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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自灵犀(2)


  雅儿急忙去打点,浣沙再转头时正撞上宇文楚天的目光。她垂首,缓步上前,浅施一礼:“不知宇文公子今日会来府里,我们没有提前准备,仓促安顿,招呼不周,请多见谅!”

  “兰小姐太客气了,我随遇而安惯了,有个方寸之地可以安身就好,不必这么费心。”

  浣沙淡看他一眼,倾身靠前,以仅他能听见的声音道:“泞王万金之躯,浣沙岂敢怠慢。”

  宇文楚天垂眸看着她,没有说话,只看着她,那种凝望的眼神似乎比外面的烈日更灼热几分,令她顿感炎热。缭绕的暗香中,空气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令她呼吸困难。她压抑住逃离的本能,继续含笑道:“不知宇文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她本以为他会说没有,然后她就可以功成身退。谁知宇文楚天忽然道:“我对侯府的路不太熟悉,不知兰小姐是否有空,陪我认认路?”

  对于侯门深院的女子,他提出这种要求十分逾越,不过对于高高在上的王爷,倒不足为奇。

  浣沙正考虑着该如何婉拒,浣泠就像疾风一样呼啸而入,进门时,气息还没喘稳,额边还挂着香汗。

  “姐姐!”浣泠嘴上虽叫着姐姐,眼神里却没有半分她的影子。

  浣沙伸手帮她理好了跑乱的发丝,顺手用手帕帮她拭去额边的薄汗:“你回来得正好,娘让我陪你抄写《女戒》,我正到处找你呢。”言罢,她又回身对雅儿道:“宇文公子想在园子里转转,却不认识路,你陪宇文公子认认路吧。”

  “是!”

  雅儿话音刚落,浣泠已欢喜地冲到宇文楚天身前:“还是我带你去花园转转吧,园子里的海棠花刚开,特别漂亮。”

  浣沙本想阻止,见兰二小姐兴奋得双颊粉红,头也不回拉着宇文楚天就往门外走,她自知阻拦无用,便由着浣泠任性一次。“也好,你既与宇文公子相识,便陪他走走,只是别忘了一会儿回房抄写《女戒》。”

  “知道啦。”兰二小姐吐吐舌头,拉着宇文楚天头也不回地走了。

  浣沙刻意留心了一下宇文楚天的神情,他的目光落在浣泠脸上,冰凉一片,毫无情感。再看浣泠满眼的情思,浣沙不禁轻声一叹。

  似乎听见她的叹气,那淡定自若、高贵从容的人影微微顿住脚步,转身看她一眼,那一眼分明近在咫尺,却有种远在天涯的感伤。

  想来,他如此感伤的凝望,看的应是他的妹妹宇文落尘吧。

  宇文楚天不愧神医,完全不用望闻问切,随便送个安神香囊,便有奇效。刚入夜,浣沙拿出香囊,正想辨识这香囊中是否真是安神之药,顿觉阵阵清香萦绕,不觉间倦意袭来,思绪也变得沉缓,她原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不一会儿便半倚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睡到初更至,窗疏影。

  噩梦,又是一样的噩梦。

  横尸遍地,鲜血顺着小溪流向远方。孱弱的女孩撑着双臂努力地向前爬,噙着泪水的眼中溢满恐惧。几道光芒一晃,刀光剑影透骨的寒冷,她吓得抱着头,蜷缩着身体等待死亡。

  突然,一个男孩扑过来抱住她的身体……

  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温热黏稠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红了她眼前的一片天地。男孩儿全身被血浸透,可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放开。

  她不知道他是谁,只隐隐觉得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失去他,她就失去了全部。她用尽全力抱着他,他的样子模模糊糊,背上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腰部的伤口分外清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寒冷的剑光继续逼近……

  “不!”

  浣沙自梦中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摸着身边的被子,视线到处搜寻着,好像要找点什么。

  碧纱窗,檀木椅,白玉杯,青铜镜,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在这一瞬间变得空旷、陌生,而她想要寻找的东西,似乎早已不存在。两年了,自从她在重伤昏迷中苏醒,她总会做相同的梦,梦境清晰得如同回忆,而她记忆中偏偏不曾有过这一幕,也不曾有过那男孩儿的半分影子。

  拭了拭额头的汗滴,浣沙卷起窗幔,披了件素衫,下床倒了杯茶。一口冷茶入腹,因梦境带来的慌乱平息很多。

  她起身,打开碧纱窗,夜微凉,星明灭,晚风吹散流云。她对面的竹园内也亮着灯,在暗夜里照出一丝暖意。她正欲关上窗子,忽见不远处满枝桃花的树下,竟有个人影站在那里。浣沙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他还站在那里。

  他从树下一步步走近她,青白的月色下,她看清了他的脸,又是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走到窗前,眼光似星光明灭无痕,声音似风声飘忽不定:“抱歉,看来我今夜又打扰到你了。”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知道她此刻应该做的是大叫“来人”,或是马上关上窗子,表现出自己不容侵犯的矜持,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知道,宇文楚天想要伤害她,谁来都不能阻止。

  “这么晚了,宇文公子为何还没休息?”她平静地问。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兰小姐怎么也没睡,又做噩梦了吗?”

