几天正在抓紧功夫看书呢。

  方一勺变着法子给沈勇做好吃的,沈勇每天也没什么心思出去,看一会儿书,就去闹会儿方一勺,每天过得很自在。

  眼看着半个月一转眼就到了,沈勇这天起了个大早,带着方一勺去了莫凡堂的院子。屋里没人,只有桌上放了另外一本拳谱,旁边空杯子压着一张字条——接着练。

  “师父还没回来啊?”沈勇收起字条,拿着拳谱翻了翻,“他最近忙什么呢?”

  “可能是事情还没办完吧。”方一勺道,“要不然,去另一边瞧瞧?”

  “嗯……我估计也没回来呢。”沈勇拉着方一勺的手,晃晃悠悠回了城,往苍满云的住处赶去,果然,苍满云家里也没人,桌上又放了一大摞书,让沈勇看的。

  沈勇抱着书,“这次是史书啊。”

  方一勺也帮他拿了一小摞,两人捧着书,继续往回走。

  “两老头上哪儿去了呢?”沈勇自言自语地嘀咕,“神神秘秘的,总觉得他俩办的事情好像跟我有些关系。”

  “嗯?”方一勺看沈勇,“相公,你猜会是什么事情?”

  沈勇想了想,摇摇头,叹气。

  两人边聊边往回走,沈勇闻着路边的驴肉包子香,就说,“娘子,我想回去吃驴肉包子。”

  方一勺点头,“好呀,一会儿买驴肉去。”

  “我想吃枣泥糕。”

  “好呀。”

  “我想吃臭豆腐。”

  “好呀。”

  “我想吃牛杂锅。”

  “好呀。”

  “我想吃你。”

  “好……”

  沈勇眯起眼睛看她,方一勺脸上红红,瞄了他一眼。

  “你说的啊,好。”沈勇凑过去,手上捧着书,用胳膊撞方一勺的胳膊。

  方一勺让他碰了两下,瞪他,“街上呢,别闹!”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见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门口,围了好些人。

  “怎么了这是?”方一勺好奇,和沈勇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走过去看。

  就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纱的女子跪在那里,前方铺着一张白纸,用红色的朱砂,写着——申冤。

  方一勺从人缝之中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问沈勇,“相公,她写着申冤呢。”

  “唉,姑娘,你申什么冤屈啊?”

  有围观的路人就问她。

  那女子没做声,依旧跪着不说话,这女子样貌被纱巾遮挡着,看得不是很真切,身上一身素缟,身形清瘦婀娜,很有几分味道,一看就是个美人。

  “姑娘,有冤屈的话,不妨说出来听听吧?”

  “对啊,我们那么多人,看能不能帮你。”

  围观的有不少是男子,都对她很是好奇,出言询问。

  “相公?”方一勺见沈勇看了一眼就捧着书继续走,便追了上去,问,“不管么?”

  沈勇笑了笑,无所谓地道,“前面不到五十步就是县衙,她有冤情,不知道去敲县衙门的鼓么?干嘛上这儿跪着来?”

  “会不会是外乡人?”方一勺问,“我看她都不说话,会不会是哑巴?”

  “嗯……”沈勇点了点头,“放心吧,人围得太多了,衙门每天都有人巡街的,自然会有人管的。”

  “哦……”方一勺看沈勇,问,“怎么啦相公?”

  沈勇轻轻叹了口气,凑过去,对方一勺说,“娘子,你可能没注意,那姑娘清瘦,但是看起来腿却有些粗,尤其是膝盖那儿,似乎是垫着厚厚的垫子。而且,他身上那身素缟可不是一般的料子,还有她用来写‘申冤’二字的宣纸,那东西之前我听苍满云讲过,他写字就喜欢用这纸,一两银子就十张,比绢还贵呢!”

  “是啊?”方一勺也吃惊,问,“那相公,这姑娘是假装的么?”

  “谁知道啊。”沈勇耸耸肩,“别是找衙门的麻烦就好了,穿得那么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出生,装神弄鬼的在那儿跪地喊冤,不远处就是衙门她不进,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啊。”

  方一勺听后点点头,道,“嗯,对的相公,还是你警醒。”

  “别说这个了。”沈勇笑着凑过来,“啥时候吃?”

  “中午饭?”方一勺问,“你想吃什么呀?”

