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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净身(1)


  这天一早,毕玉在毕小四家中醒来,他几乎完全失忆了,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毕小四为毕玉打来一大木桶热水,要他好好洗洗澡,并拿出上好的布料来给毕玉搓背。毕玉记得,他似乎只是小时候在河沟中玩的时候,才和别人一起洗过澡,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如今要一个同村的族兄来给自己洗澡,多少有些别扭。他觉得一切事情都来得太快了,自己还没有整明白,就稀里糊涂上路了。

  毕玉洗干净后,毕小四又给他找来一身新衣服,随手把毕玉的衣服扔在了地上。毕玉连忙向毕小四要了个包袱皮,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包好,这才放心地出了门。他舍不得扔掉这身行头。

  毕小四带着毕玉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隐秘的胡同。京城的胡同很多,有名的三千六,没名的赛牛毛。毕玉不知道这条胡同有没有名字,只感到胡同越走越窄,两边的墙壁像山一样压过来。最后他们拐入一条死胡同,进入了最里边的一户人家。

  院门是敞开的,院子不大,小巧而精致,透出主人家的随意和格调。院子中花草很多,有不少都该修剪了,主人家却任由花草疯长。毕小四跨进院门,连连叩打厢房的门环,许久却没人答应。

  毕玉想张大嗓门喊一声,但他张了张嘴没有喊出来。不远的房檐下,有一只黄鸟在笼子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毕小四又拍了几下门环,院中终于有动静了,最里面的一扇门,像有无常鬼的手推了一把,闪开一条缝,一个矮小瘦弱、上了点岁数的人走了出来。

  “谁呀?”他的嗓音又哑又尖,别人想学都学不来,并没有张嘴就发出了声音,仿佛声音是从他长着稀稀拉拉又十分蓬乱头发的脑瓜顶上冒出来的。那个人似乎半闭着眼睛,对他们爱搭不理,漫不经心。

  毕小四直接领着毕玉进了内屋。

  一

  偌大的京城,留给毕玉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厕所。

  那天毕玉刚刚进了城,他看到古城哪里都好,就是找不到厕所。偶尔找到一间厕所也是四处漏风,破旧的柴草混着泥土砌成的墙,根本无法遮蔽住毕玉并不高大的身躯。他只能将就着,捏着鼻子钻进去。

  脚下蛆虫四处蔓延像发大水一般,坑内的蛆虫密密麻麻就像庙会上攒动着的数不清的人头,每只蛆虫都仿佛在窃窃私语。他便意全无,只好灰溜溜地出来。

  那时京城中的人们还保留着随地大小便的习惯,墙根处都是成堆的粪便,很多胡同、院落因此被称为粪街、粪院。经常看见那些肥大的野狗或家猪,凑近街道上一座座米田共宝山,大快朵颐,饕餮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整座老城泛滥着一股厕所的味道。

  市场上,屠夫们肆意屠杀鸡鸭牛羊。这些畜类的内脏被随意丢弃在路边,和成堆的粪便垃圾混合在一起。

  毕玉对此深恶痛绝。他想如果这辈子发达了,连如厕都要选最高档、最豪华的。秦始皇曾经用美女的嘴唇当痰盂。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笑了。要说京城最好的厕所,王公大臣家的显然都算不上,那只能是皇帝家的,在皇宫里面。

  总之,这座古老、巨大的城市一点也不像他的老家,至少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从老家来到京城的道路是崎岖的,毕玉一路上斜么签儿(北京方言。歪着、斜着)地走到了京城,用坎坷颠簸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毕玉多多少少算是个读书人,起码他是以读书人自居的。他自幼念了几年私塾,在村里也算有些文化,邻家写封信、算个数什么的,都会来找他。他也参加过童子试,几次三番都没有上榜,连个秀才都算不上。可是毕玉觉得自己考试经验丰富,觉得那些中了秀才甚至中了举人的文章也不过尔尔,也就俨然以秀才自居了。

