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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曲:正月十五月不明(1)


红乾仁的一声惨叫೿惊醒了隔壁王兰香的公公婆婆。他们两个人战战索索地穿上衣服೿点上灯。r

老汉说:“有贼೿你去到厨房里拿一把菜刀来。我把这一根顶门杠子拿上。”r

老婆子就跌跌撞撞地到厨房取切菜刀೿老汉从门背后拉了一根杠子೿点着了昨晚夕引火点面灯的油捻子೿同样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媳妇儿的房门外头。老婆子用菜刀背“哐哐哐”敲着门板问:“旺子媳妇೿旺子媳妇೿谁在屋里叫唤呢?”r

连喊几声೿屋里不见应声೿倒是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声。老汉就对老婆子说:“怕是嫖客哩೿我先进去೿他要是胡来೿你就用菜刀剁他狗日的。”r

老汉用杠子捣开门೿举着火把一照೿只见炕上牮着一个脸上五麻六道的厉鬼೿团着身子“哼哼”着೿媳妇儿兰香吓得捂着个被子在炕旮旯里颤抖。老汉吓得差一点儿跌倒೿他大叫一声:“哎呀೿有鬼೿老婆子೿拿刀剁ǿ”r

老婆子战战兢兢把菜刀举了起来೿炕上的那“鬼”就叫了起来:“老哥嫂子೿我不是鬼೿我是人。快叫人来೿救我一命……”r

老两口这才听出了红乾仁的声音。r

老汉张宗仁一听似乎明白了。他没好气地问:“你半夜三更的跑到这达做啥来了?”r

红乾仁并不回答೿而是一声接一声“哎哟哎哟”地呻唤。r

老汉抖抖索索地用火把点着了煤油灯೿定神一看೿保长红乾仁光着身子೿双手捂着裆下在炕上蜷成一团೿他的脸上、身上、双手和炕席上೿都沾满了血。媳妇儿用被儿捂着身子೿只把个脸露在外面೿那被儿抖得跟筛糠一样。r

老婆子忙问兰香:“旺儿媳妇೿到底咋了?”r

王兰香突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她说:“我没脸见人了೿大೿妈೿你们快把旺子叫回来ǿ”r

红乾仁突然跌倒在炕角上೿不叫也不动了。r

老汉着了急。他想೿若是保长死在他家里೿那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他一家脱不了干系೿就对媳妇儿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愣着做啥೿快想办法救人೿我跟你妈叫人去……”r

老两口抛下杠子和菜刀೿连爬带滚地开了大门೿一边哭喊೿一边向邻居家跑。r

“出人命了೿快来人哪;出人命了……”r

静夜中这种声音特别刺耳。左邻右舍和甲长都边穿衣服边向这边跑来。r

八里镇的戏场一阵大乱。看戏的人呼爹喊娘೿四散逃走೿人挤人೿板凳碰板凳೿格哩格叭地乱响着೿踩伤了许多人。r

在枪响汽灯灭的一刹那间೿戏台上一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互相询问:“咋了೿出了啥事?”当看到观众哭喊着四散逃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遇上麻烦事了ǿr

扮演马汉的张百旺和大宝扮演的包公静候在下场门后帐里೿等待常随官殴打秦香莲的时间一同出场。见此情况೿他喊了一声:“大伙儿不要乱动೿都向后台集中ǿ”r

红富贵正在后台跟几个人说话೿根本没有听到妻子的喊叫声。司鼓的赵连山连忙找到他೿说:“齐老师被人抢去了。”他一听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立即跑到前台೿死命地喊:“翠花೿翠花೿你在哪里?翠花೿你在哪里?”r