  “都说了吃你了。”沈勇坏笑。

  方一勺抬脚轻轻踹他一脚,很快,两人笑着走进府衙。

  门口的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不无羡慕地感叹——少爷命真好啊。

  先将书放到了书房里,沈勇拿了一本就跟着方一勺去了厨房,方一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剥青豆,沈勇在一旁的竹塌上面靠着看书。他这回看的书比上次的医术有意思多了,都是历史故事,时不时地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沈勇就说出来给方一勺听,逗得她也呵呵地笑个不停。

  沈一博忙了一天,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想着去后厨逛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自从方一勺来了之后,整个府衙的人都养成了往灶房跑的习惯,每每逛上一圈,总能弄着些好吃的,消睏解乏。

  原本,洗菜剥豆子这种活儿是怎么都轮不到沈家大少奶奶来做的,可是方一勺就是自己喜欢,有时候还带着丫鬟婆子们一起做。

  沈一博到了院子门口,往里头瞧了一眼就无奈地摇头,就见沈勇拿着书靠在塌上,跟方一勺说着什么,方一勺直乐。

  转身往回走,沈一博心里想着,剥青豆,是中午吃的么?青豆能煮出什么美味来呢?

  刚走出一段路,就见沈杰迎面走了过来,道,“老爷,有人找。”

  “谁?”沈一博不解。

  “方寿方老爷。”沈杰回答。

  沈一博一愣,这不是亲家么?!就道,“请他进来吧。”

  “我请进来了,在前厅坐着喝茶呢。”沈杰回答,“老爷……”

  “嗯。”沈一博点了点头,说起来,他对这方寿还是有些意见的。

  之前方一勺嫁过门的时候,喝喜酒方寿家里亲戚几乎一个没来,幸好他朋友多撑场面的人也多,没太让人笑话。方寿儿也是来喝了杯水酒就走了,而且第二天,连望朝酒都没让方一勺回去喝,就全家出远门了,简直荒唐之极。

  原本,沈一博以为这方寿觉得将自家大才女嫁过来给了沈勇有些可惜,可也不用对自家女儿那么绝情吧?而且这方家人竟然还一走之后全无音信。

  沈一博是知府,见得人多了,就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

  后来观察方一勺的一言一行,沈一博敢肯定,这丫头绝对不会是大家闺秀,说话办事懂事又有分寸,而且见人不怕生一点不娇气,关键是并没什么才气。

  这事情他后来跟自家夫人提起,没想到夫人比他开眼还早呢,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才发现啊,亏你还是知府呢。”

  沈一博当时就有些傻了,问自家夫人,“那这丫头不是方瑶?也对啊,她都让咱们叫她方一勺。”

  “管她是谁呢?”沈夫人却是笑了笑,问,“这媳妇勇儿喜欢不?”

  “我看着挺喜欢的。”沈一博点点头。

  “能干不?”沈夫人继续问。

  沈一博连连点头,“能干。”

  “听话不?”

  “听话!”

  “讨喜不?”

  “讨喜。”

  “旺夫不?”

  “旺!”沈一博那一声旺,叫得比厨房的阿黄还带劲。

  沈夫人笑,“这不就得了,这媳妇儿我满意,谁跟我抢我可不答应,这叫做缘分。”

  “呵。”沈一博失笑,也没多问什么,后来他找沈勇谈了一次,沈勇自然是早就心里有数,就说,之前方一勺说起也是含含糊糊的,估计是方老爷家的亲戚或者养女什么的。不过出生很苦,小时候也没享过福。”

  “哦。”沈一博听后倒是对这丫头很是怜惜,点头,吩咐沈勇以后要好生照顾,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一家人对方一勺的事情心照不宣,只有方一勺稀里糊涂,从来没多想过。

  因此,沈一博对方寿印象不算太好,觉得这人不太厚道,你若是不想将女儿嫁过来可以直说啊,何必找人代嫁,这幸亏嫁过来的是个好的,万一是不好的呢?另外,嫁过来了之后,全家就没了音信,这也太不厚道了吧,难道就不怕沈家人对方一勺不好么?这换做一般规矩大一些的人家,可不就得给媳妇儿脸色看了么。

  不过沈一博更纳闷的是,这么久没来,怎么突然就来了呢?会不会和这阵子真用口碑好了有关系?如果是,他估计就得更不待见这老头了。

  进了前厅,沈一博就见方寿坐在客座上喝茶,一见他进来,赶紧放下茶杯,笑着起身,“呦……知府大人。”

  沈一博多精明啊,一听他叫知府大人没叫亲家,心中便是有数,这老头……

  “哦,方员外啊。”沈一博也拱着手进去。

  沈一博这一声方员外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倒是让方寿愣了愣,怎么不叫自己亲家呢?莫不是……方一勺的事情他知道了?

