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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自灵犀(3)


  如此下去,萧潜就算不会如凌王一般被皇上忌惮,寻了借口将他毒杀,也难逃命丧沙场的劫数。

  而泱国早晚会灭亡,这不是宿命,这是因果,是必然!

  也许,她真正应该做的,是劝萧潜看清这个必然,别再做无谓的牺牲,可他会听吗?或者,她应该想想办法让宇文楚天放萧家人一条生路!

  存了这个心思,天蒙蒙亮,浣沙便起身推开窗子,关注墨竹园的动静。忽见林中一袭青色的人影飘忽在半空,身形轻快如流水疾风,踏叶无痕,剑影凌厉如旋风狂扫,竹摇叶颤。

  浣沙选了件湖绿色的罗裙穿上,待明心为她精心梳理一番后,出门绕过寂静无人的花园,便到了墨竹园的竹门外。

  迎着晨光,她仰起头举目细看,只见淡青人影手持长剑在竹林上纵身飞跃。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幻化作风则轻若无骨,立若磐石则坚固不移。竹叶在剑气下微微颤抖,露珠散落,他无声无息地飞过竹海,以剑锋将露水收取,不偏不倚地挑入林中八仙桌上的冰玉壶中,冰玉壶正放在火上炙烤着,水珠落在里面便沸腾起来,热气飘散。

  收集了满满一壶晨露,他收剑,转身,轻纵,飘然落于她的身前。

  她淡淡地施了一礼:“抱歉,打扰宇文公子练功了。”

  “我不是在练功,是在沏茶。”

  “沏茶?你天未亮便起,只为取晨露沏茶?”

  “是的。不知兰小姐可有兴趣尝尝?”

  她未推辞,随着宇文楚天走入竹林间摆放的茶案前。白玉壶下的火刚好燃尽,茶香扑鼻而来,其中浸透着竹叶的爽洌,清新之极。

  他取了茶杯,斟满茶,轻摇了一下,递给她:“此茶可醒脑定神,我看兰小姐脸色不好,想必昨晚又没睡好,不如喝一杯,定定神。”

  “多谢!”

  甘纯的淡苦入口,不仅有茶香的润泽醇厚,更有竹叶的清透。

  “味道如何?”

  她细细回味着唇齿间的薄香,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之后,茶香弥散齿颊之间:“无味之味,乃是至味。这茶的味道很特别,宇文公子每日必饮,想必这茶有些来历吧?”

  宇文楚天淡淡地道:“多年前,小尘因受了惊吓无法安睡,我翻遍医书,终配出这安神茶的方子,每日清晨取竹叶上的露水为她沏茶。”

  每日?他该多疼爱他的妹妹,才会日日取朝露为她沏茶。“那你……现在为何还要日日取朝露沏茶?”

  他垂首望着清茶,茶水氤氲着的热气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这茶是我为你准备的。”

  “我?”

  “嗯,你每日晨起饮上一杯,梦魇之症定可不药而愈。若是兰小姐不便来这里喝茶,便让人每早过来取一壶。”

  “这……”让他日日为她取晨露沏茶,她深觉不妥,但面对他温和的笑容,她又不知如何拒绝,索性爽快地接受:“劳烦宇文公子了。”

  “不劳烦,我习惯了。”

  这习惯着实让浣沙无语,默了一下,她想起昨日的香囊还在怀中,忙从衣袖里取出香囊来,递予他:“这个还给你吧。”

  他看了一眼香囊,并未接过:“为什么还给我?”

  “我看这香囊上绣的丝线被磨得有些脱色了,想必你已经带在身上多年,它一定对你很重要,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这香囊是小尘许多年前绣给我的,确实有些旧。若兰小姐不嫌弃它破旧,就收下吧,这里面的安神香与安神茶配合,才能充分发挥功效,彻底治好梦魇之症。”见浣沙还有些迟疑,他又道,“若是兰小姐嫌弃这香囊破旧,可让人重新绣个精美的,装了这安神香带在身边。”

  “我怎么会嫌它破旧呢?”听他如此一说,浣沙反倒不好回绝,“小尘姑娘的桃花林绣得极有意境,桃花更是片片有心,瓣瓣用情,我是怕宇文公子舍不得。”

  “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舍不得了。”他轻笑一下,眉目如水墨,淡淡的笑容似三月的春光般温柔,“不过,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

  她不禁也笑了,细致地收好香囊。

  宇文楚天又问道:“听兰夫人说起你有骨痛之病,每逢天气转凉,便会骨痛难忍,可是如此?”

  “是的。”

  “我能为你诊诊脉吗?”

  她即刻将手腕放在桌案上:“浣沙求之不得。”

  他自怀中取了一方丝帕放于她的手腕上,丝帕雪白,上面绣了一对碧色的交颈鸳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很明显是女子所赠之物,而他折得平整,贴携带,珍爱之情表露无遗。

  她专心研究着鸳鸯丝帕,而他隔着丝帕为她专心诊脉,诊了良久,眉峰不由深蹙。

  “我这病,是不是极难医治?”她试探着问。

  “不,不难。兰小姐是寒气入髓,经络受损,只需将寒气逼出即可痊愈。”他抬手,取了丝帕折好,又放回怀中,才问道,“你骨病发作,是全身骨骼俱痛吗?”

