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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民歌:你我死活常在一搭(2)


李桂花想到堡子里头看看去。她就慢慢地走出了那间只有两孔窑洞的土院子೿摸着黑向她熟悉的大堡子走去。走到红全生家的门前೿从里面泻出来的灯光把她的心一下子吸引了进去。往事一下子窜上她的心头。几十年前೿当甲长的丈夫红乾仁因贪占了摊派给村民的饷银没有上交೿被县府抓去蹲了几个月大堡子。这期间拉长工的红全生受她的指派೿三天两头跑一趟县城೿给红乾仁送饭送物೿传递信息。一来二去೿年仅十五岁的尕少年红全生就被欲火正旺的李桂花俘入怀抱。后来红全生顶了壮丁೿在国民党的队伍里混了几年。他大难不死೿逃跑后招到陕西岐山县一家农户做了女婿。临解放时೿他的老婆得病死了。解放了೿他就带着女儿招弟回到了家乡红城子。r

想起几十年前的往事೿李桂花心头涌上一阵热浪೿这种热浪驱使她的苦胆也迅速膨胀起来。她晓得他的女儿招弟出嫁到张学仁家后೿随着女婿九子一同搬到了支书红富贵家೿这时候他们正在大堡子里上夜校排节目哩。家里肯定只有他老红一个人。她就鬼差神使地推开了红全生家的房门。果然屋里只有红全生一个人。他正噙着旱烟锅吱吱吱地抽旱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旱烟味。炕头上放着捻线叉子和一疙瘩胡麻毛线。看样子他刚才还在捻毛线。r

红全生见是地主婆李桂花进来了೿愣了片刻后没好气地问:“你咋来了?”r

李桂花无话找话地说:“我೿我是看招弟儿在吗……”r

红全生说:“她没来。你找她有啥事呢?”r

李桂花说:“我…没啥事。夜长着没瞌睡೿跟你浪浪闲……”r

红全生很不客气地说:“你家成分高೿你如今受管制着哩೿到处乱窜怕不是个好办法?”r

李桂花叹了一口气说:“这我晓得。别的人嫌我是地主分子೿你全生总不能嫌弃么?”r

红全生说:“干部大会小会讲阶级路线哩೿咱们还是要划清界限哩……”r

李桂花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这会儿路线清得很。你记你那个时候೿连个脬牛犊子一样೿一晚夕把人整扎了೿还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那个时候你咋不讲阶级路线?”r

红全生说:“那怪谁?谁叫你骚情呢?你这个母狗不摇尾巴೿我这个伢狗敢上墙吗?”r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顶着嘴。红全生自然想起了第一次和这个地主婆发生关系的情形。r

那是一个春日的夜晚。十五岁的红全生因在县城和路上耽搁得时辰大了。待他回到红家大堡子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但他必须把在县城见到甲长老爷子的情况向甲长娘子汇报清楚。当他向她一五一十地说了甲长红乾仁在县城警局看守所里的近况时೿李桂花夸他想事周到೿办事有方。当他和以往一样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李桂花却呶着嘴指了指桌子上的两只对扣着的碗೿让他吃了饭再走。他虽然饿得腹内空空的೿但他哪里敢吃她的饭呢?r

她却说:“一个大小伙子೿奔波了一天೿哪有不饿的呢?你吃೿吃完了饭我还有话说哩。”她说着亲手揭开了扣在上面的一只碗೿又把一双筷子塞到他的手里。r

饭是一碗黄米干饭೿上面冒着炒洋芋条子೿洋芋条子上放着一只鸡大腿。一股香气立即扑鼻而来。他毕竟是尕少年一个೿自卑和拘束被饥饿驱走೿他端起碗೿感激地望了一眼她೿就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吃完了饭೿他小心地问她:“婶子೿还有啥事吗?”r