  “坐坐。”沈一博赶紧招呼方寿坐下,自己也到了他身旁的客座上坐下陪着,莲儿端着个小茶盘进来,放到了桌上,对沈一博道,“老爷,夫人说,她不舒坦,不见客了。”

  沈一博心中了然,沈夫人不待见这方寿,因此有意避而不见,便笑了笑,点头,“知道了,病得重么?”

  “没,就是说乏了。”莲儿回话。

  “好,你去后院让勇儿和一勺去陪陪。”沈勇吩咐,“她见了一勺病就好了。”

  “嘿。”莲儿抿着嘴笑,“好嘞,”就端着茶盘跑了。

  沈一博抬头,果然,就见方寿脸上尴尬。

  方寿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了掩脸上僵硬的神情……这沈一博刚刚几句话看来随意,其实意思多着呢,一来,他已经知道了,这是方一勺不是方瑶。二来,这媳妇儿似乎深得人心啊。

  “方员外是大忙人,来去匆匆啊。”沈一博笑。

  “哦……这个么,之前在外面办点事,刚刚回来。”方寿回话,“对了,少爷和一勺还好么?”

  “好。”沈一博笑着点头。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少爷。”方寿厚着脸皮笑。

  沈一博心中冷笑,你倒是想起来了啊?!你这做岳父的也太不靠谱了,成婚都小半年了,连自家女婿的面儿都没见过。想到这里,沈一博也就是对他笑,就是不接茬说让沈勇来见个面的话。

  方寿着急但是没辙,反复暗示了不少遍,但是沈一博就是搭理,装糊涂,跟他磨。

  放下沈一博在前厅和方寿打太极不提,莲儿真的去了后院,找到了沈勇和方一勺,说夫人不舒服,老爷让去看看。

  方一勺和沈勇都一愣,赶紧就跑去了。

  进了沈夫人的房间,就见沈夫人并没有躺在床上修养,而是坐在桌边,旁边坐着石头,两人正研究刺绣呢,桌上放着一盘子紫红紫红的李子。

  沈夫人抬头看到方一勺了,就道,“呦,一勺,我的儿啊,来,到为娘这儿来。”

  方一勺早就拿沈夫人当自己的娘了,跑过去挨着她坐下,“娘,绣什么呢?”

  “绣个踏雪寻梅的料子,给你做衣裳的前襟。”沈夫人笑着给方一勺拿李子吃。

  “好看。”方一勺边啃李子,边接过刺绣来看,李子也好甜。

  “娘啊。”沈勇有些不解,问,“您不说不舒服么?”

  “没事儿。”沈夫人对方一勺道,“儿啊,娘挑了好些样子在里头放着你,你去挑挑,看喜欢哪个,我把前襟送去衣裳铺子让他们按着款式裁剪。”

  “哦,好。”方一勺跑去里头的卧房了。

  沈勇瞄了他娘一眼,凑过来问,“娘,干嘛?”

  沈夫人笑了笑,道,“方寿老爷子来了,你岳父大人,知道不?”

  沈勇一愣,失笑,“我岳父大人好像不应该是他吧。”

  “你爹估计在前厅跟人聊呢。”沈夫人笑了笑。

  沈勇点了点头,问,“我要不要去?”

  “你爹呢,估计不想让你去。”沈夫人道,“至于要不要去呢……你自己决定。”

  沈勇微微一愣,这时候,方一勺拿着样子跑出来了,她看着两个都好,就有些没注意,相让沈勇帮着挑一个。

  沈勇一看就乐,“两个都做么。”

  “对。”沈夫人伸手来接样子,拉着方一勺陪她坐。

  沈勇拍拍方一勺,“娘子啊,你陪娘坐会儿,我还是去看书。”

  “哦,好。”方一勺见沈勇转身往外走,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似乎……沈勇和沈夫人刚刚说了什么。

  “儿啊。”

  这时候,沈夫人叫了方一勺一声。

  方一勺抬起头来看沈夫人。

  “男人在落魄的时候疼你这不值银子。”沈夫人突然说,“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还能和落魄的时候一样疼你,那才值得托付终身呢。”

  “嗯。”方一勺点头,“对呀。”

  沈夫人摸摸她的头,笑着低头继续绣。方一勺虽然有些纳闷,不过她也不是多想的人,就低头托着腮帮子,在一旁陪着沈夫人说笑。

  沈一博在前厅陪着方寿聊,方寿就是不走,那样子似乎是很想见沈勇,沈一博就有些怀疑,这方寿,究竟要干嘛呢?他想见沈勇,怎么不想见方一勺?