  “是的,四肢百骸皆疼痛难忍。”

  “寒气入髓,必是经历过骨骼碎裂。你全身皆痛……”他没再说下去,眉峰再蹙紧。

  她若无其事地笑笑:“没错,我确是经历过全身骨骼尽碎之伤。三年前,我失足从悬崖摔落,摔得血肉模糊骨骼尽断,好在我从小修习九黎秘术,修有护体灵力,才维系一丝心念未绝。我娘请兰族长老婆婆帮我以蛊虫重塑残躯,我才活下来。”

  “以蛊虫重塑骨肉?那要经历百日噬肉啃骨之痛。”

  “百日?”浣沙摇头,语气依旧云淡风轻,“是三百日。我的伤太重,在寒冰床上躺了三百日,才被蛊虫救回这条命。可命虽捡回来,寒冰床的冷气却入了骨髓,天气一转凉,便要受骨痛折磨。若宇文公子能治好这顽疾,浣沙感激不尽,愿为公子做任何事,报答公子。”

  他一直低头听她说话,待她讲完,才端了茶杯喝了口茶,道:“举手之劳,无须言谢。”

  晨光落在他眼角眉梢,照见他眼中蒙的一层莹润光泽,仿佛水光,又很快隐没。浣沙坚信自己是眼睛花了,才会恍然瞧那似泪光迷离。

  一盏茶不觉间饮尽,浣沙正欲告辞,宇文楚天又为她斟了一杯。她迟疑了一下,端起茶杯继续与他品茗聊天,聊她感兴趣的人和事,比如浣泠、萧潜,还有宇文落尘。

  不知不觉竟聊到阳光明媚时,浣泠穿着一身特别柔美的水蓝色长裙来到墨竹园,她在竹门外看见宇文楚天和浣沙品茗对饮,有说有笑,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想敲门,又忍住,在门外跺了跺脚,扭头跑开了。

  这一切落在浣沙眼里,也落在宇文楚天的眸光中,他的神色依旧冷然,低头喝茶,恍然未觉。浣沙本想追去解释,可转念想想,若是这样一幕能让浣泠误解,误以为宇文楚天是个见异思迁之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彻底伤一次心比始终牵肠挂肚好得多。

  至于她们姐妹,到底是血浓于水的情意,浣泠自然了解她的为人,也了解她对萧潜的心思,就算有些小怪罪、小不满,也总会看淡看开的。

  从那日后,浣泠得知宇文楚天每天都为浣沙送来安神茶,偶尔与她一起品茗,曾天真快乐的娇颜日渐阴郁,也多次来浣沙房里明里暗里试探着问她与宇文楚天都聊些什么。

  她只说宇文楚天是在为她治病,别无其他,浣泠便再无话。

  她轻柔地抚了抚浣泠的肩头,故意问道:“你可见过宇文楚天贴着心口收了一方鸳鸯丝帕?”

  浣泠一脸茫然之色:“鸳鸯丝帕?”

  “嗯,你该知道,鸳鸯丝帕素来是定情之物,他贴心口藏着,必是与某位女子情深意重,定了终身。”

  浣泠顿时脸色苍白,红了的眼眶中扑扑簌簌落下泪来,哭了一阵,她又不甘地抬头询问:“姐姐没骗我吧?”

  “我是你的姐姐,我比谁都盼着你幸福,我怎么会骗你?”她哀叹道,“浣泠,他若真有心于你,这几日又岂会对你如此冷淡?”

  “可他那日对我那么好,我以为他……”后面的话她已哽咽难言。

  “他那日不是告诉过你,他哄你笑,只因你像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也说过我像他的妹妹宇文落尘,想必,他也觉得你像他妹妹,故此那日对你格外温柔,让你有所误会。”见浣泠还是悲伤难平,她又劝道,“浣泠,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可这几日我与他相处,深觉他对女子行为举止暧昧,易招蜂引蝶,不可托付终身。”

  言至此,浣沙不禁望了一眼墨竹林的方向,对于自己的蓄意抹黑,她心中难免有所歉疚,可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她也只能牺牲他的人品了。

  苦劝了浣泠半日,她才勉强止住了哭泣,揉着红肿的眼睛道:“他如此辜负我,我再也不理他了!”

  浣沙总算放了心,这一晚睡得是难得的安稳。

  第二日一早,宇文楚天又为她送来安神茶,因为心里对他存了歉疚,她便请他进房,将昨日对浣泠说过的抹黑他的话坦然相告,并道:“我想让浣泠对你死心,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宇文公子海涵。”

  宇文楚天毫不在意地笑笑:“无妨。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素来不善应对女子,行为举止有所差错,让二小姐误解,是我的失误。”

  “宇文公子言重了,浣沙绝无此意。”

  其实这几日的相处,她多少看出些宇文楚天的为人,旁的不说,对于女子,他绝对称得上品行端正,举止谨慎。他夜里站在她窗外,明言是想念妹妹而已,他为她诊脉之时刻意用了鸳鸯丝帕,想来也是为了防她误解。

  这样的男人,纵然情债累累,也多半是爱慕他的女子飞蛾扑火,非他蓄意招惹。

  默然品了半盏茶,宇文楚天告诉她,治疗她骨病的方法和药方他已经找到了,只缺一味瑶草,这味药可遇不可求,要费些时日,待他取到瑶草便可为她治病。

  浣沙只在《八荒经》里见过瑶草,传说瑶草是神女瑶姬所化,长于姑瑶山,只有一株。泱国地处中原腹地,距离姑瑶山可谓是山重水阔的距离,他怎么可能在短期内寻到?

  她掩饰好内心的失望,微笑着点头,让他莫急,又为他斟满茶。

  两人日日相处,陌生感渐除,聊天也不再拘谨,随意闲聊,聊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妹妹。每每提起宇文落尘,即便是寥寥数语,他的语调也难掩情意,足见他们兄妹的感情好得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