没有人应声。r

红富贵像疯了一般向戏台下冲去。赵连山等几个场面上的人立即拉住他೿说那一帮人都拿着枪೿黑天半夜的೿会吃暗亏。死活不让他向前追寻。r

台上೿张百旺把人集中到后台的马灯跟前೿一清点人数೿偏偏缺了两个唱旦的。齐翠花、红三宝两个人一双不见人影。r

大宝、双宝一看不见了兄弟೿急得连哭带喊:“三宝೿三宝೿你哪里去了?我们咋向父母交代呢?”r

红富贵哭着说:“天呀೿咋出了这不睁眼的事?这是啥世道啊?”r

这时候೿八里镇的村长、会长等人也打着灯笼来了。他们还不知道戏班的人没有了೿就问发生了啥事。r

大宝、双宝就扯住村长೿要他赔人。r

大宝还穿着包公装೿笏板还在手里拿着。他瞪着一对大眼睛说:“我们是你们请来唱戏的೿你们这地方咋出这事?我们的一对大活人೿就这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你得给我们赔人。”r

双宝晃动着拳头说:“你们捣的啥鬼?偏偏把我们两个唱旦角的不见了。你们今晚夕不把人给我们送来೿我们就跟你们不得零干。”r

村长几个人一听两个人失踪೿也感到事关重大೿哭丧着脸说:“事情发生在我们地盘上೿我们当然推不开干系。这年月೿啥瞎事情都出哩೿这么大的事情೿怕是有来头的。我看贵戏班派一个人೿跟我们连夜到县警察局报个案子೿请他们查找人。”r

红富贵蹲在板凳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口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啥世道嘛೿啥世道嘛?”r

张百旺对他说:“哥೿如今恨也无益೿得想法子寻人。躲过今晚夕೿凶多吉少。你得拿个主意呀ǿ”r

红富贵说:“事到如今೿你说咋办呢?”r

张百旺说:“我看这么办೿戏是演不成了。请村长派几辆大车帮助我们明日把戏箱送回去೿双宝跟他们镇上的人这会儿就到县城报案೿其他人分几帮子೿先到村里挨家挨户地打问೿看他们看到那些人向哪里去了?再派几个人到县城各客栈打问೿看能打问出个究竟吗?”r

柳毅走过来对着富贵的耳朵悄声说:“红掌柜೿你过来我说个情况。”r

红富贵站起来跟柳毅来到后台一个角落里೿问他:“你有啥情况?”r

柳毅说:“齐老板心里一直装着田大勇೿这事会不会是田大勇派人干的?”r

柳毅这一说೿提醒了红富贵。他想೿田大勇也说不定೿王家戏班报复的可能性更大。还有刘家戏班……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如果是这样೿只是破坏了当前的演出೿他们不会对她೿对三宝有什么人身威胁。进而一想೿不对呀೿他们哪来的枪呢?r

他们商量决定೿今晚夕在县城附近寻找、查访೿明早打发了送戏箱的人以后೿再分头到兰州、平凉、固原等地查访。r

八里镇闹得人心惶惶೿乱七八糟೿这边的张家咀头也是祸从天降。当甲长张占鳌来到张百旺家的小房里时೿油灯下೿炕上躺着满身血污的保长红乾仁。张占鳌连忙跳上炕去摇着他的身子“保长೿保长”地呼喊了几声೿保长没有应声。张占鳌说:“怕是没救了?”r

张老汉随后气喘吁吁地来到小房೿发现媳妇儿王兰香不见了೿这才问:“旺子媳妇哪里走了೿旺子媳妇咋不见了?”r

大家又点起火把分头去寻೿推开厨房的门೿发现她上吊哩೿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解下来೿发现她还没有断气೿就安放在老两口住的炕上೿让她歇缓。张家老两口哪里经过这事೿拍着大腿天一声地一声地叫唤。惊动了满庄子的狗೿它们一齐咬起来。人们也都陆续来到了张家。r

保长红乾仁死了。r

人命关天೿张占鳌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到红城子告诉红乾仁的家人೿一边派人分别给张百旺和王兰香的娘家捎信೿又安顿好几个人守着王兰香和张家老两口೿指派两个丁当后生到西原县城报案೿自己则忙前忙后地保护现场。r

保长精身子死在张家咀头干儿媳妇炕上的消息೿像炸雷一样向四面八方传开೿李桂花觉得天塌了。原本不安分的她೿这会儿更是气急败坏地又嚎又叫。李嫂打发人到会宁县城去叫红家的两位少爷೿又让祥子备了牲口೿自己陪姑妈李桂花到张家咀头去料理后事。r