  正在疑惑,就听院门口小结巴道,“老爷,少爷来了。”

  沈一博一愣,心里有数……府里下人没他吩咐是没人敢多嘴说什么的,可见是沈夫人让沈勇过来的。

  沈勇进了院子,往前厅来,给沈一博和方寿行礼,“爹,方老爷。”

  “呃……”方寿失笑,心说……好么,看来是没认我这岳父老泰山。心里有些别扭,方寿抬起头来端详沈勇。他以前也见过沈勇一两面,还是远远瞧见他闹事,对他印象不好。成亲当晚他懒得见他,赶紧回家收拾东西逃走了,如今一见,方寿就想起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方寿捋着胡须上下打量沈勇,这沈勇好相貌,好身板啊……如此一表人才,又是知府之子前途无量,配那烧饭丫头,可惜了啊。

  说实话,方寿来之前并没有那么后悔的,可是见了沈勇的面儿,可是真后悔了。他在外乡时时派人打探东巷府的消息,就怕被沈府的人发现方一勺少的身份,沈一博恼羞成怒找他麻烦,到时候他可以再跑。

  可没想到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离奇,短短小半年,沈勇竟然从人人唾弃的小恶霸,变成了东巷府人人称赞的沈少爷。

  方寿可实在是不明白了,另外,自家闺女方瑶听到之后,对这事情也有些好奇,就撺掇他爹回来瞧瞧,这沈勇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这一见面,方寿那个后悔哦,如此好的乘龙快婿飞了,便宜了那烧饭丫头啊。

  不过这世间没有后悔药,方寿跟沈勇寒暄了几句,觉得还是有些不甘心,就问,“沈少爷,对一勺可还满意?”

  沈勇微微一笑,点头,“自然满意,我沈家有规矩,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媳妇,娶到一勺是我的福气。”

  “哦……”方寿心说,沈勇不愧是沈一博的公子,这话都带两面儿听的。听他那句“这辈子只能娶一个媳妇”,也就是认定方一勺不能取别的了。再往深了想想,还有些埋怨的意思呢。可不是么,这如果当时给的不是方一勺而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姑娘,那他沈勇一辈子可不就耽误了么。

  方寿见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值得干笑了两声,点点头,“好好,满意就好,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带了些特产来。”

  沈勇笑着要留方寿吃饭,方寿哪儿肯啊,赶紧就告辞了。

  沈一博也颇为满意,回书房办公去了。

  沈勇将老头送出了门,回厨房,路上遇到了莲儿。

  莲儿正抱着棵大白菜往外走。

  “莲儿。”沈勇笑问,“抱着白菜上哪儿去?”

  “这个,少奶奶说是要腌起来的,先放放到外头挂着晒干。”莲儿回答。

  沈勇摇了摇头,又没太阳晒什么菜啊,就笑问,“少奶奶是不是问你谁来了?”

  “对呀。”莲儿眨眨眼。

  沈勇点头,也不继续问了,这莲儿是虎丫头,自然直接说方寿来了,想必方一勺现在心里七上八下呢。

  打发走了莲儿,沈勇依旧往厨房走,就见厨房里头,方一勺正站在灶台边出神呢,倒是传出来的这香味让沈勇有些吃惊……以前没闻到过,什么那么好闻啊。

  “娘子。”沈勇一个箭步冲进去,把方一勺吓了一跳。

  “什么那么香?”沈勇掀开锅盖往里看,就见锅里一大锅的饭,清白相间好看至极,还有一股香味。

  “青豆咸肉饭。”方一勺说着,用铲子给沈勇盛出了半碗饭,又去锅底铲了半碗焦黄的锅巴放在一起,在上头洒上肉酱,递过去。

  沈勇吃了一口,饭香软、青豆糯而面,咸肉肥瘦合适,锅巴更是香脆中带着青豆的清新和咸肉的香嫩。”好吃啊娘子。”

  方一勺又从一旁的锅子里盛出一碗青豆蛋花汤,还有一份已经炒好的腊肠炒青菜来放到了桌上。

  沈勇坐下吃,连赞美味。

  “那个,相公。”方一勺也坐下,犹豫了一下,伸手,揪了揪沈勇的衣袖。

  “娘子,你怎么不吃?”沈勇纳闷,边跑去给自己填饭,还给方一勺盛了一碗端过来。

  方一勺看了看,伸手,从腰间的小包里头,拿出了一叠银票来,给沈勇。

  “哇。”沈勇扫了一眼,“那么多银子?”