李桂花说:“你今晚夕进大门的时节೿碰上谁了没有?”r

他说:“大门是婶子您开的೿再谁也没有看见。”r

她说:“是这೿今晚夕你就不回去了೿给我做伴儿೿这么大的院子೿我一个人害怕得不敢睡。”r

当他出门要到门房里睡觉的时间೿她却对他说:“跟婶子一搭睡……”r

她像一个娘母子教训自己的孩子一样೿又像一个军官喝令士兵一样。他按照她的指示೿脱光了衣服೿又上了她的炕r

第二晚夕೿仍然继续着头一晚夕的故事೿但他已经由害怕、麻木变得进退自如了。r

四十年了೿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但过早体味男女之事的红全生೿对那“第一次”的感受太深太深了……r

李桂花见红全生心有所动。就说:“今晚夕我这个母狗又摇尾巴哩೿你这个伢狗敢不敢上墙呢?”r

李桂花脱鞋上了炕೿往红全生跟前挪了挪。r

红全生本能地往墙旮旯里退了退೿对她说:“唉೿如今都成老屁筒了೿还骚情啥?”r

李桂花说:“你老啥呢?你比我要小六岁哩。我主要想着招弟儿一出嫁೿你一个老光棍这么长的夜೿咋熬哩?唉೿全生೿你晓得吗?婶子天天晚夕想着咱们那个时候的事೿一想起你೿我就心急忙乱的。女人家么೿就这么贱么?”r

李桂花说着说着就把手从被子底下伸过去೿抓摸到了红全生的下身。r

他连忙挡回了她的手೿说:“都几十年了೿我把这事都忘了。要是招弟她们回来了೿那可就把人羞死了。”r

她说:“都交过夜了೿她们肯定不回来了。你就放心……”r

五十七岁的李桂花和五十一岁的红全生两个老家伙脱得一丝不挂地在冬夜农家的热炕上重温起四十年前的旧梦来了。r

红全生失踪了。r

小小的村庄೿大家都集中在一个食堂吃饭。一连几天不见红全生到食堂吃饭೿管理员每次打饭时总要连声叫几次他的名字。但都没有人应声。问队干部೿队干部都说并没有派他去外边公干೿他也没有请假。问他女儿招弟೿招弟也说她晓不得她大去了哪达。不过೿招弟儿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人们问得多了೿她就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来了:“我的老人೿我不操心೿你操那么多心做啥?”r

九子的神情也有些不对劲。本来一个十分快乐大方的小伙子೿这几天也好像心里吃了事一样೿唉声叹气的。他的父母亲问他:“你丈人去哪达了೿难道给你这个当女婿的没有说?”r

九子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人家给他女儿招弟都没说೿还能给我说?”有时他妈张存女问得紧了೿他就没好气地说:“他让鬼捏去了೿死到外头了ǿ”r

这些天来最不自在的是李桂花೿无论下地干活೿还是到食堂吃饭೿她总是拉下头帕把脸包苫得严严的೿走起路来也蔫头耷拉的೿好像大病了一场。尤其见了招弟和九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低着头赶紧从他或她身边溜掉೿生怕他或她像猫抓老鼠一样抓住她೿把她碎尸万段。r

从他们三个人的表情上೿人们似乎猜测到了所发生的事。r

作为儿女亲家೿张学仁张存女两口子则更关心红全生的下落。他们推测೿女儿招弟一出嫁೿他一个人孤身无助೿就自然想起马堡子的相好三旦妈。以前他把女儿许给马三旦೿就是看在马三旦母亲的分上。结了亲೿他们一对公母亲家来往也就更方便些೿说不定还能结成老两口。不想招弟死活不同意嫁给马三旦೿九子又同招弟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老红心里肯定窝火೿但他面对女儿的实际情况೿又是棒槌剜牙——夯口得难以启齿。一个在农村来说还算丁当的老光棍೿怕是熬不住了೿与三旦妈一同私奔了。可红立昌打发人到马堡子一打问೿三旦妈好好的೿根本没有见红全生来过马堡子。r