李桂花、李嫂和祥子三人穿了孝衫೿天一声地一声地哭嚎着进了张家咀头庄子೿别人拦也拦不住೿杀死碰头镰地扑进了张百旺的家。r

红乾仁的尸体已经苫上了被单೿被安放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篷子里。李桂花三个人扑到篷子里大哭了一阵೿翻起身来就要冲进屋里找王兰香论理。她披头散发೿手握剪刀೿边哭边骂:“我晓得这个碎婊子没安好心೿男人才出门几天೿就挨不住了?谁叫你个碎婊子勾引我家老爷?我要你给我家老爷抵命哩……哎哟೿老天爷೿你给我做主啊ǿ”r

王兰香已经缓过神来೿她想೿事到这个份上೿怕也无益೿倒不如把这事讲出来೿为自己讨个公道。就也抓起剪子೿把身子从门里伸出去೿对李桂花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不把你老先人管好೿到处胡骚情哩೿你还有脸骂别人?”r

李桂花一看这个平时文静得连多余话都没有的干儿媳妇೿这会儿竟敢面对面地跟自己对舌头೿就更加气急败坏೿扑三扑四地挥舞剪羊毛的大剪刀向王兰香跟前冲。张家老两口连忙跪在院里磕头赔罪。李桂花一看张家老两口挡驾೿就冲着他们两个人骂道:“你不把你家的碎婊子管好೿成天变着法儿勾引男人೿竟然勾引到保长头上了?保长是有钱咋的?要不是你们把她放出来嫁汉೿她敢到处乱跑吗?她敢把男人往家里引吗?”r

那边房台子上೿王兰香也挥着剪子以牙还牙地叫嚷着:“你家的老畜生是咋样的人೿难道说你不知道?他到处欺负人家良家妇女೿是老天爷睁开眼了。”r

甲长张占鳌见众多人劝解不下೿就跳上房门台子೿大声喝道:“都不要吵了ǿ出了这么样的事情೿你们还有心劲吵?你们给亡人给个安静好不好?你们扑三扑四的像个啥?再出个人命咋办?事有事在೿你们能吵出个子丑寅卯来吗?”他这一招还真起作用೿两个女人不嚷了೿李桂花指示李嫂和祥子೿三个人又哭嚎起来。r

张占鳌就走过来劝李桂花:“婶子೿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料理后事要紧。案子我已经打发人报了官೿官衙马上就要派人调查案子。你把两位少爷叫来೿让他们出面೿你就不要再出面了。我打发庄里人把你们送回去吧?”r

李桂花三个人刚刚离开张家咀头೿王兰香娘家的父母就来了。过了一会儿೿张百旺也慌慌张张地来了。他一看家里乱麻麻的情景೿一句话也没说೿就一头蹲在房檐台子上೿掏出奠台时发给他的抽剩下的半盒大刀烟೿擦火吸了起来。r

一路上೿他啥都晓得了。怪谁呢?怪保长红乾仁吗?当然怪他。他是个老不正经೿这是出了名的。他对翠花嫂子也动过手脚೿他因此被人当倒主烧过。他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干儿媳妇下手。兰香儿比他的大女儿还小几岁哩。唉೿这个老畜生呀೿要不是他咋能成老畜生呢?他见自己忙于演出೿就干了畜生的事。怪道来他鼓动戏班子外出演出೿原来他另有打算೿哎೿事情端端儿的。兰香为啥要到张镇堡来೿难道真个是来看戏的?说是去看戏೿可她并不专心看戏೿一天到晚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有啥心事?还说身子脏೿不让人沾她的身子。身子脏೿来了月经೿跑到男人跟前弄啥?端端儿的೿那时间说不定事情就瞎碴了。唉೿兰香呀兰香೿你分明是来向你男人诉说来的೿你为啥吞吞吐吐的?既然事情有矛头೿你咋不早说呢?早说了哪里会发生今天的事?怪她吗?对方是保长೿土皇上೿还是个应名名儿的干大——驴锤子೿啥干大?人家把变驴的心安下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女人有啥办法?她剪掉了他的驴屑೿就说明她不愿意。她愿意能下得了那么重的手吗?她是对的೿她是个贞节烈女。说来说去还怪自己。要是不参加这个烂松戏班子೿不当这个烂松副团长೿自己日夜守护着她೿能发生这事情吗?戏场戏场淘气的地方。没想到淘了这么大的气。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戏班子一下子丢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家里又杀了地方上的土皇上೿真是倒霉透顶了೿这究竟是得罪了哪一方神仙?r