  “是……方寿给的陪嫁。”方一勺老实说,“要退回去么?”

  “凭什么?”沈勇一笑,“那是我沈家给媳妇儿的嫁妆,一来一往,一分钱都没错开。”

  “呃……”方一勺看沈勇,小声问,“你知道啦?”

  沈勇坏笑凑过去,“知道什么?”

  方一勺瞄他。

  沈勇将筷子递给她,笑道,“你当爹娘是傻子啊,你进门没几天就都知道了。”

  “爹爹和娘也……”方一勺有些紧张,沈家是大户人家,自己出生不好啊。

  “嗯,爹娘说了,不好好疼你就宰了我。”沈勇笑道。

  方一勺一愣,沈勇凑过来,油乎乎的嘴巴在她腮帮子上吧唧一口,“娘子,再给盛一碗么。”

  方一勺眼圈红红去给沈勇盛饭。

  当沈勇吃到第四碗的时候,方一勺伸手捏住还说要吃卤蛋的沈勇的鼻子,“小饭桶!”

  方寿从沈府出来,可谓是扫兴而归,急匆匆回到家门口,就想着怎么跟女儿交代。要不然,就干脆说这沈勇人品低劣,与她完全不般配吧,省得她以后有什么遗憾怨恨自己。

  叹了口气,老头进屋,入了院子,就看到自家闺女正在院中央的石桌边,站着画前方一棵桃花。

  方老爷子打老远看了看,啧啧两声——瞧瞧这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琴棋书画哪样不精通?这条件配一个皇宫贵族都绰绰有余,干嘛非便宜了沈勇这么个知府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心里头也舒坦了些,就咳嗽了一声,往里走。

  “爹。”方瑶抬头笑着问方寿,“回来了?”

  “对啊。呃,瑶儿啊,那个沈勇……”方老爷子话没出口,就见方瑶摆了摆手,笑道,“我看不上了。”

  “啊?”方寿一愣,问,“怎么看不上……你见过他了?”

  方瑶略笑了笑,道,“爹爹,传言不可尽信,我本来以为这沈勇是多么热心正义之士,可我刚刚让京儿在酒楼前假扮申冤之人,多人围观,唯独沈勇经过却只顾着与小媳妇儿说笑,连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趾高气昂冷漠无血性的男儿,女儿看不上。”

  “哦……”方寿就觉得松了口气,问,“这么回事啊?”

  “嗯。”方瑶点了点头,道,“我就坐在酒楼的二楼,让伙计指给我看的,沈勇和你说的那个方一勺,我也看见了,那丫头倒是去看了京儿一眼,不过沈勇催促她快走。我见那姑娘眸正神清人也很灵秀,如此命苦给了沈勇,爹爹,咱们是不是害了人家一生?”

  “呃……这个,她原本就是个到处流浪的烧饭丫头,如今入了沈府也算高攀了。”方寿找到了台阶就赶紧顺着女儿的意思讲,“我刚刚去沈府啊,也是扫兴而归,这沈勇无论人品气度都不行,配不上你。”

  见方瑶皱眉,方寿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对那小媳妇儿挺好的,应该也还可以,反正他俩般配,跟你就不配了。”

  方瑶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画画。

  “那……瑶儿啊?你的婚事怎么办?”方寿一提到这事就有些上火,“你也不小了,我等着抱外孙啊。”

  方瑶有些羞赧地看了看他爹,“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呢?”方寿道,“你倒是说说,想要什么样子的?”

