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富国和齐翠花一路奔波三天后来到延安住进延河旅店。在登记住宿的时候由于他们没有结婚证旅店不给他们同登一室两个人只好分住两间。r
在登记簿上红富国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张百旺ǿr
这个张百旺来自河北任丘。他是不是那个好朋友张百旺呢?r
红富国和齐翠花怀着急切的心情敲开了二零八号房间的门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正是当年的张百旺和王兰香。r
“旺子”ǿ“哥哥”ǿ两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与此同时两个女人也搂在一起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r
张百旺身体明显胖了尽管头发花白也有些旋顶但年轻时英俊的影子仍然写在红光满面的脸上。他仍然穿着一身旧军装洗得发白。r
王兰香比起齐翠花来显得年轻得多。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脸上除了额头和眼角上有几道浅浅的鱼尾纹之外其他地方仍是平润光滑泛着淡淡的亮色。高领斑马花纹的羊毛衫束在身上显得端庄、温柔、年轻看不出她是花甲之外的女人。r
张百旺、王兰香都已经离休这次故地重游不想与朋友不期而遇。r
兄弟姐妹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r
休整一夜第二天四个人一同来到地委组织部。组织部原来的老人手调离的调离去世的去世离退的离退现任的部长和职员他们都不认识。不过姓林的这位部长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知道这件事。他为四个人倒了开水对齐翠花说:“你的情况你们县上曾发过外调函我们仔细查阅了档案遗憾的是没有找到您的材料。第二份外调函我们已转到落办让落办再仔细查找调查一些当时的知情者。你们来了好你们也可以找一些知情人以便形成一个结论性材料这样结案就有了依据。现在没有任何材料谁也不好表态。”r
张百旺说:“我们三个都是知情人。我们当年都是从西原县城冲破国民党的监狱投奔圣地延安进入革命阵营的都在兢兢业业为党工作为党出力哪里有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r
林部长打断他的话说:“您误会了。现在不是在追究有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的问题而是在查找原始材料只要找到有齐翠花被打成右派的文字材料——哪怕只有一句话我们就立即发文件平反。现在最重要最关键的是查找材料和当事人。这个当事人就是:谁当时叫您谈话的谁让您回原籍的当时的情况您能回忆起来吗?”r
齐翠花说:“当时的形势很紧张头天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可能成为右派或者什么阶级敌人。记得当时我们文工团正在排练一台节目排练到十一点多钟大家都困乏了就在集体宿舍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走向排练厅的时候发现门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写着:经群众揭发组织调查确认下列人员有右派言论需要停职反省交代问题。我发现头一个人是吴勇我是最后一个。当时我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完了ǿ随后我们十几个人被拉到地委党校。到了党校那里已经集中了好几百人整天学习、谈话、交代问题。一开始我承认了许多错误比如说给领导提意见嫌分配角色不公还跟个别人不团结吵过架还迟到早退等等的吧?可他们批评我搔皮摸面避重就轻故意掩盖事实真相。后来在一次谈话中经人家提醒我才晓得是我的那一封信坏了事。其实我的那一封信上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向主席老人家问了个好顺便请他能给有关部门说说把我的工作调一调。那时候没有社会经验想事太天真。因为有一次在延安演戏主席在接见我们的时间握着我的手说我的花旦唱得不错还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给他吭个气。我就真个写信说了调整工作的事。不想却惹出了麻烦。谈话的人说那封信上有中央某领导人的批示说我向毛主席告黑状诬告了某领导人攻击新中国的人事制度。我当时意识到事关重大就无话可说。我承认了这件事以后组织部就通知我办手续。手续办好我一看上面写着:今有齐翠花一人回原籍劳动请当地组织部门作好生活安排。那时候的政策要求很严上午接到通知下午就得动身我只好拿了那份手续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到兰州报到。”r
林部长说:“您先停一下。听您的话这就有了几条线索。第一条在党校集训期间是谁经常找您谈话的;第二条地委组织部是谁给您办手续的他办手续的依据是什么?第三条那份相当于介绍信的手续您交给谁了?还有当时你们文工团谁让您到党校集训的?”r
齐翠花说:“当时文工团的团长是雷波他已经去世了其他知情人也都分赴全国各地无法联系。当时在党校集训时找我谈话的有四、五个人只晓得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姓胡一个姓刘他们的姓名我都晓不得。地委组织部给我办手续的那个人好像是什么张主任人家不告诉我也不好问……”r
