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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染黄岗山(1)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俩仨。腊月初八这天,整个黄岗山区方圆左近数千公里飘着鹅毛大雪。没有风,大雪静静地下,视野看不出十米远。一伙行伍打扮的人,约莫二十来个,迅疾地在雪幕里飞奔。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长脸中年汉子,头顶戴着护耳的褐色毡帽,上身着黑色对襟棉袄,外面罩着裸羊皮坎肩,下身着黑色棉裤打着绑腿,两腿各插着三把腿叉子。腰里扎的牛皮带足有三寸宽,而从左右肩各斜披着驳壳枪的皮盒子看,这是个双枪手。

  紧随其后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长长的紫色毛线围脖将脑袋脖子围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身紫底白花的棉袄裤,外面罩着裸羊皮坎肩。虽也扎着牛皮带,却没有挂枪,而是左肩右斜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包。紧傍着姑娘身边走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穿着类似的黑棉衣裤,挑着一层雪花的毡帽头下面,不伦不类地架着一副眼镜。他的身后,急匆匆地走着那些三四十岁荷枪实弹的男人。

  打头的中年汉子突然站住了脚,脸色骤然间变得铁青,大家一下子围了过来。白皑皑的崎岖山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黑黢黢的人形卷曲着倒在地上。中年汉子朝戴眼镜的人哼了一声。眼镜急忙蹲下身子,伸出手抓过地上人的手腕摸脉搏,顷刻间便又站了起来,说:“已经死得死死的了。”中年汉子开口便骂:“妈拉个巴子!”眼镜小心翼翼地跟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年轻姑娘一只手褪出羊皮手套筒,拉了一下围脖露出嘴来:“跩什么跩呀?都站着干什么?你们傻呀?”大家便把目光投向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挥挥手说:“埋了他。”

  有人嘟哝不吉利,中年汉子道:“我们埋了他,就算成全了他,不吉利就变吉利了。”人们七手八脚地将尸体拽到一丛酸枣棵子旁边,有人抽出背上的大刀片掘坑,有人搜索尸体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细软。死者是穷人确定无疑,难道还能从身上搜出值钱东西吗?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搜出金砂是说不定的事。但这个死者让他们很失望,身上只揣了半块冻得梆硬的高粱饼子。即使如此,这半块高粱饼子也被人拿走了。此时此刻黄岗山区缺粮。

  酸枣棵子旁边耸起一座新坟。雪花迅疾地将新坟覆上白衣。

  又走了一程子,见到一小片房子,约莫有十几家农户,他们围定了一家,大家揣着手在外面溜达,中年汉子和姑娘拨开院落的栅栏门,走到屋檐下敲开了屋门。屋里热气扑脸,与外面白皑皑的天地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梳着盘头穿素花衣服的中年女人迎上来叫了一声:“死鬼,你还知道来呀!”便与中年汉子抱住亲嘴。姑娘扭过脸不看他们,嘴里却说:“嘿嘿,刚守寡半年就这样,你可是我妗子!”

  中年女人撇撇嘴挣脱了中年汉子,去给两个人沏红糖水,说:“大成,你快些弄点钱,让我搬到黄岗县城去吧,就着我这身子还不老,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

  叫作大成的中年汉子一憋气将一瓷碗红糖水一饮而尽,将中年女人揽在怀里,睃了姑娘一眼,姑娘厌恶地扭脸喝水,大成便将粗粝的手掌伸进中年女人衣襟摸乳。冰凉的手掌****热乎乎的衣襟,让中年女人浑身一抖,但倏忽间她便眼睛发饧,朝东屋努嘴。大成摇摇头在她耳根悄声道:“一会儿得办大事,****不吉利。你踏实儿地等我吧,到时候看我不把你弄个腾云驾雾死去活来。”中年女人眼里先就有雾了,撇撇嘴,在大成下身抓了一把,又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姑娘喝完水撂下瓷碗,恶声恶气道:“行了行了,别没老没小不分场合了!”从牛皮包里掏出几块大洋哗啦一声掷到桌子上,率先开门走了出去。

  离开中年女人,两个人走出院落,将栅栏门反扣上,招呼伙计们继续赶路。又有半个时辰过去,前面离黄岗县城已经不远。一个孤立的院落呈现在眼前,院落门廊上竖着一根木杆,上面挂着红底白字的旗幡“望金酒家”。