  她迷惑地看着他,迷惑于他知道她常做噩梦,也迷惑于他的出现。

  “看兰小姐满眼疑惑,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

  “欸!”想不到他不仅能看病,还能看透人心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皇上安置的驿馆,要来兰侯府叨扰?”

  这的确是她最想不通的。

  “你会告诉我吗?”

  “因为你太像小尘了,看见你,就像看见小尘。不过你放心,我答应兰夫人小住几日,治好了你的旧疾便会离开,绝不扰你清净。”

  “我听说宇文姑娘三年前失踪了,你到现在还没找到她吗?”

  “她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宇文落尘了。”

  虽然她早已猜到这个可能,可当真正听见宇文楚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狠狠一沉,顿时后悔自己的唐突,“对不起!我不知道她……”

  “没关系。”宇文楚天微笑着摇头,“已经过去两年零十个月了,我习惯了。”

  日子都记得如此清楚,可见他有多么不习惯,他习惯的是思念,日日刻骨,日日锥心。

  “我……我和她真的很像吗?”她又忍不住问。

  他摇头:“昨夜天色暗,我把你错看成小尘,今日再细看,你们并不像,你比她美,也比她幸福,你身边有真心疼爱你的亲人,有真正守护你的恋人,不像她……”

  “她也很幸福,她有你,有你这个真心疼爱她的哥哥。”

  她本想安慰他,却不知为何,他听了这句话,放在窗沿上的指骨泛白,雨花石的窗沿突然碎裂了。

  “对不起,弄坏了你的窗沿,我明日给你换一个。”

  “不劳烦你了,侯府的下人会处理的。”

  “嗯,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他转身欲离去。

  “宇文楚天。”她一急,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脚步停住,转回身,仅仅是一个回眸的眼神,墨玉似的瞳孔流露出的温柔便足以让人沉沦。隔着碧纱窗,她失神地望着他,依稀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她在哪里见过,在梦里,或是,在前世。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对浣泠,可是真心相待?”

  “真心?兰小姐何出此言?”

  “浣泠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不知道你对她……”

  “我与她萍水相逢,决无他意。”

  这句话,他说得尤为坚定,也尤为凉薄。她为浣泠感到悲哀,也多少有些庆幸,终究宇文楚天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浣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过了子夜,晚风越来越大,吹得窗子呼呼作响,也吹得她衣衫飞舞。

  “晚上风大,关上窗子吧,免得着凉。”宇文楚天又转回来,为她合上窗子,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那一夜,墨竹园的灯火也一直未熄,她也再无睡意,干脆坐于榻上,按照《九黎秘录》中所记方法修习“听意”秘术。

  听意是将心神聚敛,催动灵力,以心念感知万物之声。上古九黎族将这种秘术奉为神力,事实上,现今许多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都可以做到,早已算不得什么神力,浣沙也只当一种有用的技能修习罢了。

  屏气凝神,浣沙感知着花瓣随风而落,树叶迎风而动。忽然,一片宁静中,悠远的笛声愈见清晰,一曲怅然的《人不归》,诉不尽梦断天涯人不归的凄然。

  曲声落,宇文楚天悲凉的轻叹传来:“来生再遇见时,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小尘,这就是你要的吗?”

  回答他的,只有露水落地之音。曲声又起,声声催人泪,浣沙不觉间眼底已湿润。

  脚步声近,曲声戛然而止,女子恭敬的声音唤道:“王爷!”

  “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宇文楚天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沉。

  “已查清了。王爷所料不错,夜枭抢夺那笔修建河堤的银两确是萧朗授意。只因泱国皇帝又将军费再度减缩,原定的补给粮草迟迟未到河阴,萧家军已食不果腹,萧朗才动了那笔银两的主意。”

  “看来萧朗也是别无他法,才会出此下策。”凝着冷冷的笑意,宇文楚天道,“如今风雨欲来,河堤停工,两岸百姓怕是焦虑难耐了。你命人去游说两岸的官员,五日之内务必让他们辞去官职,携家眷告老还乡。”

  “若他们不肯呢?”

  “那就送他们回去。”

  女子立刻答:“默影明白了。”

  停了一会儿,宇文楚天问道:“还有何事?”

  “主上让人传话:大军已待,只等王爷的消息。”

  “回我的话:欲灭萧家满门,随时可以,欲亡泱国,需他静心以待。”

  “王爷的意思是?”

  “等!”

  浣沙一惊,心神俱散,无法再汇聚灵力探听。

  抚着汗水涔涔的额头,她不禁有些慌了,很想马上传消息给萧潜,让他千万提防。然再细思量,即便她告诉萧潜宇文楚天此行的目的是灭泱国,又能如何?瑄国连年侵犯边境,灭泱国之心人尽皆知,萧潜岂会不知?可凭他一介武夫,又能改变什么?

  萧潜十七岁随着父亲萧愈征战沙场,至今七年,多少次生死一线,血染黄沙,他换来的不是泱国江山稳固,而是皇上越加昏聩,王土哀殍遍野;他一身的累累伤痕,战功赫赫,换来的不是皇上的仰仗信赖,而是皇上猜忌萧家功高盖主,日渐缩减其军费开支。