对于招弟来说೿她的感情非常复杂。她同情父亲೿但她不能原谅父亲。她痛恨李桂花೿她恨不得把那个狐狸成精的老地主婆浑身掐碎。但九子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你一定要沉住气೿千万千万不要露馅೿你就权当啥也没看见೿啥也晓不得。你要是整治了那个地主婆೿那就事情败露了೿就等于把你大的丑事公布出去了。要不是九子这么提醒她೿她真饶不过那个地主婆。她也恨自己。半夜三更的೿她去娘家喝的什么水?看的哪门子老人?忍着渴回到自己家再喝水难道会把人渴死?自己一个人到父亲屋里喝水不说೿还拉上女婿九子一同去。这一喝水就喝出麻达了……她也怨父亲೿都啥年纪了还做那事?要做事你总得把门户收拾好么?你顶了门೿我们进不去೿这事情不是就永远人不知鬼不晓吗?再说೿你顶了门೿我们叫门时肯定就惊动了你们೿你们总有法子躲一躲么?总不至于手电筒一照你们白花花地还在炕上团蛋蛋么?你们是急了೿忘记了收拾门户೿还是敢肯定半夜三更再没有人来家搅扰?真是羞死人了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倒希望她父亲走得远远的೿走到外国去೿走到天边上೿一辈子死在外头再不要回来೿眼不见为干净ǿr

在食堂里吃了一个月的白面片片和白面馒头之后೿饭食开始变花样。早饭多是糜面巴巴、煮洋芋或者糜面馓饭೿晚饭是荞面洋芋疙瘩面。七天或者十天、半月才能吃一回白面馒头或者白面疙瘩洋芋面。r

齐翠花的饭食仍然有人照顾。她能吃饱饭೿也能每天见上儿子丑旦。儿子当了识字教员೿为全村人教字教唱歌೿她心中自是高兴。心情一好೿身体也就觉得有劲了。更让她心里踏实的是೿李桂花早晚那讥笑的目光她看不到了೿看到的是她用头巾遮着脸的猥琐身影。凭着她的精明೿她自然想起了以前在红家戏班时听到人们风言风语的议论:李桂花年轻的时间曾经跟一个小伙计相好。这个当年的小伙计是不是就是如今的红全生呢?李桂花近几天的神情是不是与红全生的出走有关系呢?她作为改造的右派分子೿当然不能像一般农村妇女一样到处打探消息೿只不过自个儿在心里猜测罢了。r

尽管她非常谨慎೿麻烦的事儿还是找上门来了。有一天吃过饭೿当她开门回到房间时೿一张纸条从门缝里掉在地下೿她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写道:r

翠花೿我心疼你。r

她掰开门向外看了一眼೿人们吃完饭೿正在踢腾踢腾地收拾东西೿发出磕磕碰碰的声响೿有的人已经向堡门外边走去。没有人注意这边。她再次展开纸条一看೿字儿是蓝墨水笔写的೿字儿别别扭扭೿并不整齐。这是谁写的呢?r

这里说的心疼೿就是怜惜、疼爱的意思。谁在疼爱自己呢?她马上想到了红立贵。他如今是生产队里保管员兼食堂管理员೿还是文艺宣传队的副队长೿是一个有实权的人物。他为啥要心疼我呢?他的前妻荞叶儿的死虽然过错不在我姓齐的身上೿但毕竟有些牵扯。她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荞叶的死೿可使他受了大大的委屈。从以往和当时的情况看೿他还算个正派人೿也许他是出于对自己的同情生发了怜悯之心。他指示炊事员暗中为自己加饭೿也许就是出于同情心。同情归同情೿他为啥要写纸条告诉自己呢?他怕自己不领他的情吗?抑或他对自己有另外的想法。这个唱生角的清俊男人೿平时看不出他的轻狂来。再说೿他跟他续娶的现在的媳妇张凤英关系极好೿他们的孩子都差不多八岁了೿他不应该对别的女人有非分之想ࣿ即就是有೿也应当吸取前妻荞叶吃醋上吊寻短见的教训৿。她当然也想到了前夫红富贵೿但又马上否定。红富贵如今正派得连包文正一样೿他绝不会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大队长红立昌嘴上虽然馋活೿开口闭口不是“日”就是捣೿不是女人的×就是男人的×。但从没有听说他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双宝外出当工人不在家೿大宝和三宝大概也不会写纸条。那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