  “嗯。”方瑶想了想,道,“我想要个有才的,有气度的,关键人品要很好的,孝顺爹爹的。”

  “瑶儿,这种人东巷府不多,这里毕竟是小地方。”方寿想了想,道,“不如我们进京吧?”老头嘴上那么说,其实是怕住在这东巷府,夜长梦多。

  方瑶听后也答应了,不过说是要过一阵子再走,这几天先在东巷府里头转一转。

  沈勇可完全没把方寿的事情放在心上,他这阵子除了潜心看书,就是变着法子逗方一勺。

  方一勺有时候挺凶悍,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巧,有时候被惹急了还会追着他打两下,总之沈勇每天看她在眼前晃,瞧得见摸得着就是吃不到,心里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这一天,天气很热,沈勇在院子里靠着看书,被日头烤得发昏,就靠在榻上迷迷糊糊打盹。

  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就感觉腮帮子上一凉,一股清甜的味道飘来。

  沈勇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看到方一勺笑眯眯端着一个碗站在他旁边。

  “娘子。”沈勇抹了把哈喇子,一个翻身坐起来,抬头盯着方一勺傻笑。

  方一勺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递过碗去,道,“喝吧。”

  沈勇接过来看了看,就见是一碗凉冰冰的绿豆汤,立刻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就觉得全身舒爽,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喝完后,沈勇长长出了口气,“痛快呀!”

  方一勺笑了笑,接过空碗,沈勇伸手一把将她捞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道,“娘子,上午你就煮绿豆汤呢?累不累?躺会儿。”

  方一勺最近也挺习惯沈勇搂搂抱抱,坐在他腿上问他,“一会儿下午出去逛逛么?你最近一直闷在家里看书。”

  “嗯……”沈勇打了个哈欠,“别说,娘子,最近衙门里头都没有案子,怪没劲的。”

  “没案子才是好呢。”方一勺仰脸看了看日头,“这几日好热呀,中午吃凉面凉菜吧?要不要?”

  “要。”沈勇搂着方一勺蹭了蹭,“娘子,吃了饭,我们去听个戏看个曲儿什么的吧,我今儿个下午不看书了。

  “嗯。”方一勺点头,“那我先去做饭。”说完就跑了。

  沈勇靠在榻上看她,心里想着,待会儿去趟布坊,给方一勺买几件衣裳,再去买个什么呢?

  晌午的时候,出去巡街的衙役们都回来了,沈杰跑去水井边脱了上衣就抓起桶用凉水冲,热得头顶上都冒烟了。

  方一勺给众人端出好些冰镇绿豆汤来放到了桌上。

  衙役们一个个蜂拥而上,捧起汤碗三两口喝了个精光,爽快得就想大吼两声,一起端着碗看方一勺,“少奶奶,还要。”

  方一勺让两人进去厨房里头,将一大锅子的汤都端了出来,众衙役举着碗做牛饮状,好不豪迈。

  沈勇走过来问沈杰,“怎么热成这样子?巡街还是练功啊?”

  “别提了。”沈杰叹气,“不知道哪儿闹灾跑来了一些灾民,抢了路上好些人的东西,我跟兄弟们追了半天才都将人抓起来。”

  “灾民?”沈勇皱眉,“哪里来的?今年也算风调雨顺,哪儿来的灾民啊?”

  “不知道啊。”沈杰摇了摇头,“手法不像是惯犯,就像是饿急眼了的,老爷让都带回来,放粮给他们,让他们别抢别闹,将认得的没饭吃的都带到府衙来,先吃饱了,老爷要问话。”

  “人都带回来了?”沈勇问。

  “都带来了,在前厅喝粥吃包子呢,老爷也在,陪着他们边吃边聊,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听里头那些灾民嚎啕大哭呢,好像有什么大的冤屈。”沈杰说着,皱起眉头,“很古怪,就二三十人,说是一个村庄吧,感觉人少了,别是路上失散了或者死了好些人吧。”

  “东巷府附近这种小村子不多吧。”沈勇道,“而且大多都有府衙或者县衙管着,而且东巷府一带向来富庶的,有灾民也会赈济,万不能让他们跑到东巷府来抢东西啊。”

  “所以说么,老爷认真查呢。”沈杰喝饱了绿豆汤,觉得肚里咣当当的,就笑着问,“少奶奶做吃的了么?饿死了。”

  “一会儿就能吃了吧。”沈勇往厨房里头看了一眼。

  沈杰见方一勺在厨房里忙呢,就小声对沈勇道,“唉,少爷,告诉你个事情。”

  “怎么?”沈勇回头看他。

  沈杰笑道,“曹记布坊那儿,上来了一批上好的蚕丝,夏天做衣裳正好,我刚刚路过,好些姑娘在那儿看呢,你要不要带少奶奶也去挑些?”