他长长地吸一气烟೿把烟头在鞋帮子上研灭೿过一会儿又点着೿刚吸几口又研灭。他的脚底下已经落了一砣砣黑黑的烟灰。r

王兰香看到丈夫回来了೿心里涌上来一股热浪೿这种热浪不比往常的热浪。往常的热浪迅速促使身体的某些部位膨胀、发痒೿使她对他产生强烈的爱意೿心里只嫌天气太长೿嫌他的行动太慢。可此时的热浪冲上头脑೿使她一阵眩晕೿使她有些支撑不住。她想扑上去抱住他大放悲声೿哭它个天昏地暗೿哭他个星移斗转೿可她没有勇气这样做೿她觉得她只要向前迈一步就会跌倒。她觉得丈夫太可怜了。如果他这会儿瞪着一对大眼睛೿噼里啪啦给她几个耳刮子೿再踏上她几脚೿让他出一出气೿她心里会舒服的。她是他的女人೿他不打谁打?但他这会儿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她心里比做啥都难受——他分明把自己不当他的女人了。这时候公公婆婆的哭叫把她从似梦非梦中惊醒过来。她想着应该给他端一碗水让他解解渴。r

二位老人拉着旺子的手哭着说:“旺子೿咱们家咋这么不幸呀?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日子可咋过呀么?”r

红乾仁的两个儿子都来了。老大叫红国民೿老二叫红国军。老大在会宁县府当文书೿老二在县城念书。他们来了也少不得一番哭闹。r

后晌೿西原县警察局的警官带着法医೿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他们验了尸体೿前前后后勘验了小房现场೿收拾了红乾仁的血衣和刀子೿收拾了炕上剪子还有菜刀等什物೿就喝令一声:“把女犯带走。”r

两个穿一身黑衣服的警察就从上房中拉出了王兰香೿给她戴上了手铐。这时候张百旺如梦方醒೿扑上去给警察求情:“长官೿她一个女人家如何受得了你们的刑罚೿请你们把手铐给我戴上。”r

为首的警官喝道:“不关你事೿走开ǿ”就把张百旺推了一个趔趄。r

警官回头喝令押解王兰香走೿此时红国民、红国军跪在警察面前磕头೿红国民说:“长官೿一个弱女人如何能杀死一个男人?这是他们一家子共同作案೿请求长官把他们一家人带去审问೿案情自会水落石出。”r

为首的警察看了一眼红国民、红国军೿问他们是什么人೿张占鳌说是死者红乾仁的两位少爷。警官又回头看了看张百旺和他父母೿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声“一同带走”。r

张百旺连忙也跪下೿像戏上那样:“禀长官೿我刚刚从外地演出归来೿并不知道家妻犯了杀人之罪。再说೿保长为啥死到家妻的炕上೿请长官明察。”r

张占鳌也说:“长官೿张百旺出门已经好些日子೿不在家中೿此事他并不晓得೿请长官谅情ǿ”r

为首的警察就对张占鳌说:“那好೿我们先把女犯带走೿其他三人交由你管೿我们随时可能要提他们任何一个人到庭。你可不能让他们跑了。”r

张占鳌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公道话竟给自己惹下了麻烦೿正在犹豫如何解脱೿张百旺却干脆地说:“我们静候长官随时查问。我若跑了೿你们抓住以后碎尸万段。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又对妻子说:“兰香儿೿你不要害怕೿到了长官堂上೿把你的冤枉实说೿王法是公正的。过几天我来看你。我的话你要记下೿好好儿的。”r

红乾仁死了೿却还不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