  望金,这个名字可谓恰当。平头百姓想望金你只管望,想淘到真金却不是容易事。从黄岗山下来,一路上他们已经清楚地看到,县境北部东西迤逦30余公里差不多得有上千个古坑洞,西北就是淘金河。行里人知道,黄岗山金矿金脉丰富,地表层的富矿脉矿苗有很多露出山脊,时值当下,有很多挖金的有心人就是通过露出地表的金脉找到地下金脉的。历朝历代的矿洞差不多都能找到,虽然经过多年的地形变动,很多矿洞已然垮塌,但只要细心挖掘,仍旧能在古坑洞中找到灼烧的残迹以及木炭、木锤、木把铁凿、泥碗、黑陶碗之类遗物。

  但鲁大成一干人不屑于挖坑淘金。他们刚刚从一个矿商手里索要了二百大洋。对方不敢不给。鲁大成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凌空一抛,紧跟着随手一枪,那块大洋发出“嗡儿”的一声便被穿了个眼儿,捡回来一看,不偏不倚,正中大洋中心。矿商赔着笑脸乖乖掏钱。

  大雪已经悄没声息地停歇了,回首绵长的黄岗山,已然淹没在一片素白里,天地混沌。提起金矿,稍稍有些文化素养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招远金矿是中国的金都,却往往不知道黄岗金矿。黄岗山区位于太行山支脉,绵延数百公里。知道这一地区有煤的人多,知道其有金的人少。清末一位翰林曾经在一份奏折里发出这样的感叹:“金矿人人知招远,谁人得识黄岗山?”可惜末代皇帝溥仪此时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已被赶出紫禁城。民初一位日本留学回来的理工科教授在报纸写文,也感叹“中国矿物学界实在让人无语,认识黄岗地区矿藏只怕还需日本人帮忙。”果不其然,九一八事变以后,觊觎和染指黄岗山金矿的人开始形形色色、不绝如缕,从官府到百姓,从国人到外敌,首当其冲的恰恰是日本人。而围绕黄岗金矿衍生的行行业业以致三教九流旁门左道,也如春草疯长般倏忽间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鲁大成让一干人先进酒家吃饭,他带着姑娘和眼镜在外面放哨,等那些人快速吃完出来,他们再进屋。二十来人分散开来,老练地布下岗哨。

  店小二见鲁大成进屋了,急忙小跑着请他们进耳房的雅间。雅间里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一张圆桌,桌前已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头戴毡帽肩膀搭着褡裢的显然是商人掮客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剃着光头上唇续着卫生胡穿着灰色西装显然是日本人的中年男人。鲁大成一按盒子枪皮套的克泵,啪一下子盒盖就跳开了,他随手掏出了驳壳枪指向日本人,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妈了个巴子,你,给老子滚出去!”

  “嗨嗨,鲁桑,大成兄弟,别这么不客气好不好?我对你久闻其名,早想跟你握个手喝杯酒哪。”日本人一嘴中国话十分流利,他站起身子,脸上堆满笑容,搓着两手,说着话就冲着鲁大成鞠了一躬。

  “少来这套,快滚!”鲁大成已经将驳壳枪机头扳开了。

  “慢着慢着,容我跟你说几句话,”日本人搓着手道,“你知道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东京佐佐木公司吧?而且也知道佐佐木公司帮助中国人干了多少事吧?”