  “是啊?”沈勇一听就来了精神,给方一勺买些蚕丝做两件夏日里穿的衣裳……最主要是再做几件丝质的小肚兜……

  沈勇一想起那画面就觉得热血上涌,扔了书跑进厨房去了。

  沈杰在外头摇头,也跟着去门口,和一群衙役一起扒着门框等吃的。

  沈勇进屋后凑到方一勺身边,“娘子,一会儿去布坊买肚兜……不是,买绸子!”

  方一勺看了看他,点点头,“嗯,好啊。”

  沈勇叹气,如果哪天自己问,“娘子,我们圆房。”方一勺也能高高兴兴一声“嗯,好”那就好了。

  方一勺今天做的是四个凉菜和一个凉面,天太热,油腻荤腥的铁定是吃不进去的,清凉爽口的刚刚好。

  于是,方一勺准备的四道凉菜分别是:

  蒜泥豌豆尖。豌豆尖在热水里过一下,放入蒜泥、姜丝等作料,滴上香油凉拌好,生脆爽口。

  山楂拌藕丝。把当零嘴用的山楂糕切成丝,和藕丝一起用白醋拌上,再淋上一些蜂蜜,酸甜可口。

  皮蛋豆腐,嫩豆腐加上皮蛋、葱花、柴鱼花……淋上麻油,凉拌,清热消暑,鲜嫩入味。

  开胃腌黄瓜,黄瓜去头去尾切成片儿,用盐捏软了再用碾子压一阵,洗干净后加上蒜末、辣椒、酱料、白醋一块儿腌,鲜脆清爽,下粥最适宜。

  最后,方一勺拌了个鸡丝凉面,煮好的面加上撕成细丝的鸡丝,和黄瓜丝、豆芽、香葱一起拌好,滴上香香的芝麻酱,出锅装盘。

  方一勺做得了东西回过头来,就见沈勇和身后一班衙役已经站齐整了,一个个擦着口水看着她,眼珠子都绿了,就等她喊开饭了。

  这晌午饭自然是吃得风卷残云,众人吃饱喝足跑去打个盹,准备过会儿起来继续巡街。

  沈勇去取了些银子,拉着方一勺上街去。

  最近,沈勇开始考虑前程的问题了,他总不能一辈子拿他爹给他的月前吧?有什么法子能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和他娘子呢?

  “曹记布坊,就是城东巷子里头的那家么?”方一勺问沈勇。

  “对。”沈勇点点头,“这东巷府两家布坊很有名气,冬日徐记夏曹记么。”

  “哦……”方一勺听后琢磨了一下,道,“相公,我之前看到过一次,感觉很普通呀,门帘也没什么花哨的装饰,怎么生意就做得那么好呢。”

  “店里有真东西啊。”沈勇笑,“曹记布坊的掌柜的曹大娘,原本自己就是纺纱织布的,都干了好几十年了,一直是这个门帘没换过,原先她是自己织,后来年纪大了也有本钱了,就四处去找好的料子来卖了。”

  “哦……”方一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老作坊就是好啊,有熟客的,还能代代相传。”

  沈勇见方一勺似乎有些出神,就问,“娘子,想什么呢?”

  方一勺看了看他道,“嗯……我在想,要不要找些事情做。”

  “不用。”沈勇摇摇头,“倒不如帮我想想做什么好,准备一阵子,等到时候自个儿干,我养你,你给我搭把手就行。”

  方一勺看沈勇,美滋滋点头,“嗯,好,咱俩一起干。”

  “那我干什么好呢?”沈勇摸着下巴,“我想了好几天了,到现在为止,我就喜欢查案子。”

  “你这几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想这个啊?”方一勺有些吃惊。

  “呃……一半一半吧。”沈勇倒也老实交代,其实他一半是在想以后前程的事情,更多是在想方一勺。最近估计是因为天气燥热,晚上觉少了,人就愿意胡思乱想。更闹心的是,方一勺晚上睡觉踢被子,褂子又短,胳膊肚皮都在外面,看得他心慌意乱的。

  方一勺挽着沈勇的胳膊,两人晃晃悠悠逛到了曹记布坊门前,果然,就见有好几个姑娘正在看布。

  沈勇瞄了一眼,发现里头都是丫头,没男的,就有些别扭,这布坊男人不能来么?

  果然,沈勇和方一勺一起进去了,引起周遭不少姑娘的注意,后来,几位姑娘笑着付了银子就跑了,那样子古里古怪的。

  沈勇有些纳闷,心说这是怎么了?谁规定男人不能来布坊了?

