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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走郭家店(2)


  大佐,相当于中国军队的上校至少将军衔。日军一个联队长通常是大佐,而有的人已经提升为旅团长了,还仍然保持大佐军衔,需考查一年后再提升为少将军衔。当然有些军官比较年轻,资历浅,但是表现优秀,当联队长是中佐军衔,提升旅团长之后也只能是大佐军衔,不过地位、待遇和少将也差不多。另外日军十分重视情报机关的工作,每个城市、地区的情报机关长通常是大佐军衔,但地位待遇和作战单位的少将的地位、待遇是一样的。

  但升任大佐以后的河野满却十分低调。平日里他一般不穿军装,也不留卫生胡,只穿一身藏青色的西装,领带时扎时不扎,高平头,表情安详,从不横眉立目。特别是最近出了一件大事,让他加快了学习中文的速度,在很多场合,他还穿起中国人的对襟扣袢棉袄。同僚无不感觉他十分古怪。但他又与日本皇室有着特殊关系,而此时此刻的裕仁天皇的声望正如日中天,所以,人们对他的怪癖也不多问。只有滨田美惠子一个人知道河野满的心思。他们在进行床笫之欢的时候,河野满向她透露过:这一年入夏不久,正当日军在中国大地上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捷报频传之时,在河南的古城开封却发生了一起让日本军内和幕府十分震惊的特大事件:日本特务机关的重要人物、“华北五省特务机关长”吉川贞佐少将和数名日军头目,于5月17日这天被人刺杀于特务机关驻处的陕甘会馆。吉川贞佐的身上被子弹打成了筛子眼儿。样子惨烈而不堪入目。据河野满私下了解,这一可怕的刺杀事件的背后,是中国方面国共两党特工人员携手合作的结果。由于当时的保密和国共两党的摩擦、矛盾等原因,外人一般都不知情。这么大的事件,当然足够让雄心勃勃的河野满变得更加谨慎。

  丰田轿车在漆黑的夜幕里驶进了黄岗县城,停在一所大宅院的门口。司机和卫士抢在山崎一郎和河野满之前下车,替他们打开车门。这四个人没有一个穿军装,单看外表,便看不出他们的实际身份。司机走在前面,率先叩响了门环。“啪,啪啪啪”,以这样的节奏,连叩三次。稍顷,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女人前来将院门打开,顺便悄声叫了一句:“河野满先生、山崎一郎先生晚上好。”便引他们走进院子,随手将大门重新插上。

  正房堂屋里迎面墙上张挂着清末民初已故着名书画家吴昌硕的《松石图》,两侧是吴昌硕亲笔篆字对子“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古来今”。山崎一郎是中国通,开口便叫:“哈哈,吴桑,你家中堂画又换了?而且还换上了大家吴昌硕的?”

  在中堂八仙桌子旁边坐着的“吴桑”吴有贵,黄岗县城的一县之长,上身穿着黑色绸子棉袄,下身穿着灰色缎子棉袍,头戴黑色瓜皮帽,六十左右的矮墩墩的胖子,急忙站起身来打躬作揖:“山崎君,你好啊!承蒙你的好眼力,这是朋友从北京捎过来的真品,书画皆吴昌硕亲笔。”说着话,又向河野满鞠了一躬:“河野满君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探望,在下心中实在忐忑,不胜荣幸之至!”

  河野满点点头,撇了撇嘴,没说话,却把眼睛瞄向八仙桌子另一侧的一个年轻人,这个人二十七八,一身灰色中山装,偏分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看脸孔,很像时下上海滩着名电影演员秦怡的老公影帝金焰,堂堂仪表之中透着超凡脱俗的潇洒。

  吴有贵立刻转过话题道:“我介绍一下,这位年轻人是我外甥万家铭,虽是国民党地方军的一个参谋,却是日本人的好朋友,不光从不干伤害日方利益的事情,还与日方商界多次联手愉快合作。山崎君专心黄金生意,对经营煤炭的商家所知不多,你拿耳朵一摸,就能摸出做煤炭生意的万家铭的大名。”

  万家铭站起身来略略矜持地看着河野满和山崎一郎,河野满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伸手与万家铭握了一下,示意万家铭落座。吴有贵急忙拉着河野满坐到他自己刚才坐的八仙桌子另一侧的太师椅上。中年女人端着茶盘送过茶来,吴有贵亲手接过来转送给河野满一盅,再转送给山崎一郎一盅。

  河野满呷了一口茶,将茶盅轻放在桌子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万家铭,开口道:“万桑倾向于日方,但终究是国民党军队的人,对此,我还是感觉有些危险。”

  万家铭脸上立即现出不满,道:“河野满君不能一竿子打落一船人,国民党军队是不是还分中央军和地方军?”