林部长问:“那是哪一年的事?”r
齐翠花说:“一九五八年春节刚过。”r
林部长听了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嗨有线索了。那个张主任就是张秀山就是现任的地委书记他当时是地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你们找到他问题自然就清楚了。我这就派一个人带领你们去找张书记。”r
林部长也显得有些激动用手示意从沙发上站起来起身要走的四个人让他们坐下:“你们先不要急我打电话问一下看张书记在不在。”他拨通了电话喂喂喂地呼了几声电话机里传出一个雄浑的声音。林部长说:“你们好运气张书记在哩。”说完他出了办公室喊来了一个姓王的小伙子。他对小王说:“小王这几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负责把他们领到张书记办公室。他们办完事再把他们领回来。”他回头对齐翠花等人说:“那我就失陪了。”r
张秀山书记是一位清瘦的老头儿头发全白背有点驼。穿着一身灰色中山服。他正翻阅文件夹里的文件。齐翠花无法把他同二十年前给她办手续的那个威严的中年汉子联系在一起倒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齐翠花。r
“这不是齐翠花吗?快请坐快请坐。”张书记摘下眼镜起来让座并准备亲自倒水。r
张百旺从他手中接过暖壶说:“张书记不客气我们刚在组织部喝了就不麻烦您了。”r
红富国说:“张书记好记性您还记得她?”r
张秀山说:“她可不是一般人是有名的花旦谁不知道齐翠花的名字?那一年她回老家的介绍信还是我亲手开的呢?你们到底是搞艺术的青春常在还不显老你们看我老张可是老态龙钟喽。你们几位是……”r
张百旺说:“他叫红富贵是老齐的那……那那一口子;我叫张百旺这是我的半边天。我们四个人都是四几年到延安的。”r
张秀山笑着说:“那你们可都是老革命啊ǿ”r
齐翠花说:“张书记我可是个老右派呀ǿ”r
听了齐翠花的话张秀山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怎么你是什么时候打成右派的有没有平反?”r
齐翠花苦笑了一下说:“就是在那一年的反右斗争中成为右派的您不是亲手为我开的手续吗您怎么忘记了?”r
张秀山听了也有些茫然他说:“不是吧?你搞没有搞错?在我的印象中你齐翠花好像没有被打成右派。你们在组织部查了没有?”r
红富国说:“我们反复找两地的组织部门查询了情况咱们延安和我们那儿西原县委组织部都没有找到她打成右派的材料。”r
张秀山说:“就是呀我记得她没有被打成右派呀?”r
张百旺站起来说:“既然她没有打成右派那么您当时为她开的什么手续呢?”r
张秀山说:“当时开的什么手续我记不清了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打成右派是一件大事要有自己的交代材料别人的揭发材料外调旁证材料最主要的是要有定案结论性材料。那时候的右派分子一批就是几十人甚至几百人都要以文件的形式下达上报、存档绝不会给某一个开什么手续。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组织部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我哪里有权给一个人开具什么右派分子的手续呢?”r
红富国说:“那您记一记当时到底开的什么手续呢?”r
张秀山拳头抵在额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望了他们四个人一眼说:“好像是哪位领导让我给你开一个介绍信我就按照他的意思开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哎查一查当年介绍信的存根就知道了。”他抓起电话拨了起来那边传来林部长的声音。张秀山说:“小林你负责查一下一九五八年介绍信的存根看当时到底给齐翠花开的什么介绍信。查完给我回个话。哎齐翠花你也应当记着那份介绍信的内容呀?”r
齐翠花说:“我当时思想压力那么大把那份手续当圣旨一样保存一到兰州就交给了组织部门。不过我记得好像是下放原籍劳动改造还要当地组织妥善安排我的生活。”r
张秀山说:“就是的就是的。介绍信上没有写你是右派吧?那么当地组织究竟对你怎么样?”r
齐翠花苦笑了一下用嘴努了一下红富国说:“您问问他们就知道了。”r
红富国摇了摇头说:“一言难尽。介绍信上没有写右派可人们都把她当右派对待。”r
这时有人敲门随后进来的是林部长。他双手捧着一本发黄的介绍信存根把给齐翠花开的那张折了三角捧在了张秀山的面前。r
张秀山抓起刚才摘下的眼镜戴上念道:“陕延地组介字一九五八二十六号甘肃省委组织部:兹有我地干部齐翠花括号非中共党员括号回原籍贵省西原县官泰乡红城村劳动请接洽安排好生活。一九五八年三月五日。”他念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要从中找出当初为什么要给齐翠花开出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介绍信。他说:“不对呀既然是给甘肃省委组织部发介绍信就应该到陕西省委组织部换介绍信以陕西省委组织部的名义通知甘肃省委组织部ࣿ当时两原县归甘肃省管辖怎么一个地级组织能给人家省级组织部发通知呢?这不符合行文程序这不符合行文程序。”r
林部长圆场说:“这仅仅是一份介绍信还算不上文件在当时工作程序还不规范的情况下也不为过错。是您写的没有问题吧?”r