  方一勺却是暗自高兴,以前经过一些地方,当地有名的公子少爷,都会有姑娘们偷看,他相公已经好到招姑娘们惦记了呢。想到这里,方一勺又下意识地胳膊紧了紧,要看好一些才行!

  “沈少爷,少奶奶来啦。”

  这时候,布坊里头走出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来,手上拿着几匹布,笑道,“想买些什么?”

  “哦,曹老板。”沈勇对她笑了笑,“娘子要挑些料子。”

  “少奶奶,想要做里衣的还是外衣的?”曹老板热情地给方一勺看料子。

  方一勺用手捏了捏,就想着天气热,用薄一点的料子吧,便选了一快薄纱,白色底子兰花图案的,光面看起来挺清雅,手工很讲究。方一勺就想,回去可以用这料子做一件荷叶边儿的衣裳。

  沈勇见方一勺扯了不少,就问,“娘子,这么多能做多少肚兜了?换些别的花式么,你白,穿红色的好看。”

  方一勺脸一红,瞪了沈勇一眼,“这料子做外衣的。”

  “啊?”沈勇伸手摸了摸,道,“外衣太薄了吧,换这个!”说完,拿过一块厚的来。

  方一勺有些无奈,“这个厚,做里衣好。”

  “不行!”沈勇赶紧摇头,“里衣要薄么,就我能看见,外衣要厚,别人看不着!”

  沈勇一着急,把实话说出来了,方一勺脸绯红,眯着眼睛瞄沈勇。

  沈勇咳嗽了一声,搔搔腮帮子,对着方一勺傻笑,不过还是把她手里的薄布换成了厚布。

  一旁曹老板看见了,忍不住笑着摇头,心说,这小夫妻感情的确如传闻之中的那般好啊,这沈知府可算松了口气了吧。

  方一勺最后没办法,只好让沈勇选,沈勇就怀着外人别想看、自己尽情看的心思!挑了好些好看的,质地轻薄的好丝绸,给方一勺弄回去做里衣的。外衣则是厚一些花式好看的,总之就是透了光也看不到的料子。

  买了挺多,沈勇掏银子,方一勺捧着布料在门口等着他。这时候,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要进来。

  方一勺下意识地侧身,让身后的人进来,就闻到一阵幽香扑鼻。她忍不住多闻了一下,好香啊!方一勺也不懂得是什么香味那么好闻,就多看了一眼。只见是两个姑娘走了进来,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小姐大概比自己大一两岁,很好看也端庄,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身后的姑娘穿着淡绿色的褂子,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了些刚买的东西。

  方一勺侧身走到门口让那两人进去,沈勇正好付了银子出来,侧身从两个女子身旁经过的时候,微微愣了愣,下台阶到了方一勺的身旁后,站住回头,盯着俩姑娘的背影出神。

  “相公?”方一勺问沈勇,“怎么了?”

  “嗯……”沈勇回过神来后,悄悄对方一勺眨眨眼,拉着她走了。

  等两人走了,那个丫鬟对小姐说,“小姐你看那沈勇这点儿出息,看你都看傻了。”

  进入布坊买东西的,正是方瑶和她的丫鬟京儿。

  方瑶微微皱眉,“沈勇莫不是好色之徒?可是她觉得方一勺挺单纯简单的一个姑娘,别真的被她和她爹误了终身了!”

  “小姐?”京儿拽了拽方瑶,“你想什么呢?”

  方瑶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计较,有机会找方一勺谈谈吧,如果沈勇真欺负她,就帮她逃走!

  沈勇拉着方一勺匆匆跑到了巷子口,笑道,“娘子,刚刚那两个姑娘看到没?”

  “嗯。”方一勺点头。

  “那个丫鬟,就是那天假扮告状姑娘那位。”沈勇一挑眉,压低声音道,“我记得她身上的香味,很特别,刚刚经过的时候一看,衣裳料子也差不多,而且身段头发也像。”

  “真的?”方一勺也吃了一惊,问,“那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啊,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管她呢,这假装申冤,还闹得东巷府人尽皆知的,这俩丫头有些不知轻重。”沈勇摇了摇头,“的确是大户人家丫头片子会做的事情。”

  方一勺笑了笑,“会不会真有什么隐情?”

  “嗯……”沈勇眼珠子一转,拉着方一勺道,“走娘子,咱们去胭脂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