  可是在天子脚下皇城根畔生活的人们眼里,毕玉充其量只是个刚进城、没见过大世面的土鳖愣头货。

  毕玉踏进京城的时候正值清晨,他看到的是古老的城市上空那片湛蓝的天以及空中飞翔着的一群群鸽子,鸽哨声萦萦入耳。他还见到那些闲散的人胳膊上架着大鹰出游。

  看到那些大鹰凶恶的眼睛,他不由得想起一件十分令人熬淘(北京方言。堵心、恶心)的事,他也曾娶过一只“鹰”。

  毕玉读过书,又成了家,本来是不用出来做工的。他记得在结婚当天,整个村子都是喜庆的,人们见面互相说着贴切的吉祥话,像一只只微笑的木偶一样在他的家里进进出出。一边是人们在酒席上大吃大喝、猜拳行令,一边是新娘按部就班地履行完各种仪式后被送入洞房。毕玉不得已在各张酒桌上张罗应酬,当他好不容易送走客人进入洞房时,却迎来当头一棒,发现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只有一片偌大的虚空在等待着他。原来他遇到了被俗称为“放鹰”的骗术,那个女子就是“鹰”,女子和同伙儿“放鹰人”里应外合,席卷了毕家全部的细软,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这样一来,毕玉不仅婚没有结成,最后还亏空家产,落到秀才也要出来做工的地步了。

  毕玉羞于和那些短衣帮、没有读过书的人为伍,一心想找个能匹配自己文化人身份的差事,同时还要有干净的厕所可以使用。尽管心怀这样的宏愿,可是直到毕玉进了宫以后,他才发现那里的厕所也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完美。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京城里的建筑看上去富丽堂皇,其代价就是厕所都十分低矮破旧。毕玉一直努力在找一个干净一点儿的、能让自己静下心来把方便的事情办完的厕所,但他失望至极。胡同中的厕所触目所及,根本没有地方下脚,很多人不得不去路边的水沟解决,长年累月下来,水沟中堆积的污秽之物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异常刺鼻的气味。

  京城中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毕玉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路边无人注视的枯叶一样,被风吹到了积攒着污水、淤泥还有人畜粪便的水沟中。那污水也许是从皇宫中流出来的,皇宫中处处都干净,连污水也比寻常人家的干净许多。有几只肥大的老鼠在水沟中乱窜。不由自主地,他的视线就跟着老鼠一起顺着地沟进了宫。他是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乌黑硕大的老鼠,哪怕是从地沟中爬进宫里也好,至少能仰视那个红墙黄瓦的世界。要知道,皇宫戒备森严,毕玉这类平民不要说靠近,哪怕是远远地观望,也会被轰走。

  为了找到一间相对干净的厕所而像老鼠一样在街巷中乱窜的毕玉,终于在一个僻静的胡同中找到了一家官茅房(北京方言。公共厕所)。痛快出恭后,毕玉紧贴着官茅房的墙,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观赏着黄澄澄的琉璃瓦,殿堂上高大的飞檐也历历在目。他仿佛从那些房檐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要不是厕所的气味,他一定觉得飞檐也是香的,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沁人心脾。他幻想着那高大的屋檐下,一定有一间干净的厕所,到时候他在里面方便,完全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打扰。

  毕玉不清楚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他只知道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憋急了要上厕所。他在京城中逢人就打听怎么入宫。京城中的人们说话可真怪,在很多字的后面都加上了“儿化”韵,很多音都是含在嘴里,在没有发出来时一带而过,像唱歌一样轻快。毕玉刚开始听不大懂,听懂后他又不好意思张嘴了,他是怕京城人笑话他那混合着高粱味儿的土音。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于自己的族兄毕小四。毕小四告诉毕玉,进宫的道路有很多,宫中的大门是向任何一个人敞开的。只要他肯干,就一定能在宫中出人头地,不仅能让自己识文断字的能耐派上用场,还可以用皇上的同款食盒盛饭吃,上干净的香喷喷的厕所。

  兄弟两人坐在一间乌黑的小店中,毕小四向毕玉历数了进宫的种种方式。

  “要你这么说,”毕玉问道,“进宫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那当然,只要你能找到进宫的腰牌,宫里随便逛。尤其是对于咱们,进宫那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为什么?”

  “你忘了咱们的老家在哪儿了?宫里到处都是咱们的老乡啊。”

  “好啊。”毕玉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老乡这个关系是这么好用,那时的人们是很注重同乡和同学关系的。

  “你要想进宫,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毕小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