  河野满不屑于与万家铭争论,他向站在一旁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卫士立即从口袋掏出手枪,冲到万家铭身边,把万家铭拽起来,然后摸他的身上。

  万家铭急了,使劲拂开卫士的手,卫士立即把王八盒子对向万家铭,并将机头扳开。

  吴有贵赔着笑脸走上前来,对外甥说:“家铭,让他摸摸,无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摸吗?摸摸不就放心了?”

  万家铭气哼哼地无奈地将两手平举,任日军卫士摸索。卫士突然停住了手,低声问:“万桑,上衣口袋的硬物是什么?”

  万家铭没好气道:“你自己掏出来看。”

  卫士立即不客气地将手伸进万家铭的口袋,将硬物掏了出来。大家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去。却见那不过是个镀金的扁方型烟盒。卫士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了一句:“里面装的什么?”万家铭道:“你自己打开看。”卫士便想打开,但一只手根本打不开。脸上的表情就更严厉起来,说:“万桑,你的,对皇军大大的不好。”用枪口又瞄向万家铭的胸口。

  万家铭感觉非常屈辱,但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办法,只得咽下一口唾沫,接过烟盒,按了一下上面的一个绿宝石圆珠,烟盒“啪”的一声便打开了。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个烟盒上,卫士非常老到地将烟盒拿在手里,用身体挡住河野满,意思是如果发生危险,不会伤及河野满。但他看了一眼烟盒里面,便反过身将烟盒交给了河野满。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大家的目光全都跟随着卫士的动作,希望河野满不会说出什么让人意外的话。谁知河野满看了烟盒里面以后,“啪”的一声合上烟盒,说:“万桑,你与里面这个女士是什么关系?”

  万家铭一个激灵:“怎么,她触犯到日本皇军了吗?”

  河野满点点头,把烟盒还给万家铭,然后从口袋掏出折叠的一页白纸,递给万家铭,说:“是让她自己来找我们,还是等着我们去抓她?请你考虑定夺。”

  站在一旁的吴有贵立即神情紧张起来,他急忙走到万家铭身边,想看看那页纸上写了什么,却见那是一页日文,他根本看不懂。而万家铭是北洋工学院毕业的,既懂日文,还粗通英文、法文和俄文。他看了以后就眉头紧锁,说:“河野满先生,这是内部通缉令。你有这种东西,我就知道了你的实际身份,你就是情报机关的负责人吧?我在这里对你实话实说,这位女士,是我大学同学,还是未来的妻子,我们现在正在谈婚论嫁,请你们不要打她的主意。她是良民,没干过任何对日本人不利的事。”说完,万家铭有几分恼怒地将那页白纸拍在桌子上,往河野满跟前一推。

  “以耶,”河野满收起通缉令,道,“万桑,请你听好,马珍珍女士现在面临两种选择,要么,为大日本皇军服务;要么,去蹲大日本皇军的小号子。”

  “你们是不是强人所难?”万家铭道,“你们难道连一个良民最起码的人权都不尊重吗?”

  河野满眯起眼睛道:“你的未婚妻马珍珍,不为大日本皇军服务,就必然为共产党或国民党服务。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别人服务,这是她的宿命。而让她为国共两党服务,是我们不愿意看到,也不能允许的。”

  “你们是不是过于霸道了?1928年的皇姑屯事件,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1937年的七七事变,你们步步紧逼,把中国逼到绝路。现在又盯上了黄岗山金矿,连一个小女子也不肯放过。难道你们没有考虑后果吗?你们真的一厢情愿地认为大日本皇军必胜吗?”万家铭还要说下去,吴有贵急忙捅他后背一指头,接过话头。

  “咱不提谁霸道不霸道,好不好?只商量一下是不是能够放过马珍珍。今晚,我本来是请外甥万家铭来,与河野满君交个朋友,没想到你们谈不拢。”吴有贵说完这句话,又招呼中年女人给大家添茶。

  “以耶,”河野满指点了万家铭一下,继续道,“万桑,你,所言差矣。皇姑屯事件是因为张作霖只讲索取不讲回报;九一八事变是因为中国军队炸毁了沈阳北大营南满铁路;而卢沟桥事变,是因为日军士兵走失,中国军队阻止日方寻找。而昭和12年的七夕之夜,卢沟桥畔一声枪响,日本便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泥沼。现在,生活难以为继、吃不上饭的日本人比比皆是。在中国战场,我们的杵春久藏,陆军少将,1938年8月于山西运城为国捐躯;我们的前田治,陆军中将,1940年5月于山西晋城为国捐躯;我们的大冢彪雄,陆军中将,1940年8月于晋东南为国捐躯;而为国捐躯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河野满说着话,便站起身来朝着门口方向鞠了一躬,山崎一郎和卫士也赶紧跟着鞠躬。

  万家铭愤怒地站起身来刚要辩驳,吴有贵急忙按他坐在椅子上,说:“诸位,诸位!今晚咱们只说黄岗山金矿,不提以往,好不好?既然肯到我家来,便都是朋友。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们应该向前看,何必剑拔弩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