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戏班到敦煌演出戏报上出现了一个响亮而陌生的名字：狄尚华。狄尚华的前面冠着“一代名伶坤角”字样由她主演《郭暧拜寿》。在陕西西安一带早有坤角登台但在西北小城市坤角毕竟不多见。人们只是听说在平凉、固原、天水等地有个勾魂娃但还没有听说狄尚华懂得梨园行情的人都知道华字辈应该是易俗社的第四代学生。以前王家班曾多次在这里演出人们对演员阵容比较熟悉这一次突然出现了一位坤角而且还是易俗社的学生。她的出现一下子吊起了戏迷们的胃口票房自然就热闹起来。r
狄尚华其实就是齐翠花。r
班主王振中担心她的家人找到她就建议用这个名字。他说：“狄尚华要比齐翠花强多了。咱们就说你是易俗社的学生这样牌子就更亮了。”r
齐翠花自己也觉得这样不错狄尚华比勾魂娃要洋气得多。r
这是停演将近两年来的第一次复出齐翠花很是看重。本来主方点的戏是《回荆州》但孙尚香这个角色戏比较重动作幅度也大她担心自己身体差适应不了就选了昭仪公主一角两个角色同是公主但演金枝女比演孙尚香她更拿手一些。r
戏班就她一个坤角班头很是看重由二班头张新民亲自安排她的生活起居和演出事宜。这天张班头陪她早早地来到后台化妆室。是的她要把自己装扮好先从形象上吸引观众。坐在镜子跟前她百感交集这张漂亮的脸蛋儿显得有些憔悴她在心里念叨了两个字：老了ǿ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两个字满打满算她才只不过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做为一个唱戏的坤角那是牡丹盛开的年华既有经验和功夫相貌和身段也是显山露水的时候一般民妇跟她这般年龄的人都已经成为三四个甚至五六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当然不甘心蹲在深山沟里当一辈子农妇她要展示自我正如张班头说的不能把夜明珠埋在黄土堆里。r
她兑好了底色多放了一点红油彩这样白里透粉的颜色会掩饰底色苍白的缺陷眼窝的红色也由浓到淡地向面颊扩散。化妆她可是轻车熟路行家里手。底色打好了她就弹上敷粉一股浓浓的粉香使她陶醉起来。这种特有的香气她好长时间没有嗅到了。她闭目养神等待敷粉渗进油彩里。过了一会儿她拿起刷子刷那浮在脸面上的敷粉。她刷着刷着突然看到镜子里面又出现了一个人。仔细一看是冯小强就回过头笑着说：“是冯师傅呀来这么早？”r
冯小强连忙说：“齐老板……噢狄老板。狄老板您快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我才是一个学徒娃您老人家这么称呼我还不把娃我折煞了？您就叫我小冯或者小强别人都叫我强子您也就叫我强子吧？”r
齐翠花说：“你没听说吗？三人行必有我师哩。昭仪公主是你的拿手戏我理应称你师傅哩……”r
冯小强连忙摆手说：“您快不要这么说了。过去那是辕里没马了牵驴支差哩娃我那一点水水子哪能跟您老人家比哩？您这次演这个角儿是请不到的遇到哩娃我正好想拜师领教哩。您来咱班里是我的福分哩。”r
齐翠花说：“还请你多提意见哩。”r
冯小强说：“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呢？狄老板新买的包装怕是不好用哩您要是不嫌弃不嫌脏就用我的我早就给您老人家拾掇好了。”r
齐翠花知道戏班里最忌讳的就是使用别人的头饰妆奁、髯口和靴子。再一个戏班子又为她置办了一套新的妆奁。别的则是新的好就是这鬓条和水纱新的不好用需要用榆树皮或胡麻籽泡的水浸泡一段时间用起来才柔软。唱旦角的冯小强也懂得这一点就想把自己的一套提供给她。她见他这么乖巧、客气就答应了用他的鬓条和水纱。r
冯小强高兴地打开箱子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鬓条和水纱取出来双手小心地放在了她的面前。她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继续弹干红、勾眉画眼线。而冯小强不离左右地把那九个鬓条一条一条地用梳子梳展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捋整齐把两头十字交叉地粘在一起做成了一个个圆圆的鬓花像一个大大的纽扣。r