“没错。”张秀山肯定地说“记得当时她报出齐翠花的名字的时间我还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哩。我看过她演的戏也在收音机里听过她的秦腔但没有面对面地接触过。所以当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特意留意了她……”r
“张书记ǿ”张百旺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们还是谈谈实质性问题吧?因为您大书记的一纸手续她不明不白地当了二十多年的右派如今人家全都平反了而她还没有着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您得有个说法ǿ”r
张百旺炯炯的目光和强硬的口气使张秀山又一次摘下了眼镜。他说:“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为他随便开手续我也是受人指派呀ǿ”r
张百旺说:“您受什么人指派总该有个人吧?线索总不能到您这里断了吧?”r
红富国说:“指派您的人肯定官比你大究竟是当时的组织部长还是地委书记、省委书记你不能没有一点儿印象吧?”r
齐翠花用手绢捂住鼻子呜呜地哭了起来。r
林部长连忙圆场解围他说:“各位都不要激动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说有很大的进展。快下班了咱们先到饭馆吃饭我请客。明天我再仔细查找档案材料争取把齐翠花同志的事情来一个彻底解决。张书记您看这样能成吗?”r
张秀山连忙说:“就是就是齐翠花同志的问题应当彻底解决。你们组织部和落办派专人负责这件事我再想想看是谁当时让我给她办手续的。”r
在组织部安排的饭桌上林部长一再表示问题会很快得到解决四个人心里自然高兴。四位好朋友二十多年后再会延安真是天作之合就都喝了点酒。两位男人喝得更多带着微醉回到了延河旅社。他们四个人重新调整了床铺红富国张百旺两弟兄住一屋齐翠花、王兰香住一屋。话题自然谈到齐翠花的婚姻方面。张百旺说:“哥你跟翠花姐在一个村二十年了你们到底有没有感情?你要给兄弟说实话。”r
红富国说:“兄弟你知道哥是个实在人不会掩饰感情。我要是对她没有感情我能明里暗里地照顾她吗?我能不怕犯方向路线错误提出与她复婚吗?我能背着虚名陪她到这里来吗?唉你嫂子她好像心里一直想着大勇哩。”r
张百旺说:“还提大勇干什么?大勇早都跟别人结婚了。其实也不能怪大勇他是为了你老哥好。可爱情这东西他妈的就是不同别的东西。现在翠花嫂子应该调整心态面对现实。跟你富贵哥在一起是她的福分。”r
红富国说:“她心里装的事儿多。她考虑最多的恐怕是她的平反问题。”r
张百旺说:“哥兄弟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可要实话实说。”r
红富国嗔怪地说:“看你这个旺子咱兄弟谁对谁呀?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你又不散布反党言论?”r
张百旺说:“咱都是老党员老革命当然不能反党反社会主义。兄弟想说说老哥您的事。老兄这些年来您跟翠花姐有过那事情吗?”r
红富国反问:“你说呢?”r
张百旺说:“您看您看?咱兄弟之间您老哥还给兄弟来这一套。老实说到底有没有过?”r
红富国深知这位兄弟的秉性就说:“哥的情况你是晓得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r
张百旺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冲着他说:“不对吧?那您去年在信上怎么对我说的?原来您是在骗我呀?是怕我再给您寄钱治病呀?你看你这个人呀钱重要还是身体重要?怪道人家翠花姐不跟您复婚。您那个样子人家跟您复婚干什么?你这个人呀……”r
红富国见张百旺生了气心里暗自发笑:他还是那个脬牛脾气ǿ就说:“兄弟都成老头子了还是那个犟脾气。说实话哥好着哩。不信你明天问问你翠花嫂子去。”r
张百旺说:“我是个急性子我等不到明天。我现在就想知道您是真好了还是假好了?”r
红富国笑着说:“真的好了都成老屁筒了谁还哄你干啥?”r
张百旺听了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拍起手来。他开了房门出去了。不一会儿推拥着齐翠花进屋了。r
齐翠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紧张站在地下不知所措。r
张百旺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她叫道:“愣着干啥?还不赶快把衣服脱了睡觉。兄弟我把话可说明白了你们可不能各睡各的觉你们得有行动。我明天可要亲自检查哩ǿ”r
红富国裹着被子坐起来嗔怪道:“旺子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让人家服务员查出来那可是犯法的事。”r
张百旺说:“你干你的事服务员查出来我当着。延安时期出生入死的老革命难道在和平年代连个×都不能日?”r
齐翠花红着脸指着张百旺说:“旺子都当爷爷了还是这么没个正经。”她说着返身就要出门却被过来看究竟的王兰香堵住了。r
张百旺说:“老婆子今晚夕可不敢放过她。”r
王兰香也明白了就笑着说:“姐再没有旁人您就跟富贵哥睡吧?”r
张百旺顺手把门压上压低声音说:“出门在外图个快活。今晚夕是天赐良缘。咱们兄弟妯娌四个人今晚夕来一个竞赛看谁厉害。今晚夕少不了这个数……”他伸了三个指头。r
张百旺拉着王兰香出门走了。齐翠花还是站在地下不动。红富国指着另一张床说:“坐下吧站着干啥?”r
齐翠花用嘴呶了呶门外示意张百旺两口子可能在门外偷听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