  “你是佐佐木的人?”鲁大成眉头一耸。

  “正是。在下是佐佐木公司业务经理山崎一郎。”日本人微微哂笑,骄傲地努了一下上唇的卫生胡。

  鲁大成眯起眼睛看着山崎一郎,手里的驳壳枪掂了又掂,便对身边的眼镜“嗯”了一声。

  眼镜急忙清清嗓子,干咳一声,说道:“佐佐木,我们当然知道。没有黄岗山的金矿,便没有佐佐木。你们杀人也好,淘金也罢,不都是冲着中国的资源吗?我读私塾多年,虽没进过北大清华,不是因为学业不好而是因为钱不够。你别以为我们都是文盲,自古以来黄金就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还是极贵重的收藏品。史籍记载,黄岗山地区多产原煤,其开采自宋代开始,历经元明清民国已然一千多年。而认识其金矿却是近二十年的事。十年前你们侵略中国就拉开了大幕,占领了东三省。但1936年5月中国方面却与日本东京佐佐木公司达成协议,由中方投资75万元、日方出资65万元,将‘黄岗山金矿股份有限公司’的资本扩充到140万元,购买土地,废除土法,建设日处理矿石150吨选厂;采矿用凿岩机,运输用汽油机车,选矿用颚式破碎机及圆锥粉碎机粉碎矿石。我说得没错吧?机械化合作开矿,意味着中国黄金资源的大量外流和被掠夺。山崎一郎先生有所不知,此协议一经传出,中国舆论界一片哗然,有识之士纷纷发表文章谴责南京国民政府,迫使其废除了原有的协议。阻止黄金的外流和被掠夺,是考验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试金石。只是七七事变之后,事情才发生新的变化。”

  “错,错,错,”山崎一郎嘿嘿一笑,“咱们是公平交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须臾不能分开。就说眼前吧,你们想买胡老西儿的狗头金,我也想买胡老西儿的狗头金。咱们可以竞价嘛,谁出钱多,谁拿走。好不好?”

  鲁大成鄙夷地一笑:“山崎一郎先生,你眼里只有钱,你知道什么是狗头金?”

  “当然知道,这是小儿科的问题。狗头金是一种产自脉矿或矿砂的自然块金。这种自然金因形状酷似狗的头形,故名狗头金。”

  (若干年后,狗头金逐渐升值,成分纯净的甚至价值连城,被卖作天价,成为巨富家里的镇宅之物,或成为国家级博物馆的经典藏品。行里人都知道,体积大造型好的狗头金,与原生金矿中的天然块金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不但具有很高的科研价值,而且具有重要的收藏、观赏、科普宣传和巨大的经济价值。而在当时,亦是黄岗山地区兵匪商贾争夺的焦点。鲁大成之流对此当然早有认识,只不过对其严重性仍然估计不足。)

  鲁大成已经不耐烦了,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山崎一郎耳轮飞过去,把墙上一只正在爬行的越冬蟑螂打得粉身碎骨。嘴里说:“山崎一郎先生,请你找找地上有什么。”

  山崎一郎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立刻掩饰过去,仍旧嘿嘿一笑,“不用找我也知道,地上有蟑螂的碎屑。那只蟑螂我早就看见了。我们日本没有越冬蟑螂,因为我们干净。好了,不用舞刀弄枪,你们交易吧,我不掺和了,我只做看客,长长见识。”

  眼镜插话道:“既然如此,你出去行不行?”

  山崎一郎朗声大笑:“是不是你们想强买强卖进行不公平的交易?我可是胡老西儿请来的,你们如果出价不合适,他就不卖给你们而卖给我。明白吗?”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胡老西儿立即赔上笑脸,插话道:“大成兄,山崎一郎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你的枪口别对着他好不好?”

  鲁大成瞥了一眼胡老西儿,枪口却仍然对着山崎一郎,“胡老西儿,我对你今天引来外鬼非常不满。我这人在江湖历来说一不二,你不会不知道。讲好的事情谁都不能变。本来我带来了大洋要与你公平交易,但我现在变主意了,你把褡裢规规矩矩给我摆在桌子上,我还一块大洋也不给你了。否则,我认识你,我的枪口不认识你。”

  “你不能这样!我这两块狗头金是花两年时间淘换来的,光跑腿就磨破了三十双天津老美华卡其布的布底鞋。”胡老西儿苦着脸,口吐唾沫星子。

  “吹什么牛皮!”鲁大成鄙夷一笑。站在他身后的姑娘突然****话来:“你的三十双鞋钱,我给。”说着,就伸手从斜挎包里掏出三块大洋,“哗啦”一声,掷到了桌子上。

  胡老西儿眨着眼睛,鼻孔里出气渐渐紧了,嘴唇也哆嗦起来,说:“说来说去你们只花三块大洋就买我两块狗头金?三百块大洋我也不能卖呀!”山崎一郎紧随其后发出冷笑:“我以为江湖好汉不欺压百姓,谁知鲁大成桑专捡软柿子捏。”