这时候其他角色也陆续到场。齐翠花在冯小强的帮助下很快装扮起来。r
冯小强说：“狄老板一装束真格好看到底是名角儿啊。”r
齐翠花说：“啥名角儿？都好几年没开口了。今儿个能不能唱好我心里实在没底儿。你可要为我壮胆哩。”r
冯小强说：“娃我能出十分力就不出九分。要不然狄老板给张师傅说一下让我给您扮彩女这样我就能跟您一起出台了。”r
齐翠花没想到冯小强会提出这个问题就下意识地把他看了看笑着说：“哪能让你给我支角儿呢？”r
冯小强说：“给您老人家支角儿怕是高攀哩。我也学学您的戏路。”r
齐翠花想：这是他的实话。他原来是想偷我的戏路哩。唱戏的在这方面都比较保守绝活儿一般不传人。何况是萍水相逢的人。但她马上意识到他是男旦而自己是坤角他们之间水平的差异永远不会到一个档次上的。再说人家对自己又这么毕恭毕敬不满足他的要求反而过意不去。就说：“有你在场也好给我壮个胆只是太委屈你了。”r
这时正好张班头走了过来她就对他说：“张班长这场有小强的角色吗？”r
张班头说：“他今儿的任务主要是伺候你化妆呀穿衣呀端茶倒水的没有给他派角儿。咋强子你想上角儿？”r
齐翠花连忙说：“是这张班长这个戏我都好多年没唱了心里没有底我想让小强同我一同上场我万一有个差错他好给我提个醒……”r
张班头不解地问：“你们两个一同上场：两个金枝女？那咋唱？”r
冯小强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上彩女挂红灯。”r
张班头说：“唉呀这么点小事情还不好办？我原先以为你怕是不愿意支角儿哩。只要你愿意那是好事情。哎咱强子到底是个灵醒人。”r
戏终于开场了。齐翠花扮演的昭仪公主在冯小强等四人扮演的彩女引带下踏着过门节奏缓步出场了。r
头戴上翡翠双凤齐r
身穿上五彩龙凤衣；r
八宝玉带腰中系r
轻挪寸步向前移。r
……r
这一段花音慢板配上了花腔唱得婉转悠扬加上那袅袅娜娜的舞步身段真格是先声夺人。冯小强双手捧长袖也看得如醉如痴她一开口他也跟着张口她一扭腰他也跟着扭腰有时竟忘记了配合动作造型。r
《背舌》一场彩女不出场冯小强就站在幕后放心地“偷戏”。这场戏中齐翠花扮演的昭仪公主在父王龙母面前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哭闹那表情那眼神把个金枝玉叶任性、高傲、天真、多情的形象表现得十分到位。r
一下场冯小强把一束鲜花双手献了上去说了声“狄老师祝贺您演出成功ǿ”齐翠花不好意思地接过了花束。冯小强又连忙递上了水杯请她润喉解渴。r
《郭暖拜寿》一炮打响。在后来的《游龟山》、《法门寺》、《回荆州》、《柜中缘》等戏的演出中她都获得了成功。狄尚华的名字一下子走红了。r
在人们的赞扬恭维声中齐翠花的虚荣心得到了一丝满足。献花、挂红、宴请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使王班头、张班头担忧起来。这么下去她的丈夫肯定会听到消息找上门来的。于是他们一边限制她的行动不让她轻易与外边人接触一边采取频繁更换演出地点的办法打一枪换一个地方。r
紧张的演出齐翠花暂时忘却了对丈夫和孩子的思念之情。可每当夜深入静一个人想心事的时候心中的惆怅和内疚总是挥之不去。她想那个老实巴交使她脱离了苦海的卖药汉子更想那个还没有断奶的小冤家。但反过来又想到那里黑灯瞎火静得出奇的茫茫夜晚想到那一年四季难得换几回衣服难得吃几回肉和青菜的现状特别是连起个名字都要受制于人的环境她就一点儿也不留恋那个村庄了。她凭自己的演技赢得了人们的赞誉也挣上了钱财。说到钱财她心中掠过一丝担心说好的她每演一个角色抽百分之二十的头。演了几个月算起来也应该将有百万元的积蓄。她曾提出要给丈夫汇些钱回去安排生活可两个班头都坚决不同意他们说：“这不就等于告诉了你丈夫你在哪里吗？狄老板放心你的血汗钱我们一个子儿也不动给你存进银行到时节全部给你提出来给你丈夫一个惊喜。”王班头还说：“我怕钱到了你狄老师之手您就不肯再出力唱戏了所以暂时不能给您。给了您怕您飞了。哈哈……”r
她想王班头原来这么会算计。不过也说出了她的心里话：钱攒多了带回去给丈夫一个惊喜ǿr
每演一场戏王班头都要给她报账：“狄老板的账上又增加了十万元达到了八十五万再有十五万就上百万元了您狄老板可就成了我们戏班的首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