  话音未落,鲁大成手里的驳壳枪响了,“砰砰”两枪,一枪打在一块大洋上,这块大洋飞起来直奔山崎一郎面门,山崎一郎来不及躲闪,额角便被崩了一道血口子,鲜血立即流了出来。而鲁大成的另一枪打在胡老西儿的毡帽上,忽的一下子毡帽就掀翻到胡老西儿身后去了,而胡老西儿几乎秃顶的脑顶上被蹭了一道血沟,鲜血也流了一脸。

  山崎一郎气恼而恐惧,两眼瞪得牛眼大,死盯着鲁大成的枪口,生怕鲁大成再来两枪。而胡老西儿已经紧张得脸色煞白,身体僵硬,心脏怦怦乱跳,手里一直燃着的旱烟锅竟抖出烧红的烟灰,烧了棉裤,烧到了皮肉,让他疼得钻心,却也一动不敢动。只是暗自揣摩对策。屋里的气氛紧张到极点。眼镜不失时机地插话说:“胡老西儿,你不要不识相,好汉不吃眼前亏,傻子苶子才干舍命不舍财的事。”

  胡老西儿额头的汗水渗出来了。舍财,说着容易做着难。舍财,你们舍舍试试?此刻胡老西儿就是这么想的。他额头的汗珠倏忽间便密密麻麻地渗出一层,和一绺流下来的血水混在一起,顺着眉梢流到眼角,再依次流到颧骨、鼻翼和嘴角。屋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气温也不高,胡老西儿却在流汗,让屋里人都看出他实在舍不得仨瓜俩枣就出让那两块狗头金。

  胡老西儿还在迟疑,而山崎一郎已经坐不住了。他掏出手绢揩了一下额角,从椅子背上拿起皮大氅穿上,说:“我还是识相一点的好,你们继续谈,我先撤了。”又从皮大氅的口袋里抻出一顶呢子礼帽戴在头上。鲁大成用枪口一甩,意思是你滚吧,但他这个动作却让山崎一郎猛地一个激灵,他生怕这支黑洞洞的枪口射出子弹来。

  山崎一郎前脚一走,胡老西儿后脚立马就改口了。他把褡裢恭恭敬敬地摆在桌子上,说:“大成老哥,这事儿咱下不为例。你也知道,在黄岗山挖金并不是容易事,淘换狗头金更是大海捞针百年一遇。这么着吧,你给我三百块大洋,我认赔。”

  鲁大成还没开口,姑娘抢先说道:“三百块没有,只有一百九十块。”胡老西儿嘬了一下牙花子,想说不行,鲁大成却接过话道:“你再斤斤计较,我就送你上路。外面有得是雪堆,埋你连土都不用挖。”等于将胡老西儿“多一点算一点”的念想彻底抹杀了。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连连点头,说:“大成老哥,我依你。不过你总得请我喝一杯吧?”

  鲁大成示意眼镜把桌子上的褡裢拿起来,伸进手去摸,摸出两个棉团,撕开棉团,就看到了里面鸡蛋大小的黄澄澄的原始金块,其状恰似狗头。鲁大成点点头,示意姑娘将狗头金装进皮包,然后从姑娘手里接过两筒大洋,摆在桌子上,往胡老西儿面前一推,说:“喝酒的事以后再说,少不了你的。现在我还没吃饭,你赶紧走吧,看着你我有点反胃。”

  胡老西儿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将两筒大洋揣进怀里,仄着身子从鲁大成身边挤出门去。眼镜开始招呼伙计张罗饭菜,肩膀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忙不迭地跑过来支应。这时,一个外面放哨的弟兄来报:胡老西儿被刚才那个穿皮大氅、戴礼帽、留卫生胡子的人接走了,两个人坐上了一辆小汽车。

  “不好!”

  鲁大成止住了点菜的眼镜,说:“你赶紧带小芹从后门溜走,到郭家店去找郭奶奶,回头我去找你们。”

  想必眼镜和姑娘早已适应了这种随时会发生意外的情况,二话不说,点点头就奔后门走了。而鲁大成则到后厨,要了三块高粱面饼子,揣进羊皮坎肩的怀里。然后快步来到门外,把食指和拇指伸进嘴里猛地一声唿哨,头前便走。身后的弟兄们拉开档子,四处张望着逶迤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